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新娘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
整个天地瞬间如同白昼。
将所有一切尽皆照亮。
紧接着隆隆雷声炸开,震得屋檐都在嗡嗡作响。
“黎员外家,已经没了。”
男人脸色雪一样惨白,嘴唇却有些不正常的鲜红。
看上去就像是化了妆的死人,在雪白电光映照下,给人一种莫名阴森诡异的感觉。
他死死扶住门框,仿佛用尽力气才能将这句话完整说出。
黎员外家没了?
这个没了,到底是怎么没的?
究竟是跑了,还是死了?
但看报信人的表情和语气,怕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苏暮猛地愣住,一时间如坠梦中。
还有一道寒意直冲头顶,身体也不由自主猛地绷紧。
整个后半夜黎家府宅都在吹吹打打,还连带着让他做了个噩梦。
结果才刚到了黎明时分,一大家子就全部横死家中!?
门外的人苏暮并不陌生,算是自家拐了几道弯的远房长辈,年轻时曾在城中做过官府杂役,如今在苏父支持下当了苏黎庄的保长,大小也算是东西两庄的上层人士。
只是让苏暮没有想到的是,这位曾经参与过缉盗剿匪,真真正正杀过人见过血的苏保长,竟然会被吓成这个样子。
“寒冬将至,却有惊雷横空,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陈峘眉头皱起,声音也变得有些凝重。“苏保长刚刚说的是,黎员外一家都死了?”
苏保长回头向后看了一眼,仿佛还有些毛骨悚然,“都死了,黎家上下十几口人,连同宅子里的丫鬟仆役,一個都没能跑掉。”
陈峘听闻此言,顿时眯起眼睛,“我记得你不是也去帮忙了吗,又是怎么跑出来的?”
“前面办白事是老爷叫我去帮忙的,说我们苏家和黎家虽然分为东西两庄,但平日里的相处还算和睦,因此面子上的事情必须要过得去,以我的身份过去走个过场也算比较合适。
但就在昨天下午,黎员外却把我们这些外人都赶了出来,他只说当晚办红事用不着旁人在场,让我今天一早再过去搭手,其他一应事情都不需要去管。
所以我昨夜便在家里弄了两个菜,又开了一坛……”
“说重点。”
陈峘拍了一下门板,“都什么时候了,人都死了一片了,你还在这掰扯些有的没的。”
“你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人做的,是不是流窜过来的匪寇,有没有发现什么重要线索?”
“应该不是匪寇,因为在我过去的时候,黎员外家摆在明面上的财货还在,没有被拿走一分一毫。”
苏保长说到此处,激灵灵又是一个寒颤,“而且我在黎员外尸体上也没有找到伤口,看起来就像是被吓死,或者是被冻死的一样,整件事儿都透着一股子阴森诡异的感觉。”
陈峘不等他说完,便追问道,“新娘呢,你早上过去见没见到新娘?”
“我看到新娘靠在棺椁上一动不动,应该也是死了。”
“你确定新娘子也死了!?”
苏保长愣了一下,“她都那个样子了,难道还能活着不成?”
陈峘沉吟许久,“我把家里安排一下,然后你带我去看看,记得路上多叫几个壮丁,让他们都拿上趁手的家伙什,一旦遇到匪徒就不要犹豫,直接给我把人往死里干。”
说完之后,他又关上小门,低声吩咐了一句,“暮少爷先去藏起来,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苏暮深吸口气,“峘叔,真要是有匪徒潜进了庄子,留家里反倒不如和你一起,人多了也算是相互有个照应。”
陈峘犹豫一下,缓缓点了点头。
一行人脚步飞快,很快便到了黎家大院门外。
昏暗天空下,细密雨幕中,一栋灰色宅院静静矗立。
黎家大院前门半开,内里晦暗沉寂。
除了风声雨声,就再也没有其他任何动静。
看着就像是一头陷入沉睡的怪物,要将所有进入的生命尽数吞噬。
苏暮穿过庭院,刚刚来到堂前,便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
至少十几个人横七竖八躺在那里。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全都变成了尸体。
他们一个个面色惨白,表情惊恐,仿佛在临死前看到了极度可怕的事情。
不过苏保长说的不错,这些人身上确实没有什么伤口,地上也未见流淌的血迹。
只是稍微靠近一点,便有寒意扑面而来,就像是刚刚从太平间冷库中运出来,浑然不似刚刚死去不久的情况。
苏暮喉咙涌动,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么多死人,只感觉后背阵阵发寒,额头上已经沁出一层细密冷汗。
他将目光从地上尸体移开,转头看向门洞大开的厅堂。
风雨不停向内灌入,打湿大片砖木地面。
就连摆放在正中位置的红色棺椁,都在滴滴答答向下淌落水珠。
还有一个头戴盖头的窈窕身影,背靠棺木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所穿的衣衫已经湿了大半,紧紧贴在身体表面,显露出玲珑毕露的优美曲线。
丝丝缕缕的鲜血从裙下淌落,与冰冷雨水混在一处,浸染出这片灰暗地面唯一不同的颜色。
苏暮在堂前停下脚步,这一刻莫名有些怔怔出神。
红色棺椁,红衣新娘。
随风飘摇的红烛火光。
再加上周围环绕的尸体。
喜庆与死亡融为一体,就像是一幅直击灵魂的画卷,深深印刻在了苏暮脑海。
此时此刻,他不由得回忆起昨日的惊鸿一瞥。
双方在黎府门外擦肩而过,没想到才过了不到一天,便已经生死陌路、阴阳两隔。
直到陈峘踏入厅堂,才将这一幕奇诡景象陡然打破。
也让苏暮从迷惘中猛地回过神来,努力平复纷乱的心绪,开始仔细观察屋内屋外的环境。
“我刚才过来就是这样,一推门差点儿把人给吓晕。”
苏保长跟在陈峘身后,絮絮叨叨说着,还有些心有余悸的感觉,“稍稍缓过神之后,我检查黎员外的身体,发现他从头到脚没有任何外伤,就像是被丢在雪窟里冻死的一样。”
苏暮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声音,“六叔,你来的时候,这具棺材的盖子也是打开的?”
“棺盖被打开了?”
苏保长陷入思索,片刻后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
“暮少爷,我当时没有注意,不过印象中它一直都是合上的,只是没有打上长钉完全封死,似乎是要等完婚后将新娘的发辫、嫁衣等物品一并放入,再合棺入坟进行下葬。”
说话间,陈峘已经来到棺椁近前,缓缓伸出手中铁钎,一点点挑起了新娘的头盖。
苏暮猛地屏住呼吸,看到一张被剥了人皮,已经分辨不出原本模样的狰狞面孔。
他一时间莫名有些神思恍惚。
想不到手段神秘诡异,不仅能够御尸为仆,甚至对视一眼便让人如坠梦中的赶尸人,就这样变成了一具冰冷尸体。
而且还被剥去了面皮,死状比其他人惨了数倍不止。
她双眸圆睁,即便死了都没有闭上眼睛。
虽然已经面目全非,却也能想象到她在生命最后一刻,到底有多么绝望和惊恐。
“这双眼睛……”
苏暮心中猛地一跳,不由得脱口而出,“峘叔,她不是我昨日遇到的那个人。”
“苏保长,棺椁里面为什么是空的?”
呼啸寒风中,陈峘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冰冷,“新娘不是新娘,新郎又消失无影,你直到昨天傍晚都在这里,当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我也不知道新娘竟然换了人。”
苏保长捏住眉心,似是有些头痛,“而且我记得早上过来时,棺材就在这里一动不动,怎么现在就连新郎也不见了呢。”
咔嚓!!!
陡然一声脆响,在黎家正堂内遽然荡开。
苏暮猛地眯起眼睛,看到陈峘脚下的红砖,突然毫无征兆裂成几片。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这个在自己面前总是笑眯眯的老仆,除了可以吐气如剑外,竟然还能在瞬间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
甚至没有顿足踏地,便将脚下砖石破裂损坏。
这样看来,陈峘口中轻描淡写的庄稼把式,再一次超出了他昨夜刚刚调整过的认知。
苏保长还在喃喃自语说着,也在此刻蓦地闭口不言。
然后他顺着陈峘的视线,战战兢兢朝身后看去。
目光穿过雨幕笼罩的庭院,望向更远处的石墙。
青砖绿瓦之上,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
这是一个头戴花珠凤冠,身披大红嫁衣的年轻女子,正同样朝着黎家大堂看了过来。
下一刻,她似乎微微挑起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僵硬笑容,随即向后退出一步,如同落叶般从墙上飘了下去。
仿佛刚才站在那里的,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幻象。
就在此时,一阵狂风呼啸而至。
猛地将半掩的黎家大门吹开,显现出外面风雨飘摇的幽黯景象。
秋雨如纱如幕,落叶漫天飞舞。
消失不见的女子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掀开门帘钻进一顶黑色小轿。
旁边亦步亦趋跟着黎家少爷,动作扭曲踮脚而行,看上去仿佛变成了提线木偶一般。
小轿很快没入到茫茫风雨深处,再也找寻不到任何存在的痕迹。
黎家宅院内一阵沉默。
无论是苏保长,还是被叫来帮忙助阵的庄民,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似乎还没有从这种死寂气氛中回过神来。
只有陈峘一个人在忙碌。
在见到新郎新娘后,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开始重新检查一具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咕咚……
苏暮喉咙涌动,咽下一口唾液。
虽然是潮湿的阴雨天气,他却莫名感到嗓子有些干涩,里面就像是燃烧着一团烈火。
身上却止不住的发冷,哪怕穿着绒衣棉袍,也抵挡不住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寒气。
黎家老三明明已经死了,从山里找回尸身时有人亲眼目睹,据说还专门花了银钱请人过来打理遗体,结果刚才竟然看到他踮着脚跟随女子离开。
这种感觉难以形容,整个人都神思恍惚,如坠梦境。
哪怕他从陈峘口中听过各种神怪故事,但故事只是故事,听完了最多不过几声感慨叹息,和亲眼所见的现实根本无法相比。
除此之外,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暮总觉得女子在墙上低头俯瞰时,似乎还唇齿微动说了一点什么,却是由于距离太远没有听个清楚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