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回忆神阁（四）
从那以后，商刻羽再也没在神阁见到过公仪准，就连老师从下界归来，三师兄都没有现过身，听闻他一直在闭关。
不去什么群玉院，怡红楼喝酒调情，反而在神阁闭关，这可真是古往今来头一遭，
商刻羽固然心中疑惑，却也并未多问。
偌大的神阁少了个放荡不羁的三师兄，多了个爱挑事的七师弟。
提到这个新来的师弟，商刻羽就有些头大。
老师忙于管理三千界事务，除了每月中旬会给弟子们讲道以外，其他的修炼功法皆由大师姐隋泠传授，并于月底进行门徒考校。
但不知为何，老师竟然一改惯例，指名点姓的让她来教授七师弟。
此消息如晴天霹雳，令商刻羽苦不堪言。
不管她怎么说，老师都是一副“此事已定，莫要多言，为师相信你”的微笑表情。
七师弟叫做宋莲生，乃魔道法则传承者，真身是一只白狼，人形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脸色奇臭无比，总是喜欢用下巴看人。
“老师说你很厉害，让我跟你好好学学。”
商刻羽入神阁修行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和同门弟子以外的人交过手，而同门师兄师姐也都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颇有建树。
比如隋师姐剑道最强；傅师兄擅长速战速决；公仪师兄精通符阵卜；慕师姐术法精湛；姬师姐幻境一绝。
虽然商刻羽并没有自己很擅长的东西，但她聪慧，悟性极佳，对于一些功法招式常常一看就会。
用隋泠教的剑法制慕乐的五行术法，用慕乐教的五行术法破姬玥的幻境，用姬玥教的幻境困傅白舟的混沌之力。
至于对付公仪准……那就得看谁先手了。
因此，长此以往的使用小聪明，让她对自己的实力并没有清晰的认知。
本着做人谦虚的传统美德，她礼貌一笑：“我也就比师弟你早几年入门，真正厉害的是隋师姐。”
宋莲生还真把这话听进去了，一改刚才的语气，皱着眉道：“那老师怎么让你来教导我？”
商刻羽：“……怎么说我也是你师姐，虽然修为道法比不过老师和隋师姐，但教导你应该没问题。”
“不就是比我早入门几年吗？能有多大本事。”宋莲生颇为不服气，“再说了，看你的样子，也不像修为高深的强者模样。”
商刻羽歪头：“你心中的强者是什么样？”
“睥睨天下，为所欲为！三个字总结，”宋莲生伸出手指，一字一顿道，“拽、狂、强！”
随后，用大拇指指向他自己，邪魅一笑，“不错，这就是以后的我！”
“……”商刻羽傻眼了半天，啪啪啪的鼓起掌来，“有志气，神阁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宋莲生依旧听不懂正反话，扬着下巴：“我奉劝你赶紧去和老师说说，以后我行六，你行七，我叫你师妹，你叫我师兄！别到微尘镜历练的时候，你的修为落我千丈，惹人笑话。”
商刻羽也不恼，拿起一旁的卷宗，悠悠一笑：“等你打赢我再说吧，未来的强者——七师弟。”
结果显而易见，一连好几次月底考校，宋莲生都败在了商刻羽手下。
如此一来，他想胜过商刻羽之心愈发强烈。
时间飞逝，商刻羽再怎么想推迟下去，时间法则也到了大成之日，距离她下界历劫避无可避。
那一天，同门弟子都来院落为她饯行，消失已久的三师兄也来了。
即便是平常和她不对付的宋莲生，也破天荒的“关心”了她一回：“如果历劫失败，你就直接别当我师姐了，省的我亲自动手，在下次考校时把你打的落花流水。”
商刻羽哭笑不得。
按照神阁历来的规矩，门徒历劫需先进入需至宝微尘镜，微尘镜自会为其挑选最合适的小世界，这处小世界是独立于三千界的，即不分过去未来。
商刻羽前面的师兄师姐基本都是回到了上古时期，以“救世”为目的——在明知未来会发生什么的情况下，会怎么做。
虽然……所有人都历劫失败了。
为了成功，她早早的就将那些人历劫时的所作所为都问了个清楚，顺带仔细分析了一下失败的原因。
比如，隋泠刚直，既知天地初开后种族大战不可避免，因此选择直接斩杀一切心怀不轨的异族，而正邪此消彼长，任何一方都是杀不完的。
傅白舟不愿起干戈，他在天地初开的小世界里，将老师讲道的内容传给这里的生灵，希望他们可以明教化，忌杀戮，但过于生搬硬套，忽略了当下的背景。
公仪准无为而治，坐观云卷云舒，他本可成为门徒中第一个历劫成功的人，却在最后一刻乱了道心，入了局，满盘皆输。
慕乐天真，以为上古种族大战源于对资源分配的不合理，所以她仗着自己五行法则可互相转化的能力，来回奔走，希望能让每一个人觉得“公平”，可欲壑难填，她的想法终究太理想了。
至于姬玥…她向来不喜规矩，仗着性情行事，明知自己历练不会成功，干脆借此机会加入了邪族，好好放纵了一回，因此被主神罚抄了道藏三万遍。
……
成功的例子没有一个，失败的原因却五花八门。
通过比对分析，她得出了一个结论，要想历劫成功，就得狠下心来做个合格的旁观者。
可就在她自以为准备充分，踏入微尘镜的时候，主神把她叫住了。
“你历劫的小世界，为师已经给你选好了，不必入微尘镜。”
商刻羽顿时傻眼了：“啊？这算开后门吗？”
主神挑眉一笑：“开什么后门？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历劫的答案，为了公平起见，为师当然是要重新出份考题。”
商刻羽痛心疾首：“……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打听了。”
主神喝了口茶，淡淡道：“三千界不比神阁，你当初以自身鲜血渡人，冥冥之中惹了灾祸，他们将你的血肉称为净灵体载入古籍，夺之可修为大增。你这一行，只怕不会太顺利。”
主神衣袖一挥，桌案上出现一只造型古朴的玉镯。
“此物名唤自性镯，我本想待你历劫归来后赠予你，现在却不得不提前了。”
按照神阁的规矩，只有神阁门徒在历劫归来后，才能得到命器法宝，这些法宝大多都是兵器。
比如隋泠的云水剑，傅白舟的三明剑和三忘剑，公仪准的须弥扇，慕乐的妄情绫，姬玥的贪欢鞭。
而商刻羽已有先天灵剑月流在手，主神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为她量身挑选了自性镯。
况且自姓之名，意味深远。
商刻羽把镯子套在腕上，越看越喜欢：“老师放心，弟子一定会成功归来，给您老长点脸。”
主神笑着回应：“行，为师等着。”
商刻羽前往的世界与过去见到的任何世界都不同，这里灵力稀薄，限制了生灵的力量，长生不老，翻江倒海皆沦为传说。
除了天生灵慧便开的人族，其余生灵在这个世界几乎都处于劣势。不管在什么时候，一旦发生很严重的失衡，那么势必会导致战争。
主神让她来这里，就是要她想办法避免这个事。
至于如何避免，从根源着手，就是改善这里灵力枯竭的现状。
商刻羽迅速在苍穹之巅布下聚灵阵，又将控制阵法的四个要件分给这里的四个种族，让他们互相牵制。
做完这一切后，她马上被主神召回了神阁。
“刻羽，恭喜你历练成功。”主神一袭白袍，面带微笑，“你果然是我最看重的弟子。
商刻羽有些不好意思，讪笑：“老师过誉了，换作其他师兄师姐，一定都会比我做的好。”
“你啊，就是太谦虚了。”主神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刻羽，你品性极佳，又与天道有缘，是为师最看重的弟子。千年后秩序更迭，这三千界主神之位，为师已属意你来担任。”
“我？”商刻羽一愣。
“对。”
“这……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你虽然拜入神阁不到百年，但修为和品性都已不亚于其他人，何况又是神阁中第一个圆满完成历练的。”
“……”商刻羽捂着脸，“老师，那就是个送分题。要不您还是让我去微尘镜里面吧，我真不比师兄师姐厉害多少。”
“做主神者，凭德不凭力。你对三千界秩序别有一番见解，这是很多人都比不上的，就连为师也不见得有你的悟性高。”
商刻羽一愣：“老师，你怎么知道我对三千界秩序的看法……”
话刚出口，她才反应过来，主神有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能力，她和公仪准的谈话内容只怕老师每一个字都很清楚。
“秩序要与时俱进，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为师的责任便是找齐九门徒，教化成才，让其成为秩序的屏障。至于后续的秩序怎么改，让你来做，我很放心。”
商刻羽听到这话，只觉得肩头有千斤重担，当下拱手道：“弟子会和其余同门竭尽全力庇护生灵。”
主神嗯了一声，问：“你最近可还在找她的转世下落？”
商刻羽自然知道这里的“她”是谁：“弟子从未放弃过。”
“你的心应该放在正途上。”
“她不会影响到我。”
“天真。”主神冷笑几声，遂抬眸看着她，意味深长，“刻羽，她的样子你记得多少？”
商刻羽想了想：“虽未见过本人，但那尊神像的眉眼轮廓，我记忆犹新。”
“这样啊……”主神轻飘飘说着，慢慢绕在她身后。
商刻羽心中茫然，这时背后传来一道森然的声音，“既然你不肯忘，那本座就助你忘。”
她心头一震，连忙转身，却被老师以二指点至眉间，附带主神之力的忘字咒除非主神亲自消除，否则会永远遗忘。
从今日起，她将彻底忘记关于那尊神像的过往，周国公主这四个字于她而言也仅仅是个名字。
商刻羽回到自己的院落时，隋泠已等待许久，看见她后，向来淡漠的眼神显出几分欣慰之意：“师妹，你历练做的很好。”
商刻羽欲哭无泪：“师姐，你快别提历练那回事了……我简直要羞愧死了。”
隋泠不以为然的挑挑眉：“做成了就该夸。”
“但是……”商刻羽小声嘀咕着，“我哪儿适合当主神啊……”
“没有谁生来便合适，即便是块璞玉，也要承受被打磨的痛苦。”隋泠轻声说，“老师是三千界主神，我相信他的眼光。”
商刻羽深深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这段时日，老师要闭关，傅师弟要处理轮回机制的问题，其他的三千界事务就要麻烦师妹了。”
商刻羽一咬牙：“该来的总会来的。”
“三千界事务以及处理经验我都载入了这枚玉简中，你可凭自身需要进行提取。”隋泠将玉简递过来，又道，“你向来聪慧，定能很快学会。”
商刻羽用神识一扫，被里面汗牛充栋的卷藏吓得瞳孔一颤：“师姐，你真不和我一起处理吗？”
“在你历练期间，老师派我前往三千界收了两个师弟，这二人比莲生都小，老师让我好好照看。”
说这话的时候，隋泠的神情有些无奈，她向来性情冷淡如水，喜静擅独处，主神也是清楚的，偏偏让她将门下的师弟师妹照看了个遍。
若是在神阁初立时，也就罢，毕竟她是唯一的师姐。
但现在傅白舟、慕乐、姬玥都已入阁修行许久，结果还是仅让她一人照看教导刚入门的新师弟，未免有点……
商刻羽好奇：“八师弟和九师弟都是何出处？”
“小八是凡间供奉主神的神殿前一陶土娃娃所化，掌力量法则，老师为其取名为陶垚。至于小九，是鲛族后裔，掌生命法则，目前并未化形，老师说以后再取名。”
“天道传下的九大法则，已经都被收入神阁，这对生灵来说是一件难得的幸事。”
“你说的没错。”隋泠清浅的眸子含着笑，应了一声，“三千界秩序也多了一层保障。”
商刻羽心思微动，唤出月流剑，随手一舞，笑道：“我近日的剑法突飞猛进，隋师姐可要同我比试比试？”
“也好。让我来看看商师妹能将云水十三式用到何种地步。”
隋泠唤出云水剑迎了上去，寒光闪烁，剑气纵横，踏步之下，卷起无数落花。
一人飘然若仙，招招式式云水剑意已然圆满，一人灵动洒脱，剑招不拘一格，剑意比不得前者磅礴浑厚，却也不容小觑。
单论剑道，商刻羽自是不如隋泠。
几百招后，她就被隋泠以剑柄点至命门。
“大师姐真厉害！”商刻羽毫不吝啬赞美之情。
隋泠收剑负于肩后：“师妹也不差。”
“这要多亏师姐的教导。”商刻羽缠住她的胳膊，“学我者生，像我者死。我可一直都记着师姐的话呢。”
隋泠因性格淡漠寡言，大多数同门都以为她是不喜欢与人接触，其实是因为不习惯。毕竟她是滨水之灵所化，多多少少是天性使然。
神阁唯一的例外就是商刻羽，而造成这一意外的原因却是——她脸皮厚，想亲近谁就亲近谁，不因他人的外在受阻碍。
商刻羽接下来的日子，大多数是繁忙的，在处理三千界事务之外，仍要批阅生灵祈愿卷宗，偶尔去教导宋莲生。
宋莲生现在看她的眼神也愈发恭敬和崇拜，逢人便说自己的商师姐是神阁有史以来第一个完成历练的人。
只是这人傲娇嘴欠的很，在和商刻羽面对面聊天时，仍是说一些不中听的话。
好几次傅白舟、慕乐和隋泠听了，都想揍他一顿，商刻羽就会以“不同小孩一般计较”为由拦住他们。
然后……自尊心极强，且一直都不认同自己是小孩的宋莲生就会被气得踢石头。
日子一天天过去，商刻羽除了看卷宗，就是看卷宗，偶尔姬玥游历归来，会找她谈谈自己看到的趣事，顺便给她带一些有意思的话本书籍。
商刻羽对这些是不怎么感兴趣的，这些东西也到不了她的手里，因为每逢这个时候，慕乐都会突然出现，将话本洗劫一空。
偏偏这回，慕乐少拿走一本，商刻羽闲来无事，索性捡来翻看。
书中的内容平平无奇，大抵是修士逆天改命，证道苍生的套路，没看几页就心生无聊。
她打了个哈欠，将书丢在一边，重新拿起了卷宗。
恰在此时，窗外风过，书页沙沙作响，她不经意间一瞥，一段命运判词烙入心间。
“沈枕栖，一念偏私，永生孤苦。她是恨的具象化，注定逃不开既定的恶意结局。”
商刻羽将神识注入话本，本想查看一下沈枕栖有此命运的原因，得到的答案却是——没有原因，这也正是“恶意”一词的来由。
震撼之余，她感到十分的荒谬。
与此同时，沈枕栖勇于反抗宿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也引起了她的敬佩。
既定吗？她从来就不相信什么是既定的
恻隐之心突生，商刻羽的指尖在话本上随意勾画了几下，属于沈枕栖的死局立马出现了转变。
但她还没来得及高兴，转变后的命运又突然朝着原先的结局发展。
她不信邪，又改了几次，结果还是回到了正轨。
眼瞅着那薄薄的话本，至少厚了两三倍，她才察觉到控制沈枕栖命运的那股力量，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大。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话本中的世界同样也是三千界之一。商刻羽当即着手查询管理这处世界的位面神，结果别说位面神了，就连这个世界的信息都查不到一丁半点。
针对这么个异端，她想都没想就往主神的住处跑，推门一看，室内空空如也。
哦对，老师正在闭关。
她摸了摸后脑勺，无意间瞥见到旁边的微尘镜，一个胆大的念头慢慢浮现。
既然暗着修改不了沈枕栖的命运，那她干脆明着去那个小世界，没准儿能碰到那背后力量的发出者。
思及此处，商刻羽学着那日主神的手法催动起微尘镜，缓缓踏入。
神阁有规定，门徒不得在三千界显露真身，亦不能随意使用术法，杀害生灵，扰乱这里的原来的发展。
这个世界格外诡异，竟然没有位面神，商刻羽自然不用去守那死规矩，但保险起见，她还是以匿身阵隐蔽气息，跟在沈枕栖左右，护其平安。
一连数日，无灾无难，好像那所谓的“恶意命运”是空话一样。
又过了几天，自性镯传来异动，表示老师即将出关，她内心雀跃，急于将这件事禀告主神，故连夜回了神阁。
匿身阵解除的那一刻，向来五感敏锐的沈枕栖迅速捕捉到了这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像在记忆深处徘徊镌刻了许久，无论过了多少岁月，都不会散。
她的眸光瞧向旁边的空地——商刻羽最后离开的位置，回想起这段时日的安宁，心里默默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