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4章
如若这世间,有人得到过神的眷顾。
那必然是初次有孕的她。
即便那时的她未经人事,却与心上人,将全部的心血和孤勇都倾注给了那个孩子。
孩子消失不见之际,她发了疯似得,四处去寻。
凛冬大雪飞扬,冰封江面,枯树疏影。
她赤着双足,惨白着脸,跪在结冰的江面,凄声质问上天何苦这般对待她。
哪怕过去了九万年之久,她对那个孩子的感情都不曾减少,比起曾经作为母亲的惊喜和爱意,还多了一份愧疚。
姜君想到此处,眸色黯淡无光,泛起了隐忍压抑着杀伐之气般的血雾。
沉痛袭来,麻痹她的四肢。
一根根骨髓和神经,犹如蛛网和枝芽,从四肢汇聚到心脏,痛感宛若失控的洪水猛兽般实在是难以抵挡。
“是她!”
姜君想到了一个女子。
是她!
偷走了自己的孩子。
而夜墨寒所谓的“生身母亲”,却如蛇蝎般对待年幼渴望母亲的他。
那些倾注在他身上的狠绝和暴戾,是源自于对她的仇恨。
既无法处理掉碍眼的她,就只能对无辜的孩子下手。
让她的孩子自记事起,就被偌大的阴影给蒙蔽。
不见天日。
唯有悲惨二字道尽那段幼年时日,就连照下来的月光,都是残酷的。
如母亲一般。
……
姜君的颅腔内,响起了熟悉的,温和的,幽幽叹叹宛若来自天籁和远古的声音。
“当真是那个孩子吗?”
“八成可能。”
姜君垂下睫翼。
豆大的泪珠簌簌而落。
一滴,又一滴。
她勾着唇,咽喉里,涌出了前半生的苦涩。
一扇门之隔。
她在细碎暗红的余晖微光之中,满怀愧疚。
门的外头,长廊一侧,钱燿舵快要掉到地上去的下颌,久久合不回来。
下界武者,若要登天,谈何之难!
帝域之巅峰,区区一星武神境,就有无穷之力,搬山移海,劈天斩地,称得上是王侯将相。
而海神之地,武神便有百星境。
一星一鸿沟。
一境一天堑。
娘胎里带不来的东西,穷其一生,拼尽一切,也只不过是略得一二罢了。
叶楚月作为下界共主,在海神界,历经千辛万苦,才能做这楚云王,还随时会被拉下水来。
下界剑帝,怎能一夕之间为夜尊?
“殿下莫不是神之子。”钱玉瑶撇撇嘴,小声叨叨。
钱燿舵重重地点头。
兄妹二人只是惊奇,心中清楚凡人是凡人,神是神。
早在遥远的时代,诸神就已经陨落了。
而今半神皆是凡人躯。
还谈什么神之子?
“或许是吧。”
夜墨寒浅浅一笑。
他的目光,扫过那一扇紧闭的门。
“阿楚。”
他温润如玉,似春风拂过的嗓音,低低然,响在了楚月的元神。
“我,见到阿母了。”
能够相对而坐,闲聊二三,喝一盏海神的茶,就已是来之不易,更是曾经期盼了数万年的遥不可及。
若他在幼年时期,他定会不顾一切,走向母亲,任由心中的血水化为眼泪糊了满面,只想埋在母亲的衣襟痛哭她为何才来。
而今,他已成家,尚未立业。
大丈夫九尺之身立于世间,好男儿宏图得道顶起碧霄。
他肩有重责。
有他的世界。
便是他的妻儿。
此外,他还是下界楚帝,叶共主身旁的战将。
下界沉沦屠戮之海遭无端天劫九万年。
武者死伤之数不可记。
有些事,总要有人来做。
有些话,总要有人去说。
正因如此,他和阿楚,才会并行同路,不求天下公道一统每个角落都有光明,只盼因果到头善恶皆有报。
只为来时赐予作恶之人一记报应之刀!
“娘亲,许予哥哥做的饭菜,真好吃。”
小宝牵着骨武殿主的手走上檀木阶梯。
骨武殿主烦得很。
她啊,最讨厌小孩了。
小孩聒噪得很,和苍蝇在耳边环绕并未有什么两样。
遥想当年,意气风发。
当她握起那一天胜火剑,就是为了斩尽天下的蚊蝇,直到天下太平。
“骨武姐姐,我们去找姜君奶奶。”
骨武殿主闷哼了声。
这小孩,跟他娘一样讨厌。
若不是要谄媚于姜君,她定不会与之有半分的接触。
骨武殿主厌恶至极。
只等晚膳过后,拿着把钢刷,将自己的爪子给清洗干净。
而小宝的出现,使得门内门外颇为凝重的氛围在一瞬之间就已烟消云散。
“嘎吱”一声,紧闭的门被姜家的侍卫打开。
侍卫躬身请出了姜君。
姜君目光平静,神色淡然,并无过多的表情。
要很仔细看,才会发觉姜君眼底藏着的水意。
“姜奶奶。”
小宝眯起眼睛一笑。
一双眸子,宛若月牙儿般,缝里透着潋滟的光。
姜君望着小宝,心脏猛地颤动。
一门之隔。
再开门,与先前的心境便是截然不同。
若事情真如她所想,那眼前的这孩子……
便是她的亲孙子。
难怪。
难怪一见就讨人喜欢。
姜君眼底翻涌起了宠溺之色,满含笑意。
“小宝,奶奶抱抱,好吗?”
“好。”
小宝比先前长高了不少,但他若收敛起气势,便还是有个小孩模样的。
尤其是一双紫宝石的眼睛,水滴滴,圆溜溜,天真无邪地望着姜君。
即便姜君清楚这是个芝麻馅的孩子,依旧欢喜得很。
她弯下腰,单手抱起了小孩。
小宝望见了姜君缺掉的半截耳垂,以及刀痕一路蔓延到了耳后,很狰狞,很红。
那不是普通的疤,是往外翻的红色血肉,像是被斩断了腿的蜈蚣。
姜君当即反应过来,心下一沉。
这么丑陋狰狞的疤,岂非是要让小宝害怕。
她下意识用另一只手去遮住。
小宝却轻轻地摸了下,眼睛红红地望着姜君:“姜奶奶,是不是很疼?”
姜君站在原地不动。
心底的冰川融化。
暖阳般的和煦,照在了那一片雪海。
她的眸子,遏制不住地红了一圈。
落下此伤之时。
那一把开天辟地之刀朝她斩来。
她滚地逃窜,如断脊之犬。
若再慢半步,整条脖颈都会被砍断。
即便如此,还是砍掉了耳垂,割裂了脖颈上的血肉,要了她半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