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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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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四面透风的屋子里面,腊月份的风刮个不停,杯盘狼藉的地上四处撒着汤汁或者酒液,父亲已经醉倒,躺在地上,火坑里面已经将近熄灭的炭火照亮他的半边脸,除了粗重的呼吸声,或者在一段时间里面的鼾声,再便是在他已经将土地变成了他的床,时不时的翻身。

    已经是午夜是光景,该走的人都已经走了,也没有什么不该走的人,如果有的话,便是我跟母亲,因为我们无处可去,家徒四壁,残破的房屋,竟然是在这浩荡的天地间是我们的归宿,母亲在厨房收拾,今天,又不知要损失多少碗碟,每一回的酒后,都要损失掉一些,要么是跌跌撞撞的人不小心,再要么就是趁着酒兴给大肆发泄一番。在脆弱的母亲面前,彰显着他扭曲的大男子主义,还有不知道从何而起的优越感。

    对于这一切,这充斥着刺鼻酒味的房屋,还有要死不活的男人,嘴里时而喊出一句,“去看看你的二伯,去看看你三叔……去看看……嗯啊……去看看……”翻过身去,继续躺着,面朝地下,非得啃一嘴灰土不可。

    母亲轻声的问我,看看那已经沉醉的爹是否苏醒,照她的神情,如果依旧醉着的,那便不要去招惹,在昏黄的灯光下,看到她的小心翼翼,心里极不是滋味,我架起躺在地上的人,送进房间,方才出来,地上的尘土很重,洒水清扫,至晚间一点多方才结束。

    手机上有余沉沉发过来的消息,擦擦额头上的汗,“太晚了,你先睡,好么?”就以这样的方式来跟她道晚安,虽然我知道她是不会的,她一直处于失眠的状况之中,失眠忧郁一直在困扰着她,她说难受得紧,我们聊天,只能暂时让她的心绪稍微的平复下来,言谈之间,即便只是qq聊天,那言词之间便能体会到一种锋利。

    “你在家都干什么呀?功课都复习的怎么样?”

    “还行吧,马马虎虎。”

    “大垭村,一到冬天,就会积雪,要到明年的春天,冰雪才会消融。”在慢慢的找话题,找到她感兴趣的点,虽有直男之嫌,可,就是心里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东一嘴,西一嘴,像随机的碰撞游戏,说不定哪一个就能勾起她的兴致来。

    “你这都是听谁的谣言?你又不是没有到过大垭村,即便是没有印象,我们同在一个镇子上,气候能差到哪里去呢!”

    就好像是余沉沉当着面在质问,在生气一样,我一时喉咙梗塞,一块石头卡在喉咙里面,好似一下便失去重新组织语言的勇气。

    “算了,你好自为之吧,我不想跟你多说。”活像是游戏中对残血的补刀,整个对话框一下变成灰色——她退出了qq。

    有的时候,又是特别的甜蜜,一向这个时候,余沉沉会主动的找话题。

    “你在做什么呀,你也不及时的来参加本公主,本公主表示很生气。”

    “抱歉,公主殿下,是小的失职,下次不敢这样了。”

    “下一次?这一次都是不能够原谅你的,还想能有下一次?”

    “好的吧,在下知错了,愿公主殿下宽宥。”

    “好吧,这一回,就不再追究你,现在你得陪我说话,不许做别的。”接着,她便像讲故事一样,将她小脑袋瓜里所想的尽数娓娓道来。

    她说,发现在家门前不远处的林子里,是有一棵柿子树的,她偶然一次在外面去散步发现的,很是惊喜,寒冬腊月,树梢已是空空荡荡的,乌黑的树干上结着些许生命力顽强的青苔,厚实的树皮上纹理斑驳,余沉沉摸着湿漉漉的树干,树上分出很多树杈。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在这里生活,原本认为对这里的一切都是熟知的,突然发现新的事物,还是会忍不住有惊喜。

    从来不缺乏新鲜的事物,只是缺少发现,如果带着一双能够发现美好的眼睛,四处都会新奇的事物不断涌现出来。这便是她发现柿子树后得出的重要结论。

    “等到明年的秋天,就将这树上的柿子采摘下来,做蜜饯,到那时,定要送给你尝尝。”

    “嗯嗯。”一个小熊摇晃着小脑袋的表情发送过去,心底中的浪漫油然而生,多么美好呀,在今年的深冬,盼望着明年秋季的蜜饯。

    黑夜,总是那么的漫长,平躺着,在想,如果这是个没有手机的时代,我的相思还会这样的浓烈么?想必是一定会的,还会更加的浓郁,不然那诗经的《蒹葭》,在现代看起来,为何还是那么迷人?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再或者其中的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透过年代的神秘面纱,那时候善男善女,心中存在的感情的波澜一点儿也不比如今匮乏,甚至更加繁盛。

    跟余沉沉说话,从寒假归家这一段时间看来,她有显然的变化,如果说她的话语很尖锐,那么在第二天的早晨,她一定会发过来安慰或者抱歉的消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好比说是有人将你揍了一顿,之后又非常主动的来给你道歉一样。反复无常,令人难以接受,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避免呢,那样岂不是会更好?

    “请你见谅,我的状况越来越糟糕,越来越……怎么说呢,越来越不受控制,你就当成是一个调皮的小妹妹在跟你调皮吧。”

    “你本来就比我小,做小妹妹不是应该的么?你大可放心,不管是你如何调皮,大哥我都会让着你的。”看见这句话,她该是笑了。

    “你呀,说你胖,你还真就喘上了。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本公主……明白么?”

    “明白,非常明白。”

    “哼~你明白就好。”

    总是觉得有很不对劲的地方,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我想着等到一过年,便去大垭村寻她。

    可,终归是没有等到。

    腊月二十四,这是南方的小年,她轰然倒下,李姑珍叫了村里的车将余沉沉送到镇子上的医院,在那里做了心肺复苏等急救,她醒过来的时候,很好奇所处的地方,她失去意识一样,眼睛适应一阵儿之后,才稍微意识到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何事,禁不住眼泪涌了出来,

    时间需要返回到县医院,除去因为在长江之上奔波一夜的疲倦还有因受了凉得的感冒,或因体力不支晕倒,在急救之后,她醒过来,鉴于余沉沉的情况,医院为余沉沉做了全面的检查,各项常规指标均趋于正常,但还是躲不过眼尖的医生,她呆滞无光的表情,自动不自动的流泪表现,至此,外科主任提出这个女孩儿应该去精神科做一个检查,要排除掉心理疾病的可能。

    她就是这样被移交到的精神外科的医生办公室的,在填写一份自检表格的时候,一边的医生便将李姑珍还有班主任叫到门外,详细的了解余沉沉的情况,那份心理状况的自检表格,余沉沉几乎是全程哭着写完的,医生试着跟余沉沉讲话,余沉沉失落极了,只顾低头看表格,视野已经因为眼泪而变得模糊,她仿佛就是听不到一旁还有人在跟她说话一样,原本大方的同她交流的医生根据他的从医经验,已有预感。

    她写字的右手手臂,从口袋中伸出来,登时便引起注意——手腕的内外侧均是一道道深深的红印。她缓缓的看着表格上的项,诸如:“夜间睡眠不好。”、“我会因为一件小事感到悲伤,不能够原谅自己。”、“我永远是最坏的那一个人”……其中还有一项是时常要哭或者想哭,自我价值的丧失,这一项自当是不必说,现时的余沉沉已经是梨花带泪,不能自己。

    “孩子,你是从什么时候有的这种情况,有多少回?在什么情况下会有这样的情况?”老医生将余沉沉正在写字的手握住,将她拉到一边,如此细细询问。

    老医师盯着余沉沉,余沉沉直觉得自己已是一尊木雕像,已失去了生命力,木木的看着,又如提线木偶一样,叫坐着便坐着,叫站着便站起身来,整个检查的过程都是在完全机械的状态下完成的。

    “这孩子还需要留院察看,先住一段时间观察,看是否是因为暂时的刺激造成的现在这样的状态,或者是在将来还会有持续的病症,”老医师讲完,诊断结果已经很明显,很不乐观,

    就这样,余沉沉在县医院住院,说是查看身体是否留下后遗症,实则是留院观察,母亲李姑珍并不完全知道还有心理疾病这一说,几次三番的辩解,大意是她的女儿她是最了解的,她没有疯掉,是有意识的,认得人,没有疯疯癫癫的,是正常的人,不存在什么心理疾病……

    对于此类病症,李姑珍一个农村女人,据她所见,那就是农村的疯子、癫子一类的人——他们普遍没有为人的意识,疯疯癫癫,不认人,完全丧失掉意识等等。

    不明白、不懂得、不接受自己的高中生女儿会有神经病,想都不敢想,对此,她据理力争,一改平时收敛的性情,惊慌失措之间,言辞激烈,甚至破口粗话连篇,骂医生,骂医院,透过表面的激昂滂湃,其内核是脆弱和无奈,那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完全不受她的控制。

    好在余沉沉的班主任周长发在了解情况后,对李姑珍加以安慰,这个农村女人,终于在精神外科的办公室门口腿一软,蹲在门边,咦咦的哭号起来,最后红着眼睛平静下来。

    这一切,余沉沉看在眼里,却很无力,好像心是在体外,没有长在自己胸腔之中一样,跟着到了病房,她很疲倦的和衣躺下,沉沉的睡过去,因为一路奔波,还有人来人往的纷扰,难以应付,亦是对愿望落空的遗憾,外在的一切都被排除在关心的范围之外,至少,这是她这段时间,或者这半年时间睡得最安稳的一觉——因为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刻意的去在意,脑海中没有残存的心思,用不着去想念谁。

    等她一觉醒来,在病床旁边的,就有几张亲和力的面孔在看她,除母亲和继父,班主任周长发一直在守候,哥哥郑良也打来电话,说会亲自到县医院来看望余沉沉。

    与之前不一样的是,这几个人都换了一副面孔似的,像是有人精心做了安排,都是演员似的人物,等余沉沉一睁眼,也就意味着舞台的帷幕被拉开,他们准备上台表演。

    母亲李姑珍在外买了水果,削好的苹果递到余沉沉面前,班主任周长发的脸上尽显出他作为师者的慈祥,即便他的表情有些僵硬。

    “我睡了多长时间?”

    “你太累了,也就睡了一天多。”周长发那穿过眼镜儿的怜惜的眼神看着已显病态的余沉沉,“还好,都还好。”

    余沉沉打量着病房四周的环境,很陌生,也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到这里的,“我是病了么?”

    “啊……没有,你就是身体素质弱,需要休养一段儿,就在这儿调养一段时间,你就可以出院。”老班安慰她道,一边的李姑珍似乎是难掩伤心,此时找了借口出了病房。

    在医院养了三天之后,哥哥郑良来县医院探望余沉沉,在同医生的交谈过程中,他初步了解情况,即便,据精神外科的医生讲的情况,是比较严重的,有严重抑郁倾向,伴随着的,还有别的精神疾病的可能,具体的情况是要到更高一级的医院做全面检查,尽快转院,最好是挂专家号,权威分析,才能得出明确的结论。

    郑良见到余沉沉,也是安慰她,并且说没有什么事情,过两天就会出院,一群人都在施行一种善意的谎言,终于,在医院呆了三天后,郑良和李姑珍作为家属,在出院报告上签字,那份报告上明确的写出此患者应本医院精神科诊断技术手段有限,需转院至更高一级医院进行专家会诊,确立症状后进行相关治疗。当然,还提出需要尽快转院进行治疗,不能延误。

    郑良跟李姑珍商量,现在已经是腊月,等到年一过,便去市里的医院。

    谁也没有告知余沉沉她的情况多么严峻,随处的谎言让她感到心安,去了一趟大净慈寺,然后回家,准备过年,春节,是她很向往的节日,可没想到,隐形的危机正在向她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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