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晓青自小就被仙寄予厚望,事事都要求她做到最好,只要仙能想到看到的,都要求她全部学会,即使她不愿,也不能不会。
可百花说,不会就不会,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啊,其实有些东西,会不会,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当年仙没来得及告诉小丫头这句话,然后便再也没机会说出口了。
她什么都会了,唯独不会再喜欢她这个师父了。
大麻烦解决了,我应该舒舒服服地睡到天亮才对,可绝望的是,后半夜我梦魇不断,迷迷糊糊中,还是百花抱着我安抚了半夜。真是,人前多威风,人后就有多丢脸!
我趴在锦云阁主楼的桌案上啃桃子,看着姑娘们脚底踩着风火轮般忙来忙去。
绮萝一进来就知道我来了,寻着我时,就蹲在我面前陪我一起啃桃子。
眼看着果盘里就剩一个桃子了,我看了看自己手里刚咬了一口的几乎完整的桃子,又瞟了一眼绮萝手里即将“竣工”的果核,有些不甘。
果然,绮萝吃干净了她手上那个,伸手就将仅存的一个桃子拿走了。我低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啃自己手里的。
“接着!”桃子落进怀里时我一脸懵逼,抬起头看着对面笑的花枝乱颤的绮萝。
既然你自己给我了,那就都是我的了!
我生怕她反悔,赶紧拿起她扔给我的那个桃子咬了一口。
绮萝被逗乐了,看着眼前腮帮子塞满了桃肉的小丫头,无奈地摇摇头。
“你之前胃口没这么大呀,最近怎么吃这么欢?”
我白了绮萝一眼。我暴饮暴食又不是一天两天了,突然想吃不行嘛!
我不答话,绮萝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嘲讽道:“你以为躲这儿就能解决问题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我和百花的事。
我在哪儿他都会跟过来,唯有锦云阁主楼他进不来,我不躲这儿能躲哪儿!
其实不算是躲,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没想好怎么和他说话。之前是我情绪激动失言了,他面上不说,可我知道他心里肯定难受极了,还有他父君的解药一事……如今他日日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我冷脸也赶不走。
唉,没脸见他,还是不见了吧!
“我告诉你,你会后悔的!”绮萝掐了掐我的脸,掐了一把还不够,又上手揉了揉:“哎呀!小肥猪!他竟然给你喂胖了!”
胖?胖?!我只是肌肤娇嫩!这怎么能是胖?!
“主子,梅雨来请您出去处理今日来提亲的人。”一名姑娘走过来,拱手行礼道。
靠!忘了这事儿还没搞完!
“放心,就剩那个国君了,其他的我都处理干净了。”绮萝拉我起来。
“所以为什么要剩下一个给我处理?!”你是看不到我现在多忙吗?!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绮萝继续卖关子。
我过去时,听到屏风那面已经有两人交谈了。我有些疑惑,我人还没到呢,谁和那人聊呢?
怀着忐忑的心情,我坐在了屏风这边,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时,突觉不对劲。屏风那边的交谈声停了,看影子,有两个人影同时看向屏风,而且,都是男的……
男的?!!谷里除了师公就没男的!外人进来一般只允许是只身进来!那现在另一个男的是谁?!
“这位陛下,你这是要坏百兽谷的规矩?”我声线转冷,已经抬起手,准备一声令下将对面两个都宰了。
其中一个影子动了动,然后我就听到了那位国君的声音:“不敢不敢。”
我猜他是在拱手作揖。
绮萝戳了戳我,低声道:“没事,你先开始忽悠……哦不,是择婿,别浪费时间!”
我觉得绮萝说的有道理,坏了规矩自有百兽谷的方式解决,现在我更要紧的是解决相亲一事。
我翻了个白眼,放下了手,冲着屏风那面的人道:“陛下,已经没有人来求娶了,你怎么还执着呢?”
“我,我想如此能多些机会,至少能见一见女王您的容颜……”
他开始吹彩虹屁,我开始打盹儿。
就在我打盹儿的这会儿,就让绮萝替我传话,免得让人觉得我没礼貌。
本来,绮萝该按照之前的说辞搪塞过去,她爱玩,再加些她自己的心思吊吊对方,我也不说什么了。可这次,我听着绮萝话题越来越偏……
“我家女王可是神仙,要纡尊降贵嫁于你一个凡人已是你全族几代修来的福分,区区一个皇后之位,怕是不够呢!”
“是是是,不够,不够。”对面的唯唯诺诺地答应着。
“你看啊,你都娶了神仙了,那一后宫的女人也就都撤了如何?不用担心你家朝臣反对,我家女王自会护佑你稳坐帝位!”
我踢了绮萝一下,让她收敛些,她附在我耳边小声说:“放心,他不敢答应的!就算答应了,也未尝不是好事!”
呵,好事?什么好事?王朝覆灭之时那些个女儿家或许能活命这种好事吗?
算了算了,这么想想也不错,毕竟那些个女子又不一定都是自愿被困深宫的,而且这国君答不答应还不一定呢!
果然,屏风后的那位国君犹豫了:“这……这恐怕……”
“这都做不到,还想娶我家女王?!你知道上一个求娶的为了我家女王,可是连储君之位都不要了呢!”
嗯?有这么一号人嘛?我怎么没……等等!不对!来百兽谷求娶的人中就没有……
“哎呀,要不是我家女王不喜那人,你可就没机会了呢!”
我狠狠踹了绮萝一脚想让她闭嘴,谁知这货竟然直接顺着我的力道朝前扑去!甚至直接扑倒了隔在我们与对方之间的那面屏风!
好家伙!认识你这么多年可没见过你这么不经踢的时候啊!
屏风倒下时一声巨响,震起一阵尘埃。
我本能地捂住了口鼻,就见倒下的屏风后是两个人。
一个人已经躲开数米远了,应该是那个以为我发火了的凡间国君。另一个人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如果这一动不动的人我不认识就好了,或者说如果他不是百花就更好了!
“主儿恕罪,搅了您的好事……”绮萝从地上爬起来,冲着我就跪了下去。
要不是她跪得快,我高低得给她踹飞出去!
我说怎么尘土这么重呢,原是地上撒了厚厚的檀香粉末!可不就是盖过了其他人的气味嘛!这檀香味儿和原本这院子里的熏香味儿一模一样,正好也让我没起疑心!
一时气愤,呼吸太急,以至于我刚把手从口鼻上拿开想说话,就被空气中的粉末呛到,咳嗽不止。
“呦呦呦,主儿,你没事儿吧?!”绮萝一看自己闯了祸,姿态放的那叫一个低,忙起身给我拍背,“这里不能待了,走走走!”说着,仗着我被呛得说不了话,就将我连拉带拽地带走了。
当夜,我是在锦云阁主楼睡下的。
我没敢回自己屋里。绮萝代我传话,自然也是代我之意,百花肯定会以为今日绮萝所说的就是我所想的,我哪还敢回去啊!
这些日子本就冷落了他,今日又传出这样的话……我回去就是受刑!
也罢,正好停在这儿,免得日后花神殒命后身心受创!
绮萝还恬不知耻地坐在我床边,拿手戳我!
“哎,你真不回去解释解释啊?”
“再不回去就该后悔了!”
“后悔了别找我哭昂!也别犯病来折腾我!”
我忍无可忍,朝她扔了个枕头:“闭嘴!还睡不睡觉了!”
今日撒手就走,绮萝自然安排了人把剩下的处理干净,所以我不必担心那个凡间国君会威胁到我什么。
那么就只能担心百花会不会有什么事了……
很好,一夜无眠。
第二日,我打算回自己屋里了。
绮萝说:“没事儿!你有点出息昂!他之前还说要退婚来着!怎么,就允许他插刀不许你反击了?!”
不是,大姐,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我还没来得及控诉绮萝,这货就把我推出了主楼大门!
毫无防备的我直接被她推了个屁股墩!
我茫然地坐在主楼门前,看着在我面前关上的门,感觉摔得好疼……一抬头,就看到了百花。好的,更疼了。
“怎么又坐在地上了?”他的声音依旧温温柔柔的,说着就低身来抱我。
我想说,我被人推了。但是最终,因为嘴硬,还是一言不发。
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一时间,安静的可怕。
他将我抱回屋,轻轻放在榻上。
然后我就听到向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啊——”
一听这语气,我就知道,花神又顶不住了,急着给臣子们一个交代还得处理这几日花界的全部政务,哦对,不久前还被我抽了一鞭子来着,所以这是来劝百花来了。
只是人一进门,百花就甩了一团水球过去,然后,只听“噗”一声,水球扑了来人一脸。
后进来的向子一脸惊吓:“啊!师父!您没事儿吧?!”
哦,被砸的不是向子,是我那倒霉的师公齐林。
百花也反应过来,一时愣住,半晌才磕磕巴巴道:“齐,齐林上神……抱歉……那个,我习惯了……不是……”
齐林抹了把脸,咬牙切齿道:“好小子,我记住你了!”
不过齐林现在没有时间跟百花纠结这些,很快就将视线放在了榻上那人身上。
百花跟着回头,发现晓青不知何时已经拉开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实。
“丫头,你起来,师公有话跟你说。”
“我没话说!”被子里传出闷闷的声音。
百花意识到她不想说话,便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挡住了齐林的视线:“她昨夜一夜没睡,这会儿该睡觉了。”
齐林气势汹汹地就要上前把人拉开,向子拼命拉住自家师父:“师父师父!我有话说!我有话说!您先冷静一下啊!”不能硬来啊!会死的很惨的!
虽然向子知道师父不一定不是自家殿下的对手,但是还是谨慎点好啊!毕竟那日殿下满身戾气往百兽谷冲时真的很吓人啊!
“有话快说。”百花冷冷地盯着齐林,“她要休息。”
“花神让我……”
“不回!”不等向子说完,百花就回答了。
向子:“……知道您不回……所以花神让我把奏折给你带过来了……”
“哦,放那儿吧!”百花平静如初,一点儿都没有尴尬。
好了,向子的话全被怼回去了,这下他真没话了,也就没理由拦着齐林了。
好在齐林也冷静下来了,没有再往前冲,“丫头,听说你之前还在物色夫婿,怎么又突然停了?”
百花眸色一暗,攥紧了手指。
“真就没有一个喜欢的?”齐林接着问,看着榻上那团一动不动的“被子”,怀疑这丫头睡着了。
百花冲向子使了个眼色,向子立刻明白,上前就拉着自家师父往外走:“哎哎哎,师父你来,徒儿有话跟你说!”
我听着屋内没动静了,以为他们出去聊了,就开始在被子里蠕动。
齐林这个憨憨师公!他从仙那儿知道我择婿一事,怎么就没再问清楚些?!真以为我急着嫁了?!
不过想想也是,在齐林看来,我和百花很快就又有新的血海深仇了,自是不能在一起了,恰巧我又在择婿,所以齐林就想另外给我找个人嫁了,也是情有可原。
可我不是真的在择婿啊!
我烦躁地蠕动着,带着被子在榻上滚来滚去,时间一久,竟然给自己滚睡着了!
百花一边批奏折,一边盯着榻上的人。
她裹着被子滚来滚去,就是不肯冒出头来和他说话,甚至连看他一眼都不愿。
再想想齐林今日和绮萝昨日的话,或许她真的对他失望了吧?所以择婿一事,她也许真的会弄假成真吧?
百花不后悔当初选择忘记过往让她恢复,可是他后悔把她一个人丢在百兽谷这么久了。或许他当时追过来哄她,她就不会有嫁给旁人的想法了吧!
是他自以为是了。他以为她会舍不得自己,会回到花界,然后会看到他为她筹备婚事,然后嫁给他,可她没有回来,直到她跟着齐林来向花神解答情蛊一事,才看到了一切,甚至他杀人的一幕都被她撞见。
她被吓到了,她真的不要他了。
可他舍不得……
榻上的人安静了,许是睡着了。
他轻轻走过去,将当初她从月老府求来的香囊放在了她的枕边。
他想,之前是她黏着他不放,那之后换他黏着她,也可以吧?
然后他回到桌前,写下了让贤书。
向子带走了自家师父,并以花界的名义强烈谴责了自己师父,而后道:“娘娘已经与我家殿下定亲了!不可悔婚!你怎么乱牵红线呢!”
“我告诉你,这婚迟早得退!”齐林理直气壮道:“花神一死,花界那帮人怎么可能放过她?!他护着她又如何?!那些诟病与谩骂不还是得我家丫头受!”
百花拿着批完的奏折和一份让贤书走了过来,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花神所受之罪,是他自己识人不清所致,他是接受的。”百花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向子,接着说:“花界不会对她有所诟病,我更不会因此放弃与她的婚姻,这是花界欠她的,也是我欠她的。”
“她可以选择不嫁给我,但我选择陪着她,无论以什么身份。”
齐林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向子则快速打开了那份让贤书。
“殿下!万万不可啊!”向子看了一眼就大惊失色:“花神不会同意的!”
“他亏欠于母妃,所以希望由母妃的血脉继承花神之位,”百花看着向子手里那份东西,“我也不逼他废黜我,便主动让贤。我知道他命不久矣,急需一个继承者,百鸟亦是母妃所出,且由母妃教导,自然有能力做储君。”
“这不是重点啊!”向子欲哭无泪。自家殿下莫不是忘了,比起花神妃,花神亏欠最多的是他自己啊!所以才这般,用各种方法保殿下储君之位啊!
可就是花神极尽所能保护儿子的手段,意外伤了被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
然而,被自己的亲生父亲逐出家族的那些年里,偏偏就是这位姑娘,成了他唯一的救赎。
所以,他怎么可能接受,怎么可能原谅!
向子是怎么被送出百兽谷的,他自己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家师父语重心长地拍着自己的肩膀,对他说:“徒儿啊,你尽管做好分内之事,其他的就不用管了!他们的家族恩怨纷争,你就当看场戏了!”
绮萝看主子屋门大开,以为这俩人都出去了,谁知正当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屋里突然传出一声尖叫,给绮萝吓得当场僵住。
等绮萝确认这声音是自家主子时,屋里又传出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接着是啜泣声。
“主儿!”绮萝立刻冲了进去,然后就看到晓青摔在榻下,握着个什么东西在哭。
绮萝冲过来将我扶坐起来,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眼泪:“怎么了这是?哭什么呀?!”
我哭得说不出话来,将手里的香囊给她看。
“香囊?”绮萝没明白我的意思,解下了她自己身上的一个香囊塞给我:“给你,都给你!你别哭了好不好!”
“主人不是这个意思!”雨潇跳出来,噘着嘴道,“这个是主人送给百花的,是从月老那儿求来的!”
绮萝恍然大悟:“啊,是,那怎么还回来了?!”
我哭到脑抽,不停地念叨:“他不要我了,不要我了……”
绮萝持续手忙脚乱:“不不不……不会的,不会的!他不要谁都不会不要你的!你,你别哭,别哭啊!”
“绮萝,我好难受啊……”
“是是是,我知道,别哭了,再哭该哭坏身体了!”
“我止不住……”
“祖宗,我求你了!别哭了好不好!我去给你宰了他还不行吗!”
“不可以……呜呜呜……”
百花送走向子,折回来时,刚进院子就听到了哭声!他迅速冲进主屋,就看到绮萝手忙脚乱地安抚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晓青。
他几步上前,挤开了绮萝。
绮萝一个趔趄跌坐在一边,愤然地盯着将自己挤开的人:“你……”一看到来人是谁,绮萝立刻改口:“你干什么去了?!她再哭下去我人都要没了!”
百花无视绮萝的怨怼,拿着帕子,温柔地给晓青擦脸:“摔疼了吧?”
绮萝:!!!什么情况?!他不是刚进来吗!他怎么知道她是从榻上摔下来的?!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还没从情绪里缓过来,揪着他的衣袖抽泣道:“对不起……我……你别不要我……”
百花将我抱起来,紧紧抱着我,轻声哄我:“我怎么会不要你呢,不会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你撒谎!上一个这么说的人是初七姐姐……可,她,她……香囊你都不要了……”
又一次从她口中听到那人的名字,绮萝心中一颤。她垂眸盖住眼中情绪,低声道:“你好好哄哄她吧,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迅速起身离开。
百花没注意到绮萝,只依旧抱着怀中的人,柔声解释香囊一事:“我放在这里就是告诉你我在呀,我没有不要,刚刚有事出去了一会儿……”
“什么……什么事?”晓青抽抽搭搭地抬头看着他。
百花噎住。这事儿……还是不要告诉她了吧!
没听到他答话,晓青眼泪又涌了出来:“你不要我了……呜……你不要我了!”
百花无奈,一遍遍地说:“我要,晓青,我不要谁都不会不要你的……”
说着说着,他自己突然鼻酸。这些天,分明是她不要他,不愿与他说话的啊!
他抱着她,声音闷闷地开口:“不是你不要我了吗?”所以又为何这样……
原本只是百花自己难过,随口一说,但怀里的人反应顿时激烈,哭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