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疫城（9）
他无疑是御蛊班难得一见的天才，不是楚家人，天赋却远远胜过他们。
所以钟映书用来练蛊的材料总是会剩下很多，等到一次野外寻蛊的课上时，钟映书没有前往绝阴盆地深处，而是偷偷溜回了雾花城的城郊。
他套上防护服，利用剩余材料炼制的遁地蛊虫钻了一条道出来。
城墙后面是他的家，钟映书钻出地道，目之所及，满目疮痍，到处是燃烧着的火堆，房屋倒塌一片，有巡逻队的人拎着武器而过。
“那边的，偷什么懒，快去找人，小心我今晚扣你们伙食。”
“是是是。”以为被发现了的钟映书松了一口气，将错就错的跟着巡逻队来到了他们说的捡尸区。
可那也是钟映书家的附近。
“唉，这一片也遭殃了，真是怪渗人的，幸好上边派了楚家的子弟过来帮我们扫清染上病疫的人，不然我们和他们斗，等会儿防护服被弄烂了，上哪说理去。”
“是啊，现在过去应该就能捡尸了，准备通知另外一片区的人过来，那位大人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钟映书心里一咯噔，趁着巡逻队不注意，偷偷脱离队伍，往家里飞奔而去。
屋子废墟间，钟映书看到了相熟的邻居倒在地上，身上布满黑斑，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疫鸟飞过上空，发出嘶哑难听地叫声。
“林叔，小五，蔡姨，三伯伯，你们怎么了…………不是说隔离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可是没人回答他，他们早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往常家里闹出点动静来都会有邻居探头来问怎么了的街坊，此刻安安静静，世界孤寂得好像就只剩他一个人。
钟映书像是丢了魂般地走回家里。
“爷爷，意宝，你们在吗？快回答我？”
推开门，家里小小的一张木床上凌乱不堪，柜子里露出一截衣角。
钟映书打开柜子门，钟意青白着一张脸缩在角落里，身上到处是血迹，她意识有些迷糊了。
“哥哥，是哥哥吗？我好像在做梦。”
“意宝，是我，别怕，哥哥来了。”钟映书小心翼翼地把手贴上钟意的脸颊。
门外有人的声音。
“大人，我明明就看见那小鬼跑来这边了，该死，那小屁孩怎么会有寒毒虫这种珍贵的蛊虫，不然她绝对逃不了的。”
“废物，若是让她逃掉把真相告诉另外片区的人，那我就得杀了全部的人，短时间之内杀那么多，我的蛊虫可是要累死的。”一个少年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指使着他们进去搜寻。
钟映书回头摸摸钟意的脑袋：“意宝别怕，哥哥去把他们引开，你在这等哥哥回来。”
钟映书重新关好柜子门就要出去，身上却忽然酸软无力，双腿仿佛被冻住般使不了劲瘫软在地。
是寒毒虫，当年跟随着钟意的木船成为他心头蛊的蛊虫，世界上能驱使它的只有钟家的爷孙几个，那日在高墙外分别，钟映书便交给了钟意防身。
钟意拥有寒毒虫的第一御使权。
但现在，钟意却驱使寒毒虫来对付了她最爱的哥哥。
小孩蹲下来用力地把哥哥推进床底，然后喘着粗气地掀开手腕上破旧的衣服，露出上面的点点黑斑。
“哥哥，你听我说，小蓝会在一会儿后给你解毒，我染上疫毒了，我活不下去了，但是我想让你活着。”
“哥哥，这次轮到意宝保护你啦。”
她呕出一口黑血，嘴角努力的上扬，像是在告诉哥哥她一点都不畏惧死亡。
可是意宝，真不怕的话，眼泪为何像是断了弦的珍珠。
意宝，不要走，回来，哥哥保护你，你别走。
钟映书倒在地上，只有双眼可视，他浑身发抖，眼睛布满了红血丝，青筋崩起，祈求般地用额头擦着地面，妄图用疼痛盖过毒素。
他的小英雄头也没回，推开门跑了出去，开门声引来了年轻的楚肖西，那人眼都不眨直接驱使着与寒毒虫齐名的灼烧虫，直接穿透了钟意的喉咙，大片烧伤开始蔓延。
“走吧，下午再派人来把这一片的尸体都给收拾掉，我饿了。”
他们走了，看都没看一眼，仿佛死的是什么一脚就踩死了的蝼蚁。
火毒发作，钟意倒在地上，脸冲着打开的门，直直望向躲在床底，死死看着这边呜咽着的钟映书。
钟意的呼吸短而急促，血与泪交织在一起，她小声地说着：“哥哥…………我好疼啊，好疼咳咳。”
濒死之际，她只敢躺在地上静静地和床底下的哥哥对视。
钟意舍不得闭上眼那么快，她想多看看哥哥一眼，哪怕就一眼，因为哥哥以后没有人陪了。
她和爷爷都是撒谎精。
不过没关系哥哥，我下辈子再履行一直陪着你的承诺吧，我还要当你的妹妹。
当爷爷的乖孙，当钟映书的意宝。
下辈子，请再给我一个家。
钟意睁着眼睛死掉了，钟映书无助而绝望地目睹了她的死亡。
冰蓝色的小虫从她身上飞出来，一口叮咬在钟映书的脖子上，为他解了毒。
恢复一点身体力气的那一刻，钟映书靠双手爬着来到钟意的身边。
把小孩抱在怀里的那一刻，钟映书忽然恨穿在身上的防护服，竟连妹妹慢慢逝去的体温都感受不到。
“意宝，哥哥还没有考上御蛊班的第一名，还没有接你们去新家住呢，还没给你买漂亮的公主裙，还没有带你去外面的世界，你不要睡那么快，你等等哥哥好不好，求求你了。”
“是哥哥不好，没有保护好你，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意宝不要丢下哥哥一个人。”
钟映书捂住地抱着小孩，绝望的开始向四周求助，然而大家早就死掉了，又有谁能回应他呢？
一只蛊虫颤颤巍巍地飞到钟映书的肩膀处，是钟意养的传言蛊，它传出了女孩这些日子从未说过的话，从未讲述过的痛苦。
“哥哥，我才发现爷爷出去是因为楚家强制每户人家去捡尸，可他那么一个老头，弯腰都费劲，怎么拉得动尸体啊。”
“爷爷不让我告诉你这件事，说是怕影响你学习，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好吧，那我先忍忍。”
“哥哥，爷爷老是避着我！他吃饭都不和我一起吃！太过分了。”
“哥哥，他们说爷爷隐瞒病情不上报，被抓走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好害怕，我想去找爷爷，他却让我一个人乖乖地待在家里，等他回来。”
“我等到爷爷了…………他被一卷草席裹着放到火里烧了，好多人的骨灰，我分不清哪个是爷爷的…………哥哥我好想你，好想爷爷。”
“每家每户都要去捡尸的，你好好备考，家里的重担就由我来承担叭，他们说我是小孩，只用拉小孩的尸体。”
“好可怕，到处都是死人，我不想捡了，我想回家，可我一哭他们就打我，还不给我饭吃，意宝好饿，哥哥你考完试后一定要带我去吃好吃的哦。”
“哥哥，今天蔡姨夸我变成小大人了呢，因为我今天没有哭！但其实我只是憋着而已，死亡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我只有每天躲被窝里才敢哭出来。”
“传音蛊，你不要嫌我多话啊，这些事我不敢告诉哥哥，他知道的话肯定又要冲过来保护我了，可是我想他平平安安的，所以这个家里只有你能陪我说说话了。”
“他们给的防护服好像很劣质，它破了一个小洞，我没注意，现在皮肤好痒好痛啊，我好像染上疫毒了。 ”
“我也要死掉了吗？像爷爷一样？那我应该可以尽早地去陪爷爷，可是哥哥也要人陪啊，传言蛊，你说我该陪谁啊。”
“好叭，爷爷对不起，我不想死，我想活着，死亡好可怕，我不敢自杀，我过几天再下去陪你。”
然后是跑动着的声音，小孩子气喘吁吁的，声音很闷，声线开始发抖，像是知道了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
“大家根本不是染上疫毒死掉的，他们没死，是楚家……楚家主动杀死了大家……我被发现了，传言蛊，你快走，快走…………去找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