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书楼执剑,神火绝巅。
“何为执剑先生?”
陆景感知着观棋先生断断续续的神念,心中不免担忧,甚至有些悲戚。
便如那锦衣男子所言,这些日子以来,就连陆景都察觉到观棋先生身上必然有一副沉重的担子,这担子令他喘不过气来,也让他无法久留人世间。
可是……自从陆景来到这一方天地,打从心底关心他,相助于他的人寥寥无几,观棋先生便是其中一人。
在某种程度上,观棋先生更像是与他有血缘之亲的长辈。
现在这位长辈显得越发虚弱,也让陆景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只能循着观棋先生的话发问。
“书楼是传道授业之地,可许多时候,书楼的先生除了传道授业之外,也要有人走一走人间,看一看天下,践行学问与道理。
若有必要,也可代书楼出剑。
而成为了书楼执剑,你也就并非是普通的书楼先生,你将入四层楼,自此成为夫子的弟子,成为书楼四层楼上第十四位先生。”
“夫子弟子,第十四位先生?”陆景低着头,月光照耀在他身上,让阴影留在他身后。
“书楼有十二位四层楼先生,加上我这么一个半道入书楼的人,再加上你,便共计有十四人。
只是,其中有三位已经不在人世,也许很快,我和七先生也会步他们后尘。”
观棋先生颇为坦然,当他说出这番话,眼中对于这人间有许多留恋却并无悲痛。
反倒是陆景,听到观棋先生这番话,步履不由微微一顿。
观棋先生真的要……离去了?
陆景皱着眉看了看天空,夜色如洗,没了那神秘男子的烽火气血卷起暗流,云雾早已消散。
太玄京上空有满天的星光,就连夜色都那般清澈。
可是……这清澈的天地是夺去观棋先生性命的始作俑者,观棋先生与四先生救万民于灾祸之中,却要付出性命的代价。
再加上河中道连年的灾祸,让陆景不由心生怀疑……
——天地的权柄不准凡人操弄天时自然,可那河中道的连年灾祸,是否真就是自然的演变,而非执掌权柄的仙人所为?
四先生和观棋先生明明已经消弭了那一场旱灾,为何在这之后,那旱灾又会重来?
陆景在思索,观棋先生走路越发缓慢了。
“书楼原本只是想要让儒学成为显学,克己复礼,为政以德。
只是……过往的学问和道理成了枷锁,夫子周游列国,游走天下,原本想要以德治民,让天下越发昌盛。
可后来,灵潮爆发,夫子渐渐发觉统治这天下的并非是凡间的君王,儒学成为显学,君王为政以德,天下刚要兴盛起来,总会生出很多变故。”
“正因如此,北秦大烛王想要以力破局,想要将黑龙旗插遍天下,聚拢天下之力抗衡。
崇天帝原本想要让天下武道、元神兴盛到巅峰,让天下万千强者抗衡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
可是上一次灵潮,过往许多豪杰陨落,大伏国运、国力也被大幅度削弱,北秦因此而崛起,太玄宫中的圣君见到了汹涌的灵潮,也见到了他们的强横,他过往的谋划俱都破碎,到如今,他端坐在地位上,冷眼看着天上地下。”
“也许他是对的,只是……便是圣君成功了,这天地间总要有无数人成为圣君的代价,就比如……河中道。”
“呼……”
观棋先生走过一处大伏府邸,又喘了几口粗气,坐在台阶上休息。
陆景在旁边陪着他。
河中道是圣君的代价……陆景身上白衣飘飘,不由想起逃荒而来的青玥,又想起了徐无鬼。
“伱能参悟四先生的人间剑气,能够剑出扶光、东君高照,又能够握住神术、白鹿二剑,就算现在修为还弱些,可替书楼执剑,你也是合适的。
书楼对你并无要求,你只管佩剑而行,行你心中的道理,磨砺出一身剑锋来,往后天下就会多一些希望。”
观棋先生说到这里,大约想起了四先生,他轻轻摇头道:“只是……悟了人间剑气的人物,持本心行事,有时候难免会触怒天地的权柄,又或者会触怒真正的君王。
陆景,我并非想要给你套上枷锁,你如果不愿执剑,其实也无妨,你仍然是书楼的先生。”
观棋先生声音轻柔,语气温和,望向陆景的眼神也如同长辈在看着疼爱的晚辈。
也许是因为他第一次见陆景时,陆景一身粗布衣裳,眼中却透露出的坚毅的光彩。
也许是因为他第一次踏入书楼,写下“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或者,是他以少年热血之名,斩去妖孽的头颅。
亦或者是因为陆景养出的扶光剑气。
总而言之,观棋先生将陆景看作了自己的至亲晚辈,不忍见他担负太重的担子,这是人之常情。
可听在陆景耳中,却让陆景的心绪越发暗淡下来。
引他入门的观棋先生,就要死了。
“先生,你也是夫子的弟子?”陆景沉默片刻,眼中泛着独特的光彩,抬头询问。
观棋先生摇头,笑道:“夫子登天已然四十九载,那时我尚未出生。
可我及冠之后也曾经见过夫子,也许是因为我天生跳脱,夫子不曾收我为弟子。
后来,我背着行囊走遍天下,本有三愿,一愿识尽天下好人,二愿读尽天下好书,三愿看尽世间好山水,也拜了一位好老师,只是那位老师性情比我还要跳脱一些,也流连于山水之间,神龙见首不见尾。
仔细算起来,自我游历归来太玄京之后,就再也不曾见过面了。”
“所以,哪怕不曾为夫子的弟子,也可以入四层楼,也可以成为先生口中的执剑先生?”
陆景侧头询问。
观棋先生颔首:“夫子虽然不在人间,可我是夫子钦点之人,我代夫子收你为徒,便是夫子也会同意的,更莫说其他几位先生……”
“先生,我不愿拜夫子为师。”
陆景站起身来,迎着月光看向观棋先生。
观棋先生讶然,正要说话,却又听陆景说道:“先生带我入书楼,赠我持心笔,让我抄录典籍养心中沉稳之气,又让我成为书楼先生,让我得以有了脱离樊笼的机会。
先生教我,便如同教授弟子,又多次为我出头,也如老师一般护短。”
“先生,我虽然没有拜你为师,可你我之间其实早已是师徒。”
此时,观棋先生坐在一处台阶上,他额头还流出细密的汗水,温雅的面容上还带着一些惊讶。
陆景则站在他身前,轻轻垂首。
一位享誉天下的青年,一位声名大噪于太玄京的少年……
二人彼此对望。
陆景也变得越发郑重起来,他昂首直立,双臂大开,长长的衣袖带起两道阴影,继而又双掌交叠,朝着观棋先生徐徐行礼。
“老师。”陆景恭敬行礼。
观棋先生却还在犹豫:“我刚才就与你说过,我……”
陆景仍然躬身不起。
原本还在犹豫的观棋先生,突然笑了,他奋力站起身来,想要扶陆景起身,又也许是因为起身太急,令这位修为强绝的风流才子一阵晕眩,又被陆景眼疾手快的扶住。
观棋先生越来越虚弱,这并不寻常。
陆景深吸一口气,回过身来,背起观棋先生。元宝小说
在月光照耀下,白衣的少年背着灰袍的先生,观棋先生眼里终于不再如之前那般沉静,反而充满了深深的疲惫。
少年时他纵情风流,又纵情山水之间。
他明明不曾见太多天下疾苦,却依然看到了天下人的苦难,愿意在最意气风发时,与天地权柄相抗衡,最终付出一条性命的代价。
“若非老师与四先生持本心而行,他也许能够活上很久。”
陆景背着观棋先生朝着书楼走去:“天地让老师死,老师就只能死,难道就绝无一丝生机?
天地权柄,凡人难道就不可触碰?”
他思绪连连,目光又落在腰间的呼风刀、唤雨剑上。
大柱国与他说过,呼风刀、唤雨剑是仙人之兵坠落人间,其中暗藏着天地权柄,若可执掌其中的天地权柄,就可以真正呼风唤雨,而非仅仅只是引风、召雨这两道神通!
“以往我修为不够,就算行走天下,也看不清天下诸多隐秘,还要落于险境之中。
老师刚才也说,若非河中道生了变故,太玄京中仍然有人不愿意放我离去。”
“是那崇天帝……”
陆景侧头看了一眼太玄宫:“是怕我走出太玄京,自此投了北秦,又或者成为他的阻碍?”
他思绪至此,眼神越发坚定起来:“只是现在,我有了少年剑甲、斩龙士、登仙体魄三种尊青命格……”
除去这三道命格之外,一道白光还闪烁在陆景脑海中。
那白光中,正是陆景相送南风眠时所获得的那件道坛奇物。
“还有刚才拒绝那神秘男子,触发大凶之象,所获得的一千命格元气,以及一道难得的尊青机缘,如此种种倚仗,足够我走一走天下!”
陆景一路朝书楼走去。
在这世上,真正对他好的人并不多,陆景愿意为那些无辜孩童拔剑,自然也愿意去河中道走一走,看看河中道的灾祸,找一找执掌天地权柄的契机。
书楼修身塔第五层空无一人。
观棋先生已沉沉睡去,脸上也满是疲惫。
陆景为观棋先生倒了些水,放在近前的桌子上,正要走下修身塔。
从来突然飞来一阵风,吹去了桌案上一张草纸。
陆景关上窗,捡起草纸正要放在桌案上。
却看到桌案镇纸下,还摆放着一张草纸。
那草纸上整齐的摆放着一黑一白两枚棋子。
这两枚棋子,陆景不止一次看到过。
只是在今夜之前,这两枚棋子始终都在观棋先生手中。
陆景以前前来修身塔,就经常看到观棋先生认真打磨着这两枚棋子。
可今夜星光高照之时,两枚棋子下的草纸上却还写着一行字。
“一举执剑,青云稳步,桂香满袖!”
十二字风流恣肆,便如同云雨过后的山涧,既有山也有水,秀丽奇观!
“这是观棋先生的行书,是他写给我的话。”
陆景看着这十二个字,只觉得观棋先生每一字中,对于陆景都有着深深的祝愿,并非仅仅只是期望。
他又将目光落在一黑一白两枚棋子上。
两枚棋子也是观棋先生赠予书楼执剑的礼物。
陆景拜观棋先生为师,早已决定成为书楼执剑。
所以他也并不犹豫,探手拿起那两枚黑白棋子。
当他的手指触碰到黑白棋子的一刹那,一黑一白两枚棋子猛然发光,旋即飞临虚空,落在陆景眉心。
“这是……四先生的剑骨!”
当那两枚棋子没入陆景眉心,陆景眉心中竟然隐隐浮现出一黑一白两道剑光,那两道剑光俱都卷曲,首尾相连,周遭又有黑白二色的光芒若隐若现,看起来颇为奇特。
当那剑骨入陆景眉心,陆景元神中升腾而起的九道神火猛然间光彩大盛。
三道大明王神火,六道元神神火在陆景元神中汇聚起来,竟然照耀出黑白两道剑骨。
那两道剑骨悬浮于九道元神神火的中央,其中浓郁至极的元气喷薄而出,修复着陆景的元神。
陆景似有所觉,眉头微挑之间,呼风唤雨经运转,他元神上也散发出阵阵金光。
登仙体魄下,陆景无论是元神天赋,还是对于元气的敏锐程度俱都有大幅度提升,当那浓郁的元气流转而来,却尽数被运转呼风唤雨经化为风雨,吹拂浇灌陆景的元神。
两枚棋子中,又似乎有两种饱含着剑意的剑光冉冉升起!
“不对,这并非是两道剑意,而是两道剑魄。”
陆景闭起眼眸,感应这两道剑魄。
而他九道神火越发靠拢,逐渐燃烧成为一朵。
至此,陆景登临神火巅峰!
再往前踏出一步,便是照星境界。
沉沉睡去的观棋先生感知到了陆景身上散发出来的浩大元气。
疲惫的先生以为是在做梦,嘴角露出些许笑容。
他在梦中嘟囔着:“不愧是我的弟子,不愧是书楼执剑,天赋绝盛,不过区区一夜,就化那剑骨中的元气入元神。
不过区区一夜,便踏入了神火绝巅……”
陆景没有听到观棋先生的梦话,他仍然在闭着眼眸,消化着来自于两枚棋子的元气。
北秦。
大烛王一身黑衣,傲立于云端,看着地上的万乘战车。
那些战车后方那是一座连绵百里的大山。
那百里大山颇为奇特,上面似乎有一剑斩去,硬生生斩出了一道数里长的沟壑。
大烛王目光本来落在诸多战车上,突然间,那百里大山生出震动,这位盖世的君王转过头去……
“谁能引动纪沉安过往的剑光?”
他背负双手发问,身后一个眼神冷漠,身穿青铜大铠,生了一双血手的大上将申屠道:“问一问书楼便知。”
大烛王侧头想了想,笑道:“也许是有人继承了纪沉安的遗志。”
申屠脸上牵扯出一抹笑容:“纪沉安的剑意乃是盖世的剑意,只是……他想要面面俱到,既保下泥尘中的蝼蚁,又斩落天上的虎豹,这世间哪有那般轻易的事?”
“最终落一个吐血而亡,倒是有些可惜了。”
大烛王身躯似乎比起远方的高山还要恢宏,徐徐道来:“心中既有理想,四先生为了理想而死,不可惜。”
“他是人间的英豪,等我们架着燃火的战车,踏破大伏、天阙时,都要祭奠于他。”
申屠低下头。
“呼!”
“呼!”
“呼!”
……
那百里山岳之前,一阵阵冲天之音传来,若有人仔细看去,就可看到如同蚂蚁一般的北秦壮年男子,正赤裸着上身,眼神麻木,挖掘着这座山岳。
成千上万人,正在以肉身搬山,北秦之铁都被熔铸成为十二金人,熔铸成为战车,熔铸成为诸多兵将手中的兵器。
这些不曾修行,又或者无法修行到高深之境界的北秦壮年男子们,双手流血,肩膀被麻绳磨出深深的血槽。
他们的眼神早已僵硬,就像是路边的草芥一般,无思无想。
在这修行者的天下,北秦却以凡俗肉身开山,不知是为何。
北秦国都……
大先生正在挥毫泼墨,他身前还坐着一位白发的女子。
突然间,大先生笔尖一颤,撒下几滴墨水。
这位身躯矮小,容貌也称不上风流倜傥的书楼大先生突兀抬头。
那白发女子有些诧异:“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大先生哈哈大笑,摇头道:“你我只当无事发生,静静等待便是。”
——
陆景眉心中的那两枚棋子不知引起了多少人注意。
他也早已醒来,仔细将观棋先生写给他的那一份草纸折起来存好。
想了想,又执笔、落笔。
第二日清早,观棋先生醒来,却见天空中阴雨密布。
河中道方向,一阵阵黑色的元气化作龙卷,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观棋先生站起身来,一如既往来到桌案前,当他落目,却看到草纸上有字,是陆景的字。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