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谁去了
刚入洛阳郊野,便有阵阵花香扑来。
“‘牡丹奇擅洛都春,百卉千花浪纠纷’,这洛阳,不愧是牡丹名城。”
李相夷坐在二楼栏杆上,赏着大好风光。
眼界所及,皆是片片花田,似斑斓锦缎,铺出华丽的春色。
他旁边是背手站着的李莲花,还有脚踩栏杆的方多病,也眺望着万千芳华。
小笛飞声在一楼赶车,也能看到,就是视野没那么开阔罢了。
不过,他对花海没什么兴趣。
扫罢两眼,继续认真赶车。
笛飞声甚至没看,他盘腿在床上打坐。
但没坐住,被声声议论吸引,踱步去到楼边。
略有不屑道,“有那么好看吗?”
“不就是几朵破花。”
对他来说,什么花都一样。
“阿飞,”李相夷反驳,“你有没有品味啊?”
“什么叫破花,牡丹可是国色。”
方多病扬了下发尾,“他就一粗人。”
“你跟他说了,他也未必知道姚黄魏紫的金贵,更不懂醉酒杨妃的美态。”
他们家栽了不少名品牡丹,贵的有好几千两一株。
笛飞声睇他一下。
但放眼望去,他不得不承认,是挺好看的。
这笛大盟主,是越来越口是心非了。
李莲花看破不说破。
他嘴角划过一抹浅笑,随后转向方多病。
“你这么了解,不如等离开洛阳的时候,陪我去买上几株。”
“种在莲花楼里,也能添点颜色。”
方多病尚未答话,前方贺家一马车,窗帘撩开来。
贺夫人探着身子,朝他们高声说话。
“李先生,我父亲家世代栽种牡丹。”
“我观先生爱侍弄花草,到时候不若在我母家带些,种在楼里。”
李莲花远远揖了一礼,“那便多谢贺夫人了。”
贺夫人收回头去,对丈夫道,“李先生雅净得很,莲花楼处处是莲花纹样。”
“我还以为,他不会喜欢牡丹呢。”
毕竟,在一些清高的文人眼里,牡丹是俗的象征。
但李莲花却觉得,各花有各花的好看。
莲花的清雅他喜欢,牡丹的雍容艳丽,他也赏得来。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贺夫人开了口,就省钱了。
当然,也只是他省钱而已。
有的人,立马就花钱了。
往前行一段,有两个姑娘,戴着遮阳笠,挽着篮子在采花。
兴是准备进城去卖,也兴是用来制香料什么的。
莲花楼经过时,她们好奇地抬头端量。
而后,扯着好听的嗓音道,“几位公子,买花吗?”
“田里刚开的,新鲜得紧。”
李莲花三个大的互对一眼,没有买的想法。
这都能白嫖了,还花什么钱。
李相夷却盈笑,扬声问,“姑娘,多少钱一枝?”
两个姑娘,目光聚焦到他身上。
瞧他长发高束,一身白衣劲练,又生得白净俊俏,坐在栏杆上的样子,恣意而随性。
她们连笑都深了许多,“五文一枝。”
这个价格很便宜,可能是品种极为普通,也可能是供多价贱。
“能自己采吗?”李相夷又问。
“能。”她们双双道。
“想采哪朵就哪朵。”
说着,她们就给他指路,从哪条哪条路下花田。
可李相夷不走寻常路。
他脚下一蹬栏杆,便飞身而去,掠在花田上,好似从天而降的小仙。
两个姑娘惊羡得滞了滞。
她们尚未反应过来,李相夷已落在一棵树上。
脚轻巧地勾着树枝,手探进花田,去摘鲜花。
赶车的小笛飞声摇了摇头,还是勒停了马等他。
楼上的李莲花,则掩了下眼。
他忽然觉得,自己也没那么欣赏牡丹了。
左边的笛飞声轻嗤一句,“怎么,不忍看啊?”
右边的方多病,好心地拽下他手,“别啊李莲花,这不挺好看的。”
李莲花换另一只手。
还没抬起来,笛飞声就捉住。
被套上枷锁的李莲花,“……”
他左右各白一眼,狠狠甩开,继而理起被攥皱的袖子来。
此时的李相夷,共摘了五朵花。
两朵鹅黄,一朵桃粉,还有两朵红紫。
他一手搂在怀里,一手把串好的铜板挂花枝上。
“花很好看,告辞!”
言罢,又一踏树枝,往莲花楼飞去。
花田里,只余下一抹长风,吹动着牡丹花丛。
两个姑娘望着来去如风的少年人,才慢半拍地取起钱。
一数,不对。
“公子,多了!”她们喊。
“不必找了!”李相夷的话音飘远。
他一回到莲花楼,小笛飞声就驾起了车。
探头探脑的贺家车队,也扭回了脑袋。
“送你们了。”李相夷从檐顶,跨过栏杆。
二楼的三个人不要,“你自己留着吧。”
然后,就一个接一个,从楼梯下去。
李相夷递花的手腾空,“合着刚在这里赏花,还要买花的,不是你们是吧?”
下楼的人聋了。
他想起小笛飞声,起了坏心思。
去到靠车头的栏杆边,挑出唯一的桃粉,双指夹住花蒂,往下面脑袋的鬓边弹去。
呼——
牡丹飞转着,插过去。
小笛飞声聆听到风息,扬手一拍,“要戴你自己戴。”
花飞回楼上,李相夷接在手里,叹罢口气。
他只好下楼,找个花瓶插起来,摆在桌上。
这下,所有人都满意了。
车队进了城,四下也随处可见牡丹。
门庭栽的,担着叫卖的,姑娘妇人簪头上的。
颜色各异,争妍斗艳。
一城都是花色春色。
可一到裴家,这些颜色便黯淡了去。
贺夫人母家姓裴,在长乐街尽头,位置清静,不算喧闹。
他们穿街而过,在裴府前停下来。
然而,不由得集体一怔。
只见白绫高悬,府上有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传来。
“这……”李莲花五人目光相碰。
贺章一家三口,心悬了起来,原本欢愉的心情一扫而空。
这究竟是谁去了?
一回来就碰上丧事,他们原地站了俄顷,才去敲门。
开门的是位小厮,来的时间短,贺夫人早出嫁了,所以不认得他们。
又见并非亲朋熟客,便道,“不好意思,府上最近行丧,不接外客。”
“几位若要拜访,还请择日再来。”
贺章一行,还未介绍身份,便有个老人眯着眼,打外凝望。
愣了瞬,他拄拐而来。
“快让小姐和姑爷进来。”
小厮让开门,摆手作请。
贺章一家急步过去,唤了人。
一个称父亲,一个称岳丈,一个称外公。
“爹,”贺夫人搀住父亲胳膊,绷着弦问,“家里是谁去了?”
她清楚不是母亲,母亲在她出嫁前就过逝了。
父亲近在眼前,那就还剩下弟弟弟媳。
裴茂山磕下拐杖,语有愁焉,“是你弟媳。”
“……姝音?”贺夫人不愿相信。
裴茂山“嗯”了声,老眼尽是怅然。
他那儿媳是孝顺又懂事,家里的事务,铺里的生意,是打理得样样得当。
贺夫人得到盖棺定论的答案,胸中一痛。
说来,她与贺章成婚,婚礼是在裴府办的。
婚后也在府上住了两年,后来才搬去云州。
那两年,弟弟裴聿娶了妻,一个香料商人的女儿,唤宋姝音。
她与弟媳意气相投,感情甚是要好。
“……她是生了病,还是遭了什么难?”贺夫人不大敢问。
提及此,裴茂山面色发白。
“鬼,”他声音杂着惧色,“我们洛阳有无面鬼。”
“她前两日忙香料铺的生意,回来得晚,撞了鬼。”
贺章夫妇看了眼李莲花几人。
路上,李相夷和小笛飞声到来后,他们听说了无面鬼一事。
这进了城,各处也都传着风言风语。
洛阳一到深夜,就有鬼在街上游荡。
那鬼有两个人那么高,头长在肚脐眼上,没有脸。
一遇到没有回家的人,就上手掳去。
被掳的,都消失不见了,没一个逃回来的。
女儿女婿这一看,裴茂山注意到后面的人,“这几位是?”
贺章夫妇才介绍起来,“这三位是我们的恩人。”
“这两位,是恩人的朋友。”
他们说起被救一事,裴茂山连连感激。
“多谢几位义士了。”
“就是,”他环顾周遭的白色,“府上出了这等事,怕是要招待不周了。”
五人微垂下首,李莲花领头道,“无碍,逝者为大。”
过了会,贺夫人问回鬼的事来,“那无面鬼杀了姝音?”
裴茂山点头,紧接着摇头,弄得在场的人都是不解。
“岳父,”贺章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那鬼算不算杀了她。”裴茂山悲恸地回忆起,前不久发生的事情来。
“两天前,她夜里往家赶,撞上了无面鬼。”
“幸运的是,她没被抓去,逃回了家。”
“可是,”他眼神变得惊恐,“到第二天一早。”
“我们发现,发现……”
宋姝音把自己的头,埋在院子里的鱼缸里,窒息而死。
府上的人起来,被吓了个半死,当场晕过一个丫鬟。
“鬼给她下了恶咒,”裴茂山肯定地叫,“她中了邪,中了邪啊!”
一边叫一边抖,抖得拐杖戳着地面喀喀响,胸口也急剧起伏。
贺家小儿被祖父的话,吓得战战兢兢。
贺章夫妇压着恐慌,安抚着一老一小。
随后招来个小厮,先把贺家小儿领下去了。
李莲花他们则在背后小声讨论。
“难不成这世上真有鬼?”方多病深觉古怪。
“不然好好的人,怎么会把头埋进水缸里自杀。”
“事在人为,”李莲花和李相夷异口同声,“世上哪儿来的鬼。”
顿了片刻,李莲花道,“有一点,你们不觉得不对劲吗?”
笛飞声接话,“我们一路上,多是听说过被抓走不见的。”
“可少有听说过,”小笛飞声顺着道,“有当场逃掉回家的。”
“除非……”五人眼神交汇。
待裴茂山稍稍安定后,李相夷出言问了句。
“敢问裴夫人可会武?”
裴茂山和贺章夫妇俱是否定。
那么,一个不会武的弱女子,是如何从无面鬼手中逃脱的?
这无面鬼抓了那么多人,总不能连一个弱女子都逮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