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带走
“莲花楼医馆,谁的?”
翌日下午时分,药膳居嘈杂起来。
一队官兵鱼贯闯入,为首的身着紫色飞鱼服,乃皇城司统领轩辕随。
他环视客栈,高声问询。
李相夷当时在一楼,和乔婉娩一块逗着狐狸精。
闻言,乔婉娩惊了惊,“莲花楼……你那个朋友不就叫……该不会……”
“我去找他。”李相夷没有否认。
他一下收住要喂的肉干,风一般往二楼跑去。
“李莲花!”他哐地推开门,很急但不敢大叫。
李莲花本在小憩,不禁蹙了下眉,打着哈欠从床上坐起来。
倒不是烦李相夷,而是也听见了外头的吵吵闹闹。
“你别昏沉沉的了,有官兵问你的房子!”李相夷指着楼下。
“知道了。”李莲花斯斯文文地披好衣服,穿好鞋子。
“知道了你还这样?”
隔壁房的两位也窜过来了,方多病同样火急火燎,笛飞声还算淡定。
“别急啊,我先喝口水。”李莲花去到桌边,漫不经心地倒了杯茶。
他喝罢两口,才又道,“这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们总不能无缘无故抓了我去。”
别说,世上还真有无缘无故的事。
楼下店小二听罢“莲花楼”三个字,想起昨日登记的一位客人,又记起城里传的一座可移动怪楼。
他料想李莲花必是惹了祸端,加上不愿担麻烦,当即全盘托出,带着官爷上了楼。
房门被重重搡开,轩辕随手执腰牌,扫视屋中的人。
“你们哪个是李莲花?”
李莲花搁下茶杯,作了一揖,“草民便是,不知大人有何贵干?”
“莲花楼,医馆,你的?”轩辕随沉声问。
“正是。”李莲花答。
“那便跟我们走一趟吧。”轩辕随道。
“不知草民牵连了何事,烦请大人告知一下?”李莲花打量他两眼,发现这人火烧眉毛得很。
就仿佛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办不好的话,要掉脑袋。
“问那么多做什么,跟我们走就是了。”轩辕随不耐烦道。
“什么叫跟你们走就是了?”方多病哪里能忍,拦至李莲花前面。
“就算你们是皇城司的,也总得给个缘由,不能不分青红皂白乱抓人吧!”
“我现在没空跟你解释,也不需要向你解释。”轩辕随瞟他一眼。
而后挥手下令,“带走!”
两个侍卫迈上前来。
方多病不依不饶,直至李莲花眼神示意,摁了下他胳膊,他方退开了。
那俩侍卫便立马抓人。
李莲花隔着段距离打出只手,“不必了,我自己走。”
就这样,他被催促着,随官兵出了酒楼。
狐狸精眼前一晃,撒腿就要撵,“汪,汪汪汪!”
乔婉娩眼疾手快,拉住了绳子。
然后看见李相夷他们三个,噔噔噔追下楼来。
最前面那个指着官兵后背破口大骂,“什么狗屁皇城司,光天化日之下就这样目无法纪,肆意捉拿无辜之人吗?!”
“我告诉你们,休想只手遮天!”
“我要去告御状,你们给我等着!”
骂完,方多病大力地顺着胸脯,“气死我了!”
“差不多行了。”笛飞声只觉得好生聒噪,且无用。
他顿了一秒道,“李莲花暂时不会有事的。”
一大一小顷刻看向他,“怎么说?”
“医馆。”笛飞声言简意赅。
方多病冷静下来,细细思考一番。
是了,刚那死东西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咬得特别重。
李莲花早就注意到了,一些东西也证实了心中所想。
他被带进了皇宫。
到宫门时,外头聚了一溜大夫,都是跟他一样,被急忙忙抓来的。
其中有跑掉鞋的,光着只脚踩地上,冻得直打哆嗦;也有拿自己做试验,脑袋上还顶着没拔完的针的……
总之,奇形怪状。
看来,这宫里是有什么贵人得了病啊。
还是急病大病,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只能病急乱投医了。
以至于遣了个愣头青,领着侍卫到处搜大夫。
甚至凭借着个莲花楼医馆的牌子,把他这样的都揪出来了。
“都给我听清楚了!”
一道故作威风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轩辕随一边大踏步往里走,一边严厉警告。
“待会无论见了什么,听了什么,出去以后,都给我忘了。”
“若是传出去半点风声,仔细你们的脑袋!”
话毕,众大夫忧心忡忡起来,不寒而栗。
李莲花则微微散着目光,观察这皇宫与二十年后有何区别。
倒也没什么差的,翼角还是那个翼角,桓表还是那根桓表。
登上一段白玉拱桥,还能了望到极乐塔那边的一棵古木梢头,就是矮了点。
说到极乐塔,是了——
他们一行,本打算今晚撂下李相夷在客栈,来皇宫转一转,偷摸搞点事情的。
是故大白天的在睡觉,就是为了养精神。
没想到的,世事妙不可言,直接让他光明正大进了皇宫。
穿过一道道朱红宫门,来到内宫,稍停在一座殿前。
抬眸一望,竟是承乾殿。
这患者来头不小啊,李莲花心道。
难怪无从解释,要是一解释,天下不得乱个大的。
“一群废物!”
“什么都看不出来,大熙养你们有何用?!”
殿内传来疾言厉色的训人声。
李莲花听得出来,那是承安帝,也就是如今太子的声音,没有二十年后老气罢了。
紧接着,是一道暴喝,伴随着扔东西的响。
“给本王滚!”
然后,一群太医低头哈腰地退出来,有个额头染着大块的淤青。
那群人出来后,他们就被叫了进去。
三五个人一组,看不出来就下一波。
太子站在一边,眉头是越皱越深。
“你们到底看出来没有?”他提着嗓子问。
大夫们战战兢兢,推了个代表答,“回殿下,是中毒了。”
“本王能不知道是中毒了吗,”太子道,“问题是中的什么毒,要怎么治?”
大夫们冷汗直冒,支支吾吾,“这,这……”
太子明了,“跟那群太医一样,都是废物。”
他甩袖道,“滚!”
大夫们麻利滚了,生怕会遭罪。
很快,到李莲花所在的最后一拨了。
一进卧房,就看到隆安帝死气沉沉地躺在龙榻上。
真是奇也怪哉,明明昨天还声如洪钟地与民同乐,在万寿城楼上放着天灯。
他倏地想起,隆安二十七年是先皇在位的最后一年。
难不成,就是这么死的?
思索间,与他同行的几个皆是面露菜色。
太子不免失望透顶,太医说,照目前的脉象来看,怕是熬不到明天了。
他无力地挥挥手,第不知多少次赶起人来。
同行的纷纷离开,李莲花却还在看来看去。
太子正欲招轩辕随,让他再去请大夫来。
见状,不由得生出丝希冀,“你看得出来?”
李莲花合上隆安帝被掰开的嘴,拱了拱手,“回殿下,陛下所中之毒,乃一种罕见的奇毒,紫蛇荆。”
照症状来看,舌苔发紫,手脚遍布着蛇形纹路,腹部还肿胀隆起,确为紫蛇荆无疑。
太子大喜,总算来了个靠谱的神医。
他按捺不住悦然,问,“可有解?”
“此乃南胤奇毒,草民乃中原人士,只是碰巧见过,并不会解。”李莲花答。
“南胤,灭亡百年的南胤?”太子捕捉到这两个字。
“对。”李莲花道。
他调查南胤时,确实见过这种毒。
比如角丽谯的老巢,他弄到钥匙逃出去后,就看到其他牢房里,关着些被抓来试毒的人,有的就是这种。
但角大美女死了,解毒的法子也没被找到。
说起来,扬州慢倒是能化开。
就是吧,先前那群太医不知治了个什么,加速了毒的侵入,蔓延到了大脑。
这下,就得辅以梵术金针刺脑引毒了。
这活无了大师熟,他也会点。
只不过,无了大师现今身在何方尚未可知。
他对自己倒是敢扎,对皇帝就不敢了。
这要一不小心给人脑子扎坏了,是要掉脑袋的,性命要紧性命要紧。
遂道,“不过,草民倒是可舒缓下陛下的毒症。”
“至于这毒,怕是得寻到下毒之人才能解开了。”
“那便快治。”太子道。
李莲花说了个方子,可以勉强压压毒性。
外头的太医领了吩咐,赶紧下去煎了。
太子又马不停蹄地招来轩辕随,问他毒药和凶手的情况。
“轩辕随,查得如何了?”
原来是轩辕家的,李莲花了然。
也不知跟轩辕萧和杨昀春是个什么关系,他忖了忖。
“回殿下,”轩辕随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陛下的膳食,今日接触的物件都查了,银针试过,都没有毒。”
“这毒又发作得晚,也不知是碰的是那样东西。”
“凶手,凶手……”
毒验不出个所以然,凶手自然也无线索。
“全是吃干饭的。”太子怒道。
他兀自踱来踱去消着气,轩辕随就一直跪着。
李莲花适时插了句嘴,“殿下,草民有一言。”
太子现下对他还算顺眼,“讲。”
“这紫舌荆光接触是不会毒发的,需要吃进去,因而光查膳食即可。”李莲花徐徐道。
“还有,这毒无色无味,需得过上一两个时辰再发作。寻常法子也是验不出来的,需要用到特殊的方法。”
太子扫他几眼,“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李莲花。”
“李先生见多识广,便随他一块去查吧。”太子扔来一块令牌。
“查出来了,本王和父皇重重有赏。”
他说这话时,嘴上是赞许,眼底却是讳莫如深。
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李莲花接过令牌,心下喟叹。
叹罢,他转向轩辕随,“轩辕统领,有劳。”
轩辕随不满地瞟他两眼,而后领命称是。
太子应付文武百官去了,那堆家伙的眼睛到处都是,如今隆安帝中毒病倒,消息怕不是暗暗不胫而走了。
一个两个利益相争,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总要有个主持大局的人。
李莲花跟着轩辕随去了太医院,在那里找了药材,熬成验毒的赤胶。
熬完,便盛好往御膳房去。
“不知陛下今日吃了何种膳食?”李莲花边走边问。
“跟平时没什么区别。”轩辕随根据先前查来的情况答。
“你刚说一两个时辰后发作,早膳不算。”
“午膳的话,有五味蒸鸡、三鲜汤、元汁羊骨头、椒沫羊肉……”
别说,记性还挺好。
然而李莲花并不想听报菜名,打断道,“那你知不知道这些膳食经手何人?”
轩辕随斜他一眼,才道,“午膳是御膳房的厨子备的。”
“到了下午,吴公公煮了养生汤。”
“吴公公侍奉陛下十几年了,忠心日月可鉴,断不会有问题。”
“养生汤是百年前药王的方子,光庆先帝也用过,断不会有问题。”
“剩下的,也就几位娘娘了,为讨陛下欢心,变着法熬羹汤送去,我怀疑……”
陛下都吃吐了。
他想说这话,就是意识到此言不妥,立马止住了。
顿了顿,他又推测说,“娘娘们争风吃醋,巴结陛下还来不及,断不会下毒。”
如此顺下去,岂非没有凶手了?
他脑袋有点大,“所以,你有什么想法?”
李莲花脑子滤着信息,闻言回神。
“啊……没有。”
轩辕随握了握拳,没有你问!
他忍了忍,没把拳揍出去。
这人是太子殿下钦点的刑探,钦点的,钦点的……
很快到了御膳房,那里有隆安帝吃过的饭食和碗筷。
剩下的饭食已经倒掉了,混在泗水桶里,碗筷倒还没来得及洗。
到后面要洗时,隆安帝出了事,就不让了。
面对一桌碗筷,李莲花站在远处,指挥道,“泼吧。”
轩辕随不平衡了,“你为什么不泼?”
那胶的味道并不好闻,还容易染色,李莲花不想冒风险,溅到白衣上。
他自不会剖白出来,蹭蹭鼻翼道,“我这不是不想抢你的功劳嘛。”
轩辕随“呵”了一声。
“别以为你有几分小聪明,就能骗得殿下的信任,从而飞黄腾达。”
“你放心,”李莲花背手道,“我对你那皇城司统领的位置不感兴趣。”
轩辕随被戳破心思,脸色僵了僵。
他捏住鼻子,将赤胶一点点淋上去。
霎时,满桌浓稠的血红,似烂在地里的软柿。
其中,一个白玉碗变成绛紫,泛出密集的泡沫来。
那是赤胶遇紫蛇荆的反应。
李莲花倾身一觑,“看样子找到了啊。”
轩辕随扭头瞧他一眼,“御膳房的人说,未时两刻左右,贵妃娘娘亲自来煮过金玉羹,用来盛的就是这只白玉碗。”
隆安帝是申时四刻左右毒发的,时间对得上。
说罢,他就卷了证据,和李莲花回禀去了。
太子得知后,告诉了生母皇后,皇后震怒,下令即刻捉拿。
贵妃被带到承乾殿跪下,皇后质问,“萧氏,你可认罪?”
萧贵妃抵死不认,也不说解毒的方子,甚至还狡辩不知紫舌荆为何物。
哪怕上了拶刑,十指被夹得血肉模糊,她也缄口不言,眼神还恶狠狠的。
皇后就让人扒了她的金银绫罗,押下去。
出到承乾殿外时,那里站着几个被惊动而来的妃子。
路过一个妃子时,她眼睛一错不错地盯上去。
忽地挣脱束缚,冲上去抓住人,发狂地咆哮着。
“是你,是你下的毒,是你害的本宫!”
那个妃子一吓,躬起腰背,活像只受惊的梅花鹿。
侍卫拉开她,她还不住回头望,用满是血污的手指着那个妃子。
“就是你,你们这些下贱的南胤人,就喜欢搞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那个妃子余光纳着她的身影,掏出绢布来,擦衣服上被抓出的血迹。
微不可察的,她嘴角勾起一丝笑。
寒凉而冰冷,又裹含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