第1章 踏密径误闯锦衣府陷监牢囚室遇奇人
莫菲的日常生活主要由两件事构成,一件是上班,另一件也是上班。
好不容易熬到周五,下班前大家的手机却齐齐收到一条讯息:本周六公司团建,收到请回复。所有人都在心底问候了老板及其家属一万遍,然后在群里打出“好的”、“收到”、“没问题”。骂归骂,日子总得继续过。
公司财务部的成员大多是些终日不见太阳的社畜兼死宅,没人想在休息日还去参加什么户外活动。大家商量一番,最后决定去玩密室逃脱——有精神的负责解谜,没精神的负责装死。
“喂,醒醒,活动还没开始你怎么先睡了?”
莫菲推了一把趴地不起的同事,对方却纹丝不动。这位仁兄昨晚大概没休息好,现在脖子上架着五斤重的木枷居然就趴在地上睡着了,也算是个能人。
她掏出手机咔嚓喀嚓拍下对方的衰样发到了朋友圈,一分钟内收获了公司里熟人们的十多个点赞。莫菲暗笑一声,看了看手表,估计游戏也差不多该开始了。
天花板上的灯悄然熄灭,现在的她正按照剧本被关在一间囚室里。屋内仅有两盏烛火照明,勉强能照亮整个房间。
“这家店的道具做得还蛮真实的嘛。”
她绕过昏迷不醒的同事径直走到烛台前察看。
奇怪,这里不是该用塑料做的道具灯吗?从没听说哪家密室逃脱会在场景里布置明火。
未容她细想,墙壁上的石门突然打开了。一股冷风挟着灰尘和金属锈味向着莫菲扑来,呛得她连连后退。从石门后走出一个女人,但光线太暗看不清她的相貌。莫菲想提起烛台瞧个究竟,却感到背后被人轻推了一下,回过神时脑袋已被一只破布袋给罩住了。
那女人将一个盛着衣服的竹筐踢到了她脚边,指指箩筐示意她换衣服。
屋里的氛围让莫菲有点发怵:这家店的员工演得太入戏,真让她有种成为阶下囚的感觉……
她环顾四周,确认没有第三者在场后便抄起筐里的衣服,闪到暗门后开始换装。
“你们家的道具是不是过于真实了啊?”
她边问边将手臂伸进袖管,在穿衣过程中她感到粗糙的布料一直摩擦着皮肤,让她感到阵阵发痒。这件衣服被特意做旧,潮湿黏腻还散发着霉味。
莫菲还在换衣服,等在外面的店员已经开始催了起来——
“换好了?”扮演狱卒的姑娘惜字如金。
“好了,我自己的衣服就先挂在这,等结束了再回来取哦?”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将手贴在她肩上,开始引导她沿着通道一路前进。不知是因为布袋太厚还是室内光线太暗,现在莫菲的眼前一片漆黑,走在通道间时不时会被翘起的砖沿绊个趔趄。按理说这家密室逃脱店的占地面积并不大,可这条路不知为何总走不到尽头。
“嗯……我说咱们还要走多久啊?”
莫菲转头朝着自己的向导开口发问,但话音未落她就感到来自背后的一股力量将自己狠狠往前推了一把。
她霎时失去了平衡,一头往前栽了下去。
耳边有冷风呼呼吹过,莫菲感觉自己像从高空下坠般双脚失去了着力点。她张口欲叫却口不能言,一丝声音都喊不出来。这种诡异的坠落感仅持续了几秒钟,却让她感觉时间长得可怕——
忽然有人托住了她的手肘,将她扶到了一把硬木靠椅上。头上的布袋被人扯了下来,莫菲不禁松了口气:目的地终于到了。现在这个房间比上个场景更亮堂,屋里摆着足够多的灯火,让她得以看清屋内的人与物。
莫菲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摆满刑具的牢房。她也不清楚这究竟是不是剧本里的一环,但游戏似乎已经开始,自己的面前坐了个穿古装的中年男人,隔着木桌朝她搭话。他开口说了些什么,莫菲却一句也没听懂。
“不好意思,你能再说一遍么?拜托说得慢一点。”
那男人大约四十来岁,双眼眼角因为皱纹的关系稍稍上翘,蓄着副络腮胡,看上去模样有点凶恶。他虽然穿了一身官吏样的服饰,但单凭这张脸莫菲觉得跑去演个山贼强盗也完全不再话下。
他皱了皱眉,看起来根本没想到她会如此答话。
“……问……姓氏……”
他说的大概是某种方言含量极高的普通话,尽管莫菲听得很仔细,但她也只能听清其中的几个词,对方好像在问自己姓什么。
“我姓莫。”
莫菲简短地答道,见那男人提笔在面前的纸上记下几个字,随后又是一通腔调古怪的问话。这次莫菲做好了准备,从他话里多听清了几个词——此人的确在说中文,只是口音重得可怕,在莫菲听来有时像在唱戏,有时又像在讲粤语,让人听得迷迷糊糊。
“父母……几……丁?”
“呃,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能讲普通话么?”
除了络腮胡外,屋里还站着三个衣着相近的男子,听完莫菲的回答他们彼此对视一番,看向莫菲的视线里既带着疑惑又有几分好奇。这种反应完全可以理解:锦衣卫们已经很多年没有碰到过心态这么好的囚犯了。
史上心态最好的囚犯小姐并不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她坐在木桌前无辜地跟那个主审官大眼瞪小眼,气氛顿时变得有点尴尬。络腮胡子显得很无奈,他转头看向身边一个手捧册子的瘦高个儿,后者会意地打开手里的册子开始翻阅。
隔了几分钟瘦高个儿从纸堆里抬起头来,朗声念道:“莫氏……松县,其父……莫双一,母,张氏……兄弟二人……。”
他的语调虽然听着也很别扭,但口齿挺清楚,现在莫菲总算听出来这几个npc演员是在询问自己剧情中的身份和家庭背景。她记得自己看剧本时并没有这么细的背景设定,估计这些演员只是走个形式。
“我家里没有兄弟,我是独生女哦?”看着这些严肃过头的群众演员,莫菲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也随口编了个身份报给他们,等着看这些人接下来作何反应。
莫菲的话在这群人里引起了意想不到的反应,他们用那种怪异的口音低声讨论着,几乎无视了莫菲的存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莫菲逐渐开始察觉事情好像有点不太对劲:这间屋子里看不到任何电器设备,也没有塑料或金属制作的仿真道具。所有的东西都是真货,就连周围的墙壁也实打实地用砖石砌成。屋子里空气浑浊,天花板上看不到通风口盖的轮廓。
“不好意思,你们这边讨论完了吗?我想快点到下个房间去了。”
她终于按捺不住,站起身来打断了那四个男人的谈话。这些人又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瞧着她,那瘦高个子还把“下个房间”重复念了一遍,仿佛这四个字听着很可笑。
莫菲被这些人盯得心里发毛,她离开座位缓缓向后退去,没走几步后背就抵上了冰冷的墙壁。来时的那条通道不见了,唯一的出口被那几个男人挡在身后。莫菲感觉自己的心跳在不可遏制地加速,她竭力保持镇定,脸上仍挂着一丝空虚的微笑。
大约熬了十分钟,那些男人终于结束了谈话,其中有个青年对莫菲表现得格外感兴趣。他将莫菲从头打量到脚,突然开口问道——
“你说,你是家中独女?”
“是啊。”
“你家在何处?”
“这个……跟剧本有关系么?”莫菲迟疑着不肯作答,同时她注意到这个青年正在模仿她的口音同她攀谈。
青年对此只是回以一笑,他从瘦高个子手里接过那份笔记,问道:“这份记录是从何处抄来的?”
“是我从案卷库里找到的抄本,距今已有十余年之久,大人请看——”
高个男子捧起桌上的灯盏递到青年面前,迎着火光能看见笔记封面处有几个墨迹极淡的字:嘉靖五年造册,字的后面附有抄录者的姓名。
“年头隔得太久了,也难免与事实有出入。”青年点点头,复又望向莫菲,“如今你家仅有你一个女儿么?”
“不是如今啊,是一直就我一个!”
那青年官员闻言面露喜色,指着册子上的记录对身边三人说道:“若她所言不虚,莫双一家只有三口人,但这册子上却记着他家共有五口人,她还有两个兄弟……”
他用手指敲敲桌面,随即吩咐道:“你们再去取更早的抄本来与这份比对。这份册子里写着莫家长子时年二十三岁,若早年的记录里查无此人或年纪不符,那么其中必有一份记录被人动了手脚。”
狱卒们唱了个喏,迅速离开囚室去执行长官的命令。
看得出来这个青年的角色身份比其他人都高,他在剧本里应该是个重要的npc。莫菲在心里暗暗盘算着,或许他身上藏着从这里逃脱的关键信息。
“我们在这里待了也快十五分钟了,现在是不是该给我线索了?其他人还在外边等我呢。”
“谁在等你?”
青年沉默许久后反问了一句。
他的反应证实了莫菲的猜测:此人确实听不惯普通话,他们交谈时那种怪腔怪调的方言可能是这些人的日常通用语。沉默再次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深沟,他们彼此观察着、猜测着,都拿不准对方究竟是何来历。
从这个人嘴里问不出有用的东西,他们只想把我关在这里……
长久而徒劳的等待让莫菲开始生气了,她用力一推木桌,却发现这张桌子的用料异常厚实,自己只能把它往外推移几寸。审讯官坐在椅子里纹丝不动,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这边要没别的剧情了我就先走了?”她瞪了审讯官一眼,后者对她的怒气无动于衷。
“门开着,请自便。”
莫菲狐疑地走到囚室的木门前看了看,发现原来这扇门只是块木板,上面没装锁头或门闸。她轻轻一推,木板应声而开。
随后映入她眼帘的画面让她差点以为自己现在还在做梦:屋门外仍然是由砖石墙壁和木质房柱所构成的场景,有几个同样穿着古代官服的人在到处走动。他们察觉到莫菲的注视,朝她瞥了一眼后又各自专注于手头的事,表现得对她毫无兴趣。
没有任何一家密室逃脱会在布景上如此下血本,这座大建筑里从人到物的每一处细节都真实得无懈可击。官僚们操着现代人难以听懂的口音相互对话,他们将头发梳成古画里的造型,从其服装的用料质地来看也绝非现代工艺所生产的那种廉价影楼戏服。莫菲楞在原地,四处张望却不知该逃往何处。她尝试在这栋屋子里寻找电灯、电线、储物柜、饮水机等任何沾有现代文明气息的东西,最后仍以失败告终。
“不可能吧……”她呐呐自语着,“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莫菲转身跑回了囚室,审讯官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像是早就知道她会回来一般。
“喂!这里到底是哪里?”她快步走到他身边高声问道,“你们把我弄到什么地方来了?跟我一起的那些人现在在哪?”
审讯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一张纸推到了木桌正中央。莫菲立刻冲上去一把夺过来,发现上面的墨迹尚未干透,这份材料原来是他现场挥笔写就的。尽管现在心里无比紧张,莫菲还是忍不住留意到纸上的字迹相当工整——这个“群众演员”的书法水平比绝大多数人都要高。
她借着油灯的光开始阅读,纸上写了她的名字以及她在这场密室逃脱里分配到的角色信息。这份档案详细得过分,甚至给她虚构了父母、出身地及亲属的相关经历,在档案里她是个松县农户出身的平民,因为牵涉到某起案件而引起了官方注意。她一眼就瞄到了档案里“锦衣卫”三个字,这个词似乎唤醒了她朦胧的记忆。
“你们写得好详细……”除了“详细”之外她想不到更好的形容词,“给我编排了这一整套背景资料,那么接下来我该怎么做?从这里面找出解谜线索后就能离开了吧!”
莫菲闹出的连串动静终于引来了旁人的注意,两名佩刀侍卫前后冲进房间,迅速护在审讯官身前。
“不碍事。”没等侍卫询问,那审讯官早已站起身来摆手示意两人各回各位,“这里有我在。”
听到长官下令,两名侍卫躬身行礼后便退了下去,无人对眼前的场景提出任何疑问。
他们冲进房间前莫菲还听见有人喊了一声“陆大人”,难道此人姓陆?
她越是思考,头脑越是混乱,脑海里渐渐浮出一阵奇怪的噪音。莫菲用手撑着木桌的边沿好让自己站稳,她的眼神开始涣散,浑身轻飘飘地使不上劲。
“他们刚才好像喊了声‘陆大人’,看来你姓陆。”
莫菲的眼皮子沉重得快撑不开了,强烈的困意迅速淹没了她。
“……但我还不知道,你叫陆什么来着?”
这似乎是密室逃脱的第一道谜题,莫菲唯一的线索只有手里那张纸,于是她将纸举到眼前凑得很近,读了又读。审讯官的字写得的确很漂亮,美中不足的是里头夹着个错别字。
“松县的松字……怎么写漏了一笔。”她把纸拍到审讯官面前。
“我向来是这么写的,不足为奇。”
姓陆的审讯官站起身来将椅子拉到莫菲身后,时刻防备着以免她突然犯晕摔倒。莫菲的身体也前后晃着,几乎站立不住。“陆大人”很感兴趣地观察着她,而她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你这个人”
面前这个人,为什么他的书法写得这么好,却连简单的松字都写不对?
为什么他跟那些人讲起话来语调这么奇怪?
为什么他年纪轻轻却像是个身居高位的官僚?
想不明白,我的头好晕
大脑在混沌的海洋里上下浮动着,终于触上了一块名为理智的孤岛。莫菲猛地打了个激灵,记忆的碎片逐渐在心中合成了一副完整的拼图:“锦衣卫”,这是明朝才有的东西,这是个明朝的剧本,这里的一切都是他们模仿明朝的样式复刻来的。
这个人的身份我在剧本里读到过。
他特意写别字,因为那个字是他父亲的名讳
他的口音如此奇怪,因为这就是明朝人说官话时的正常发音
而他年纪轻轻,那些看上去老资格的人却对他毕恭毕敬
因为他的家族历朝历代下来足足做了六百年的官,是个万恶的官n代啊。
对方的表情依然深不可测,但她已经察觉到了此人的身份,即使明朝的历史名人数不胜数,他也是其中很有个性且很能让人记得住的角色。面前的年轻人,未来将成为明朝最有权势的锦衣卫指挥使,大明史上能身兼三公并三孤的权臣唯此一人。
莫菲想不通自己为何对他的背景如此清楚,眼下她的大脑唯一能运行的一条念头就是:如果这真是一场密室逃脱的游戏,那么自己就要跟定他才能确保这场游戏能顺利过关。
“陆炳,我记得你,你是——”
话未说完,她身子一歪,就这么无力地倒了下去。
“啧,我生平最恨有话不说清楚的人。”
陆炳摇了摇头,刚刚他及时伸手扶住了莫菲,小心地将这个昏迷的囚犯扶回到座位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