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做客南宫府
两天很快过去,三人准备下山去趟南宫府。
李相夷要去参加南宫弦月的生辰,随了他们一块下山。
他跟狐狸精走在前面,腰间的平安符随着步子一晃一晃的。
到山脚时,一栋奇巧独特的二层小楼停在林间,檐上盖了不少落叶,还有雀鸟停在上面梳理羽毛。
见人经过,咻一下打头顶掠过。
“这里什么时候冒出栋楼来了?”李相夷瞬间被吸引,“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楼。”
他此前一个多月都在山上,近来想方设法下山都没成功过,所以未曾听过城里的传言。
可是一个月前,这里也并没有楼。
这楼看着有些年岁了,不像新建的。
再看,楼下有轮子,附近还有马在吃草,想来是用马拉来的。
那会是谁拉来的?
他目光巡视,捕捉到一块吊着的牌子,正随风轻摇。
“莲花楼医馆。”他读了出来。
读完一诧,“李莲花,这不会是你的楼吧?”
李莲花他们已经迈步往楼里走了。
他慢一步追去,“医馆,你是个大夫?”
李莲花提了下衣摆,跨过门槛,“算是吧。”
方多病忍不住提醒他,“你若是生了病,记得优先去镇上,不到万不得已,别找李莲花。”
“为什么?”李相夷问,“他医术很烂吗——”
李莲花顾首瞟了他们一眼,两人都捂嘴不说话了。
进到楼里,李相夷四下打量屋内陈设。
锅碗瓢盆、桌椅床榻,衣食住行的东西,可谓样样俱全。
东西质朴无华,胜在捯饬得干净整洁。
“你这楼真不错!”他禁不住赞叹。
而后又问,“你是怎么想到要盖这样一座移动的楼的?”
李莲花坐在凳子上,顺了下衣褶,眼里泛起细碎复杂的情绪。
从海里爬上来时,他没有住的地方,常常待在破庙里。
破庙遮不了风,也挡不了雨,更御不了寒。碧茶毒发时,又总是冷得彻骨。
四顾门他不愿再回,云隐山也无颜再去——他需要一个自己的房子。
于是,便回到海边,打捞起笛飞声大船被打散的木板。
可是自己不会盖房子,怎么办呢?
就只好当掉令牌,换了五十两银子,花掉十几两请来工人。
不过,他也没闲着,工匠在忙,他也在学,省得以后楼坏了,连修都不会修。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就是,楼车驰走四方,找单孤刀会很方便。
再后来的后来,就只是为了住,为了今日可以登山,明日可以出海。
当然,这些事他不会向李相夷这个小鬼剖明,便随口敷衍。
“有一年呢,我家那边发了大水,房子被冲了。我当时在睡觉,一醒来,发现自己竟飘到了海上。”
“你是不知道,海上茫茫无际,惊涛骇浪,那叫一个可怕。我没办法,就只好求神拜佛。”
“诶,你别说,还真就出现了个神仙婆婆,被我的诚心打动,施法变出艘大船,把我送了回去。”
“我给神仙婆婆磕了三个响头,她又施法把大船变成了房子,还是移动的,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了。”
听罢,李相夷是一个字也不信,“你当大夫可惜了。”
车辕拉着缰绳,正调转莲花楼方向的方多病感同身受,“你说得对,他应该去编话本。”
上次是山洞,这次是海上,这神仙婆婆真是无处不在。
李莲花心虚起身,拿走茶壶,打算去烧点热茶。
过来的笛飞声同他擦肩而过,也是一副“你又骗人”的表情。
赶了小半日路,莲花楼停回杨柳坡,四人一狗徒步上铺子买了礼物,然后去往南宫府。
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留着两撇八字胡,广袖褐袍,慈眉善目。
李相夷脆声叫道,“周伯伯好!”
周勤笑容满面地应了。
他是南宫府管家,先任家主南宫引在世时,他便在府上了。
因受过南宫府恩惠,南宫引夫妇故去后,他也没有离开,而是兢兢业业地打理着府中事务,并看护培养着两位公子长大。
他资历久,为人和善,深受两位公子信任,府上的人都很敬重他。
李莲花记得,他还用草给南宫弦月编过蚂蚱,自己也有一只。
他先行见了个礼,递上请帖,“劳烦。”
周勤打开看过,盈笑道,“先生原来就是公子之前提起的神医,久仰久仰。”
他伸出只手,引人进去,“几位里面请!”
未入正厅,一人大踏步冲来,指着他们鼻子叫骂,“好你个招摇撞骗的假神医,带着两个同伙狼狈为奸,竟敢跑到这里来!”
李相夷仰头望他们三个。
方多病一副说来话长的神色,笛飞声一脸轻蔑,恍若在听疯狗乱叫。
李莲花则笑笑,把他头摁回去,不咸不淡地开口,“我们从未见过阁下,何来招摇撞骗一说。”
“呵,没见过?”胡浩咬牙切齿,“前些日子,你骗老子命不久矣,还用几副破药,骗了老子五两银子,你可还记得?”
李莲花挠挠太阳穴,“我这左一个病人,右一个病人的,怕是记不清了,让我想想。”
“嘶……我想起来了,阁下莫不是在赌场断过两根指头,又在青楼一掷千金的胡大公子?”
“不知胡公子近来可有好好歇息?”他平易地问候,“我观公子这眼袋,似又黑了点。”
他声音不算小,引得几个丫鬟小厮频频扫来。
“你你你,你胡说什么!”胡浩登时一慌。
他四下张望,像是怕谁突然出现。
随后,剜了眼李莲花,急赤白脸地指挥人,“周管家,给我把这三个人轰出去!”
周勤略略不满,但还是维持着基本礼貌,“表少爷,他们是大公子请来的客人,这么做有失妥当。”
“我让你赶他们走,听不懂人话吗?!”胡浩拔高嗓子。
周勤波澜不惊,就仿佛见怪不怪了。
还打算忽视掉这位装腔作势的表少爷,继续把人往里领。
就在这时,一道薄而不弱的话音传来。
“表兄,你若闲来无事,不若再去柴房抄三百心经。”
不远处,一个高大的黑衣护卫,推着南宫朔月从回廊步入前院。
南宫弦月跟在旁边,朝李莲花三人挥手打招呼。
打完,又冲李相夷挤了下眼睛,对他没带单孤刀来这件事十分满意。
那护卫得了南宫朔月眼色,松开轮椅,上前两步,冷冷淡淡地摊出只手,“表少爷,请吧!”
胡浩气不打一处来,这是南宫朔月对他习以为常的惩措。
以他最厌恶的方式,来矫正他的恶习。
可自己寄人篱下,偏偏不好违逆。
只能憋在心里,什么也没说,拂袖而去。
护卫握刀跟上,南宫弦月扯了他一下,耳语道,“吴叔,别忘了放老鼠。”
这护卫名唤吴岐,入府多年,也跟过南宫引。
他武功高强,除了护卫南宫府安全外,还教授南宫弦月武艺。
他矮下身,比了个放心的手势。
神情明显比刚才要生动许多,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处理完,南宫朔月揖了一礼,谦和道,“三位见笑了,恕府上礼数不周,里面请。”
“哪里哪里,公子客气了。”李莲花带头客套。
一行人入了正堂,品茗交谈。
方多病多觑了南宫朔月几眼,同李莲花暗声道,“这南宫大公子的气色,明显比上次好了很多诶。”
笛飞声内力深厚,把话听了去,隔着李莲花不好说,密钥传音道,“你以为他输了多少内力。”
方多病,“多少?”
笛飞声,“两成。”
方多病瞪大眼,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李莲花见他俩眉来眼去的,不知在暗通何种款曲。
他低咳一声,回方多病,“可能寻到了什么好药吧。”
总归,不一定是扬州慢的功效。
方多病再要说什么,被南宫朔月的话拉走了。
厅上只有大人,小孩子对这种场合不感兴趣。
南宫弦月勾走李相夷,到院里去了。
那里还有不少别家的小孩,凑在一块玩游戏。
李莲花他们喝罢茶,上院里游览景致。
不曾想,一堆小不点在摸瞎子。
兴是猜拳输了,李相夷蒙着眼在抓人。
尽管看不见,他也没有丝毫混乱,而是以习武之人惯用的方式,侧耳去听声息。
锁定一个,就忙不迭追上去,步子稳而快,从不失手。
不多会,十几个小孩几乎被逮个干净,只剩下南宫弦月了。
那小子惯会来事,一溜烟跑到李莲花后面,大喊,“这里!”
李莲花下意识想挪开,但情况大大地不妙。
方多病看热闹不嫌事大,直接帮着招呼李相夷。
笛飞声本来觉得幼稚要离开,搅和到李莲花身上,事情就有点意思了。
两人堵在他的一左一右,南宫弦月在后头拽着他衣服,可谓是三面受敌。
唯一的生路就是往前,可李相夷动作快,一下子就移到了跟前,围得他退无可退。
不过,李相夷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张手一抓,抓了个实在。
因为在心里数着人,所以他很清楚,这是最后一个人,就兴冲冲揭了布条,“抓到你了!”
眼前亮起来,却不是平视能看到的脸,而是一片靛青衣料。
他这才后知后觉,捉到的手要比之前的大只。
遂抬起头,视线正好同低头的李莲花撞上。
那一刻,一大一小两个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只是一个无知无觉,一个心知肚明。
那种感觉很奇妙,李莲花一时木了木。
像什么呢……像走遍万水千山万中无一的邂逅,像时间对折回到最初的起点,你是幼木新枝,而我已千帆过尽。
他脑海忽地漫出一句话,二十年未见,李相夷,别来无恙。
但他到底是说不出口的,只戳了戳他眉心,“抓错人了。”
李相夷眨巴了一下眼,颇为遗憾。
南宫弦月则很愉快地蹦起来,“我赢了我赢了!”
这局结束后,他还邀李莲花他们一块玩。
三人避之不及,连忙逃了。
晚宴时,小孩子单独一桌,雀一样叽叽喳喳的,好生热闹。
“生辰快乐!”
“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吉乐安康……”
他们学着大人桌的样子,举杯碰饮,别有一番觥筹交错的意思。
要不是杯里装的是酸梅汤,一群小不点怕是要东倒西歪了。
天黑一段时间后,府上放起了烟花。
一簇簇焰火在夜空中绽放,缤纷又绚烂,似一场盛大的祝福。
烟花落幕后,夜色已是浓郁。
宾客散去,府上渐渐安静下来。
余下的,只有李莲花一行人,借宿在此。
李相夷没住客房,南宫弦月拉他去房间里拆礼物了。
他们三人,则由管家安排,憩在后院相邻的三间客房。
不过没过一会,全挤去李莲花房里了。
方多病不解,“为什么我们不回莲花楼,要在这儿住一晚?”
笛飞声眼神问询,也是这个意思。
李莲花没回答,而是先往香炉泼了茶水,灭了屋里的熏香。
“里面有迷香,”他道,“你们没发现?”
方多病微微打了个哈欠,找补道,“本少爷早就发现了,没来得及说而已。”
“可是,谁要害我们?”他立马想到个人,“胡浩?这南宫府唯一跟我们有过节的就是他了。”
“也不一定是害,”笛飞声瞥他一眼,“如果要害,直接下最猛烈的毒药岂不更好。”
“不过,这个胡浩看起来确实不安好心。”
“不错,这更像是怕人发现什么。”李莲花把空茶壶搁回桌上,“毕竟我们是从二十年后来的,属于意料之外的意外。”
“不对啊,”方多病险些被绕进去,“这迷不迷香的,跟我们回不回去有什么关系?”
“若是回去的话,不就不会碰上迷香了。”
“李莲花,”他猛然记起个事,“你是不是想查那件事?”
他记得他之前说过,南宫府的两兄弟就是在今年去世的。
据记忆里的周管家说,一个是一刀毙命,一个是中毒而亡。
“算查吧。”李莲花道。
但更多的是阻止。
他面上闪过一丝悲凄,“南宫朔月和南宫弦月,都是在今晚的生辰宴后去逝的。”
两人皆是大惊。
笛飞声蹙眉,“都是?!”
方多病眼睛瞪若铜铃,“今晚?!”
他们只知是今年,却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今天这样一个美满的日子,还是双双殒命。
那扬州慢续的命,还当有何用处?
李莲花点点头,继续道,“我只知凶手是胡浩,更多的就不清楚了。”
他当时太小了,又离家在外,很多事情都是听人说,细节什么的压根不得而知。
“既然凶手是胡浩,”方多病顺着理下去,“南宫家的家财岂非落入他手中了,那为什么二十年后,鹤城也没听说过姓胡的大户人家?”
他一问完,便知晓答案了。
就是被笛飞声抢了先,看二傻子般看了他一眼,“一个赌鬼,再厚的家财也经不住挥霍。”
方多病撇撇嘴。
李莲花却把这个猜想推翻了。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