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未曾见过
“这是第几天了?”
光线透过窗户纸,一束一束地落进屋内。
李相夷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问。
他的问话,伴随着因动作而奏响的铁链声。
“第四餐早饭。”小笛飞声坐在桌前,端碗刚咽了口咸鱼粥。
“所以,”南宫弦月用筷子,戳起只盘里的小笼包,“应该是第五天早上了。”
被带离梅府那天,他们在关押姑娘的小屋里,用过早饭了。
用完后不久,就被塞进了大铁笼内。
罩上黑布,运到了另外的地方。
是船上。
他们清楚。
钻进黑布的风和水汽,越发地潮湿,也越发地咸。
上船后,黑布扯走,笼子打开,人就身在这间小屋内了。
梅耘的护卫,给他们铐上了铁链。
链条的长度,刚好能在屋子内活动,而去不到门口。
他们就这样,在里面吃饭睡觉,连着很多天。
此外,最常干的事,就是猫到窗户上,观察海域,以及船行到哪儿了。
其实,那窗子是很高的,有两个人那么高。
但对他们而言,轻而易举得不算事,随便一跃,也就上去了。
有时候,他们比谁在窗户上吊得久。
因为行船的时光,实在是无聊得发霉。
窗户外头,同窗户里头一样无聊。
目之所及,都是一望无际的蓝色。
偶尔出现个绿岛,才能让人眼前一亮,就恍若行旅时,捡到的翡翠。
好在,百无聊赖的旅程,在这天早饭后没多久,就结束了。
船慢下来,也不再那么摇晃。
他们进入了,一个风平浪静的港湾。
三人扒着窗框,并排吊在窗户上,皆露出半颗脑袋,眺望着外面的景象。
岛山起伏耸峙,凹成弯月的形状。
萦绕周围的海水,托举着成百上千艘战船。
大大小小,规律地排列着,构成一堵并不规整的坚固城墙。
“城墙”上,探出黑洞洞的炮口。
仿佛一双双滚圆的眼睛,讳莫如深地注视着一切。
林立着刺入云霄的桅杆上,挂着一面面迎风招展的黑色旗帜。
旗帜上,画着简洁凶狠的鲨头标志。
东联海帮。
李相夷三人,大概知道,梅耘的船,会走到这里来。
前几日,在梅耘的密室里,石床下的那个铜制机关匣,里面装的,就有与东联海帮勾结的证据。
一是记录在册的,受害姑娘们的名单。
梅耘从倚芳楼弄的清倌,有一半,会送来东联海帮,给总帮主钱开。
有时候派人送,有时候亲自来送。
这也是为何,张纪兰说,在前任鸨母掌管倚芳楼时。
被玷污后送回楼里的姑娘,只有送出去的一半不到。
原因就在这里。
加上还有些被折磨至死,或不甘屈辱自戕而亡的,所以是不够一半。
二是与东联海帮往来的信件。
其中可见,东联海帮主要负责商船、民船的暴力掠夺,对沿海居民的骚扰,以及外邦的生意往来。
而梅耘,主要负责官路上的接洽通融。
他之所以能在官路上做手脚,是因为大熙实行两种地方制度。
一种是“州府制”,该地即为知府所辖治。
另一种是“城府合一制”,意即该地为城主与知府共同治理。
瀛城实行的,正是第二种制度。
梅耘作为城主,不但自己以权谋私,还联合了瀛城知府同流合污。
致使整个瀛城上层,成了蟠木朽株。
而下层民不聊生,报官无门。
三是各种不法手段,敛聚到的财物账目。
包括盐业私营、贪污受贿、私兵豢养的军费开支等等。
这其中,与东联海帮,也有一定合作。
如此一来,整个瀛城就形成了,海寇、城主、知府三者相护的局面。
这片土地上的云,是黑的。
只有把这三者全部连根拔起,才能将乌云驱散。
梅耘的船,靠近东联海帮时,就是浓云密布的天气。
不过,太阳从海平面上升起的时候,就有一束束白亮的光,洞穿厚厚的云层,射在百舸之上。
“总算是到了。”李相夷心头一喜。
“是啊。”南宫弦月搭话。
“不过,这地方瞧着,比南海那边危险多了。”
这些海船,一眼过去,要威风壮观了两倍不止。
“看着危险罢了。”小笛飞声开口。
“怎么说?”两个人扭头瞅他。
“实际上,”小笛飞声一本正经道,“一点也不安全。”
两人双双切了一声。
还以为能有什么高见,结果说了通无用的废话。
他俩先后,轻巧地跳下窗户。
膝盖屈下时,裙摆绽了一地。
小笛飞声慢一步跟上,刚落地,便扬眉道。
“最后一次,我赢了。”
他在窗户上,吊得最久。
“这次不算,都没说要比。”南宫弦月不同意。
“而且刚才,”李相夷列举他胜之不武的证据,“你明明是最后一个上去的。”
小笛飞声不与他们争了。
明明好多次,这俩都这样耍赖皮。
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是在自证。
不过,他们也没时间争了。
屋外响起了脚步声,有人来了。
榧木门吱呀打开,五六个护卫,把大铁笼重新抬了来。
解开他们手脚的铁链,重新塞回笼子里去。
黑布蒙好,世界晦暗下去。
远在陆地的李莲花三个大的,此刻正见着清明的天。
他们昨晚,拿着李相夷和小笛飞声的令牌,上营地领了七千人,去扫荡梅耘的老巢。
一千人随李莲花,前往梅府。
主要是营救那些姑娘。
这批人分两拨行动,一拨吸引火力;一拨则潜入密室,保护带离一众姑娘。
共三百六十二人,死伤三十多人。
这一千人,则以伤亡近二百的代价,将梅府拿下。
罪证的话,李莲花他们早先出府时,顺便带了出去。
四千人随方多病和笛飞声,前往梅耘的屯兵地。
那地方在城郊,与梅府不是一个地方。
梅耘密室的机关匣,有相关标注的地图。
他们要对的,有八千私兵。
但以不到八百人的损失,就将屯兵地全部控制住了。
还剩两千人,一千去了知府府上和府衙。
最后一千,分散去了梅耘的几个藏宝点。
也是地图上标注有的。
各方分散行动,又协同配合,仅一个晚上,就大获全胜。
晨光洒下来的时候,连浮尘,都是干净透亮的。
那些重见天日的姑娘们,聚在一起又哭又笑。
并谈论着一件事。
“姐妹们,我们这次获救,多亏了那三位女侠。”
“得找到她们,好好答谢一番才是。”
于是,她们向各个江湖客,问东问西的。
毕竟这些人愿来救她们,一定有三位女侠的通风报信。
说不定,这些人就认识。
她们问,还问到了李莲花身上。
“先生,你可见过三位姑娘?”三两个人逮住他打听。
“和你差不多高,穿一身绿衣,一身紫衣,还有一身红衣的。”
“尤其是绿衣那个,简直和你一样高。”
“模样……”她们打量着李莲花,生出莫名的感觉来。
“模样也有些相似……”
李莲花额角大跳,连忙摆手道。
“在下未曾见过。”
说完,他就赶紧走了。
转身那一刻,虚龇了下发疼的牙。
他迈步往梅府外去。
后续的事情,有大把的人手解决,他就不掺和了。
刚出去不远,就见着两个熟悉的人影,来这边找他了。
是从屯兵地回来的方多病和笛飞声。
脸上和他一样,还凝着暗红的血迹。
敌人的。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方多病挪他左边问。
“自然是回莲花楼。”李莲花想也不想道。
“洗洗干净,换身衣服,再弄点吃的了。”
“不去找你的剑了?”笛飞声走他右边问。
李相夷三人,闯龙潭虎穴去了,也不知能不能追回少师。
他们得空,兴许能再去找找线索。
“我的剑,不就在莲花楼么。”李莲花理所当然道。
“现在丢的那把,是李相夷的呀。”
“再说了,肚子都饿了。”
“就是找,也吃了饭再说。”
不吃饭,哪儿来的力气找。
又不是神仙,能吸风饮露。
“梅府事了,那穿肠烂肚散的解药,要送去给张娘子吗?”
方多病记起这件事,又问。
“解药,”李莲花重复了一遍,“解药早就给她了。”
“那不是缓解疼痛的药吗?”笛飞声瞥他一眼。
李莲花摇头,“那就是解药。”
“只不过呢,要连着吃上半个月,才会解毒。”
过了会,路过一条流浪狗,李莲花心念一动。
“左右回莲花楼住了,是时候去妙手空空那里,把狐狸精接回来了。”
他们不在的这几天,把狐狸精托付给妙手空空照顾了。
“希望那家伙,不会饿着你的狗。”笛飞声不信任道。
“应该不会吧,”方多病抱着剑说,“我们的银子,他都不必还了。”
“这会子也有钱了,不至于买不起吃的喂。”
不必还是因为,他们从张纪兰那里,把他赎秋黎的一万两,都给要了回来。
其中有两千多两,是他们的,自然钱归原主了。
妙手空空,也就没有债务问题了。
甚至还有从别人那里盗来的,七千多两银子。
说曹操曹操到。
人流里,忽传来一道响亮的狗吠。
一条黄白毛发的小狗,摇着欢快的尾巴,从行人的腿脚间,目的性极强地,往某个方向窜去。
“狐狸精。”李莲花心情一悦。
摸了两把,朝他奔来的狗。
狐狸精在他手心蹭蹭,又绕着三个人打转。
转到左边时,方多病也揉了揉它狗头。
转到右边时,笛飞声皱眉,用腿薅开了。
但动作很轻。
狐狸精也不热脸贴冷屁股,笛飞声不给他呼噜毛,它也敷衍他。
很快,就溜到了李莲花和方多病中间走。
李莲花垂眸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妙手空空呢?”
此时,前方有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喊。
“狐狸精,你跑哪儿去了?”
“狐狸精!”
声音的主人,从人流里冒出来,正是妙手空空。
狐狸精嗅觉灵敏,老远老远,就闻到了李莲花他们的气味。
是故一下子,就扔下带它出门的人,飙没影了。
害妙手空空一顿好找。
他还担心,若是狗遗失了,或被哪个天杀的狗贩子套了,卖去狗肉馆的话。
自己会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毕竟那个叫阿飞的冷面阎王,看起来危险极了。
对他,也不怎么顺眼。
还好,他目光一亮,捕捉到了狐狸精的身影。
“我说怎么突然跑了。”
“感情是来找你们了。”
他快步走过去,抹了把额头的汗,尽管温度并不高。
“辛苦你照顾它了。”李莲花向他道谢。
妙手空空“害”了一声,憨笑着说。
“这有什么辛苦的。”
“多拿只碗,添点饭的事。”
“对了,”李莲花微抬下手,“这一大清早的。”
“你这是干嘛去呢?”
妙手空空止住笑,神色凄然又期待。
“这不听说梅府被你们端了,姑娘们都在那边。”
“我就想着,去找找我义妹。”
“张鸡婆后来不是坦言,她早被送里头了么。”
早在李莲花他们去过倚芳楼后,他就知晓了这件事。
当时,真是恨不得提刀,去宰了张纪兰的心都有。
宰完,再杀进梅府去。
李莲花他们,把他拦下了。
此法冲动,不但会打草惊蛇,说不定妙手空空还会折进去。
他冷静下来,听了他们的意见。
直到此刻,总算盼星星盼月亮,把等待盼到头了。
可是,李莲花他们的话,当头浇了盆冷水下来。
“秋黎姑娘,不在梅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