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番外 翻脸
已经是第七七四十九天了。
看着毫无异动的招魂阵,惊容不得不承认一个残酷的事实:
他失算了。
五洲大陆,但凡时倾去过的地方,无一不耗费稀世珍宝布下了“天罗地网”。
据开阵的珞纱说,在她身陨当日,云起宗附近的阵法出现短暂的强烈波动,随后归于沉寂。
这个世界,再没法捕捉到她的一丝魂魄。
这更加印证了惊容当初的猜想。
云倾,准确来说是时倾,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天和景明,云卷云舒。
也许,她是天界下凡的仙子,渡劫历练之后重归天庭了也说不定。
望着山峦外的苍茫云海,惊容禁不住猜想。
“魔尊大人,云起宗的路星璇要见您。”身后,一身黑色衣袍的伽厌恭敬道。
“知道了。”惊容恹恹收回视线。
自从混沌死后,路星璇三天两头跑来魔界,说要看看招魂情况。然而每次都失望而返,今天是招魂的最后一日,想来她已经等不及了。
黑沉肃穆的大殿内,路星璇自然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逗弄桌上的星龙草。
稳健沉重的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站起身,目光炯炯。
“如何了?”
惊容凭空化出一个璀璨琉璃珠,明净蓝色平静,毫无招魂引发的波澜。
目光一寸寸黯淡下去,路星璇咬了咬唇,倔强确认:“这是失败了?”
他没有说话,纤长的睫毛轻颤,失落沮丧溢于言表。
尽管来之前已经做足了准备,可亲眼见证,难过和悲伤还是不可避免涌上心头。
路星璇吸了吸鼻子,声音带上几丝哽咽:
“师尊她骗我,她说你能招魂的。”
惊容自顾自在星龙草旁边落座,声音冷淡,面无表情,“她就是一个谎话连篇的骗子。”
察觉到死水般的气氛,星龙草一边汲取杯子中的琼浆玉露,一边竖起了耳朵。
看着他冷漠又隐隐带着嗔怪的语气,路星璇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惊容掀起眼皮,深邃的眼神轻轻飘到她身上。
“你,真的是蔺舟吗?”路星璇张了张唇,还是问道。
“是,又不是。”
少年常年穿着简单的蓝色宗门服,马尾高扬,意气风发。
而这个男人面容妖冶精致,五官没有分毫与蔺舟相似之处,如瀑布般的长发散在精壮的胸前,一袭暗色衣裳更衬身材强健,举止投足间,自带强劲的压迫感。
“你不是他。”
路星璇肯定道,似乎想到什么,眼神放空,“如果是蔺舟,他估计难过得发疯。”
毫不怀疑的,少年可能会随着那个人一同离开。
他对师尊太过于关注了,平日师尊稍微冷淡,他就能郁郁不乐一整天;若是言笑晏晏,便是春日得意。
少年就像是一只风筝,线端由时倾牵引,被困住的自由对他而言却更像是渴求的蜜饯甘露。
这样的患得患失,实在过于异常。
路星璇平日不当回事,可夜深人静时,清寒的积雪峰只剩下她一个人,辗转反侧的无尽黑夜,往事一幕幕浮现。
被忽视的细节,隐藏着少年的倾慕、心动、难过、吃醋
犹如芜绿小院中,悄悄被人被载在角落的玉兰树,随着日月渐渐生长,绽开的白色花瓣再也掩不住,从绿意盎然中探出头来。
“蔺舟喜欢师尊。”
蓦然,路星璇脱口而出,带着红血丝的杏眼一瞬不瞬地凝视男人。
那么,曾经身为蔺舟的你呢?
轻点杯沿的指尖僵住,惊容沉默不语。
曾经同为师尊的弟子,如今他摇身变成堂堂有名的魔尊,能将过往悉数抛弃,对她的死亡毫无波澜。
而她却要独自承受害死师尊的良心谴责,多日的压抑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前几日收拾师尊房间的时候,你猜我看到了什么?”路星璇状似不经意提起,目光流转,惊容依旧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淡然,漠不关心。
她恶劣地勾了勾唇,继续道:“柜子最深处,有一幅男人的画像,温润如玉,清雅清隽。”
“边角微微泛黄,画上的颜料也褪了许多,看起来有些年头。但是,不染一丝尘埃,可见师尊十分爱惜。”
说到这,惊容终于有了反应,他幽幽抬首,“你想说什么?”
“魔尊大人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眼里凝起一层霜露,路星璇扯了个假笑,“蔺舟知道了估计会很伤心吧,不过幸好他不在。”
她一直有心上人,所以才会一再拒绝自己。
无论他是蔺舟,还是惊容,都不曾得到她的半分垂怜。
密密麻麻的酸涩后知后觉升腾,死水的心境刹那间翻江倒海,惊涛巨浪淹没扁舟。
“你说这么多,就是为了报复我吗?”
一针见血,直击眉心。
记恨他不顾昔日同门之情,变成魔尊后放任魔兽大军肆虐,对她的死无动于衷,如今招魂失败更是冷静接受。
路星璇冷眼瞧他,“难道我不该恨吗?师尊平日待你那么好,你明知道她把云起宗看得比什么都重,变成魔尊后事不关己也就罢了,偏偏一再纵容、为虎作伥!”
在魔兽尖牙利齿下受伤的弟子多不胜数,血肉淋淋,白骨森森。
桌上的琼浆玉露被星龙草吸食殆尽,惊容指尖蜷缩,半晌忽而低低地笑了起来。
“路星璇,你扪心自问,说这番话究竟是出于嫉妒,还是怨恨?”
惊容甩了甩衣袖,往后一躺,眼睛微眯,好整以暇等待她的答案。
路星璇怔愣一瞬,并不作答。
“要说是前者,也合该是我嫉妒你才对。”语气很低,像是一个人深夜的呢喃自语。
尽管如此,路星璇还是一字不落尽收耳中。
没等她问清缘由,男人深邃复杂的视线落到她搭在桌上的手指,“她送你的那把剑,是叫神魔剑吧。”
下意识摩挲无名指的那一枚微凉,指腹传来坚硬的硌感,路星璇似笑非笑。
那日,众人所见的雷劫的确是飞升成神的征兆,好巧不巧,渡劫之后她却义无反顾地撞上剑端。
如果只是简单不甘被混沌操纵,也不尽然。
准确而言,她的一言一行更多的是引君入瓮。
后来命人去查探,真相正如他所猜测的一样。
“神魔剑,诞生于上古神魔大战。弑神杀魔,无所不能,是消灭混沌最好的武器。虽然不知道她怎么找到的这些,但是重新锻造是要付出极大代价的。”
说到这,惊容慵懒地撩起眼皮,眸子显现出诡异的平静,“饮尽神魔心头血,如此,剑成。”
不知不觉间,路星璇慢慢挺直脊背,神经高度紧绷,巨大的荒谬逐渐溢出喉咙。
惊容仍在继续,可说出的话却叫她心惊肉跳。
“那个魔就是我,或者说,是蔺舟。”
惊容神色淡淡,面上没有一丝一毫悲伤失望,好似成为剑下亡魂的人不是他一样。
身体的血液冰冷地在四肢百骸流淌,路星璇被冻住般不说话,又或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缺席的那一段时日,三言两语勾勒清晰。
两个弟子,一个成为祭品,一个成了刽子手。
可偏偏,他们还互相嫉妒。
说来说去,都是可怜人罢了。
操纵一切的人,以满腔的执拗疯狂的悲壮结束了这一切,在苦难还未蔓延的时候。
路星璇离开魔界的时候,是落日黄昏,殿外的残阳斜斜照进几案上,透过尘埃,几缕洒在惊容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一半站在光中,另一半隐没渐长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