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章 命运的交汇
伴随着那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婴儿哭声,艾伦惊讶地发现那冰冷地注视着自己的巨蛇居然缓慢地转动了头颅,看向了更远的方向。
他感觉自己很微妙地从一条蛇的身上看到了“疑惑”的肢体语言,就好像刚刚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它的目标,这个哭声的主人才是。
这若隐若现的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是在睡得正香的时候听到乐楼下街道上像是孩子哭泣一样的猫叫,听着就让人寒毛直竖。而艾伦无法判断出声音的来处,巨蛇似乎也不能。尽管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但他此刻清醒地知道是他的小儿子在哭。
他心急如焚,却在生命危险的面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银色巨大的头颅缓慢地左右环顾,寻找着自己的目标。它的眼眸深处浮现出一条银白色的神秘河流,河流在很早的时候就产生了分叉,但沿着河道一直向充满不可知的迷雾的前方看去,又能够看到它们在未来终将重新汇合到一起。
过了一会,它看向了某处,不再犹豫地直接活动起来。和它庞大的身躯不符的是它飞快的移动速度,当它开始活动的时候,周围的景物都被拉长成了模糊的线条。
艾伦感觉施加在自己身体上的桎梏逐渐减轻,银白色的巨蛇已经在朝着某个方向前进,放弃了已经被它捕获的人类。他艰难地把一只手抽了出来,用力拍打着蛇的身体,大喊道:
“怪物!”
“看这里!我在这里!!你这个怪家伙!!”
巨蛇血红色的眼睛甚至没有因这个人类的挑衅和叫喊转动半分,它身躯微动,直接将艾伦甩飞了出去,从不知道多高的虚空里直直地坠落下去。
心中喷薄而出的恐惧和下坠的异样感让艾伦忍不住大喊出声,他在床上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后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到女仆和维尔玛在旁边关切地看着自己。惊魂未定的艾伦看到妻子担忧的表情立刻就想到了那个虚假的“醒来”的梦里发生的一切,下意识地出了一后背冷汗,手脚并用地远离了妻子伸过来抚摸他的额头的手。
女仆端来温水也被他推开,艾伦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不敢靠近任何东西。
用力地喘着气缓解自己心中的恐惧,他目光惶惶地在室内环顾了几圈,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卧室的墙壁上很正常地摆放着一些照片和摆件,花瓶里插着的昨天的鲜花,今天最新鲜的花朵还没有被跟医院合作的商店送来,他和维尔玛的结婚照挂在墙上了,两人的笑容都真诚而快乐。
没有他要找的东西——他要找的是什么来着?
艾伦有些困惑,从他醒来开始,梦中的所见就已经飞快地在他的脑海中消失。
仿佛是海上漂浮着的泡沫遇到了阳光,不过十多秒,艾伦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在梦里经历的一切。忘记了那条诡异的蛇,忘记了自己的梦中梦,也忘记了孩子的哭声。他的心中还残留着对妻子的本能的恐惧,以及在面对了极其恐怖的事物之后的不安,但他已经遗忘了自己为何恐惧不安。
他疑惑着,渐渐冷静了下来。
“亲爱的,你到底怎么了?”
维尔玛见丈夫的情绪终于开始变得平静,便亲手接过了女仆托盘中的温水,送到了艾伦的嘴边:
“你刚才在梦里剧烈挣扎,大喊大叫,把我们都吓坏了,所以我赶紧让丽雅倒了水。”
说话间,维尔玛的手掌已经贴上了艾伦的额头,后者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却没有躲避。她松了口气:“太好了,你没有发烧。”紧接着又问:“是做噩梦了吗?”
这句话给了艾伦诡异的熟悉感,他平时的睡眠质量很好,不常做梦,更不会做噩梦。但是这个问题他似乎就在不久之前才刚刚听妻子说过,这让他又产生了些许害怕的情绪。
他迟疑着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温热的水,又过了许久,艾伦的嘴唇才动了一下。
维尔玛没听清:“什么?”
“有一条蛇……”
艾伦惊魂未定,瞳孔有些涣散,嘴唇嗫嚅着着说道:
“有蛇追着我……”
……
虚幻的平原上,穿着古代油画人物般的朴素长袍的人缓缓前进。
有隐约可见的银白色河流出现在大地上,但是下一秒又消失不见。在“跟随命运的指引”和“跟随非凡特性聚合的指引”中,乌洛琉斯选择了后者。
按理来说,祂应该选择前者,因为这样更加神秘学,也更符合祂们这条途径的象征。
同样,按理来说,只有当“命运的指引”和“非凡特性的指引”重合,并直接指向威尔的时候,乌洛琉斯才能借此完全确认自己已经在和威尔的交锋中胜利,命运最终选择了祂成为神灵。
“等待”,是这条途径里最万能的方法。
“命运”途径的往往不需要努力,也完全否定了努力,由运气和命运决定一切。
早在众人还没有走上这条途径的时候,“命运”就已经开始了筛选。
如果说其他的非凡者还能够自己寻找魔药,那么走“命运”这条途径的人选就几乎全都是天注定的。在天生好运、天生灵感超常的人里,有的能得到“命运”途径前辈的发掘和指导,有的走了别的途径,有的甚至只能浑浑噩噩的被当做疯子。好运气不会让他们死去,他们无论如何都能活下来,但是与生俱来的过高的灵感会让他们一生都无法安宁。
前者属于这条途径的正常状态,而后两种属于运气还不够好。
成为了非凡者之后,这就表现得更明显了,能走到多高就看你的运气有多好,运气好的出门就能捡到配方和材料,运气不好的一辈子找不到契机,或者出门变成别人的材料。
作为这条途径目前现存的最高序列非凡者之一,乌洛琉斯早就觉得自己的途径或许本身就存在一些问题。祂看似能够控制好运和厄运,编织他人的命运,符合人们对“命运”途径的所有想象——但实际上,命运的权柄太过分散,也很抢手,源质化身似乎都带点命运方面的能力。
而越往高走,这条途径的非凡者就越能发觉:自己能够影响他人的命运,却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他们自身的一切好像都已经被注定。
如果想要得到什么,还必须用某些东西去交换,不然就只能坐视命运的发展。
如果乌洛琉斯没猜错,威尔的躲藏突然变得顺利,并且悄无声息地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就是因为祂找到一个好时机接触了克莱恩·莫雷蒂,借对方的命运隐藏了自己。
就像在乌托邦里那样,祂已经被命运带着来到了自己的面前,却又借助“伯特利·亚伯拉罕”相关者的命运躲开了祂的搜查——伯特利·亚伯拉罕是个特殊的家伙,如果“眷者”这个词不指代天赋非凡被选中的人,只表示被神灵喜爱的人,那么整个亚伯拉罕家族都能算是祂的眷者。
乌洛琉斯当然不愿冒然审视他们的命运。
威尔肯定也做出了一些交换,不过既然克莱恩还能答应让祂们俩自己竞争,就代表威尔付出的东西还不够祂换取“成为命运”的未来,可能是不敢,也可能是因为祂不觉得克莱恩能够许诺这个。
乌洛琉斯理解祂的担心,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出现,祂曾经还尝试跟上帝对话,并且得到了对方的许诺……只不过因为祂也没有完全认可对方,所以当时选择了装傻罢了。
乌洛琉斯不觉得自己能够改变梅迪奇的想法,两边下注也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所以想来想去,乌洛琉斯还是觉得不要依靠两边的支柱,还是自己先想办法成为神灵比较实际。这样,自己也比还是没有唯一性的天使之王更值得拉拢,也能想办法帮梅迪奇在这个世界继续立足。
祂跟随非凡特性的聚合本能,闭着眼睛随便找了一个方向前进,到这一步,往哪里走都一样了。
无论命运选择的是谁,祂都要走到那份非凡特性面前。
至少也要尝试去伸手抓住对方,给两条命运之蛇之间拖延了数千年的决斗画上一个句号。
就在这时,祂忽然心有所感,睁开了眼睛。
祂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座庞大迷宫的入口,无论是向左还是向右,都走不到边缘,只有一个入口始终出现在祂的面前,仿佛在说除了这里哪里都不通。
“这就是你最后的挣扎?”乌洛琉斯对着空气问话。
入口的拐角处,一辆没什么特别之处的婴儿车自动行驶了出来,白色的纱幔垂下,盖住了躺在上面的裹着银白色丝绸的孩子。
乌洛琉斯看了一眼,就发现那只是一个投影。
“你的爸爸妈妈是谁?”裹着银色丝绸的孩子奶声奶气地发问。
“这一次的父母亲是维森·斯考尔德和卡洛塔·斯考尔德。”乌洛琉斯没什么情绪地回答。
“我爸爸刚才为了我骂你怪物,我好高兴。”小孩子发出笑声,“我的爸爸妈妈爱我,你呢?”
乌洛琉斯简单地回忆了一下:“他们尊敬我,也爱我。”
“大人为什么会尊敬小孩子?看样子你这一次的人生也没有正常地长大……虽然你看起来十多岁了,但实际上应该才两岁左右吧?”威尔闲聊着,全然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就是因为你始终不知道正常的小孩子是什么样,所以才每一次都抓不到我。”
“你不是因为根本活不到长大,才会反复扮演幼童吗?”
威尔张开手掌,手心里露出一枚“5”朝上的骰子,乌洛琉斯只看了一眼,威尔就又把肉肉的小手握起了拳,缩回了银白色的丝绸被子里。
“我刚才也是打算直接夭折的。”
祂若无其事地用天真孩子的语气说着吓人的话语:
“刚才我已经用‘概率之骰’成功地替换了命运,虽然只能蒙骗你一会儿,但是也足够我脱身了。所以你一直都把爸爸当成了我,在抓到他之后,你其实看到了两个我,对吗?”
“因为你这一次离我太近了,你已经确定了我的位置,我比任何时候都要危险,并且根本来不及再寻找一个新的家庭。所以我原本打算直接炸掉我家的一部分,让妈妈继承爸爸的遗产,带着哥哥姐姐他们继续生活下去……但是看到爸爸这么害怕了,还为了保护我骂你,我就改变主意了。”
乌洛琉斯说:
“你对唯一性的控制程度比我想的要更高一些。所以,你现在要容纳它,然后跟我战斗吗?”
威尔叹了口气:
“现在这样根本不是合适的时机啊……就算现在是,我也不会容纳的。”
“我才两岁,还想回到爸爸妈妈身边,他们对我那么好,我也要让他们继续好运地生活下去。”
这句话说完,婴儿车又在没有人推动的情况下向后移动,重新回到了拐角后方,消失在了乌洛琉斯的视野之中,只有小孩子的话语声从拐角后面飘出来:
“这座迷宫是我用‘概率之骰’搭建的,我没有限制它的力量,它会逐步扩大范围,并且将周围的一切都逐渐概率化,最终将影响扩大到现实世界。”
“如果能够在这座迷宫中先一步找到它,并且限制它的行动,控制它,再加上我们之间的争斗已经得到了源堡和‘愚者’的认可,那算不算合适的容纳时机?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偶尔小小地赌博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乌洛琉斯并没有听威尔把话说完,当祂意识到对方的提议确实具有可行性的时候,就直接迈步进入了迷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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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有人在叨念我。”阿嚏!梅迪奇搓了搓鼻子,随后看向眼前的人,“不好意思,能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我没听清楚。”
坐在祂桌子对面的人也不生气,只是又一次把自己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们信仰的主已经陨落了,现在是宗座一直在隐瞒消息,伪装成祂还活着的样子,是吗?”
梅迪奇打了个响指:“猜对了,你真聪明。”
由于大牧首和皇帝不可能把“禁止谈论战神的事情”也写在黄铜书的布告板上,因此“战神已经陨落了”这句话居然顺利地说了出来。说完这句话之后,对方沉默了片刻,又问:
“您是来这里发起战争的,对吗?”
“当之前的皇帝引咎退位,一个跟金霍恩上印着的那位陛下长得很像,名字也一模一样的存在占据了皇位和执政权之后,我就觉得或许又到了要打仗的时候。尊敬的战争之神,你是来让弗萨克起刀兵的,还是要将我们化作刀兵,去向其他国家展示您的力量和武勇的?”
“二者皆有。”梅迪奇懒洋洋地回答,“不先占据这个国家,从你们中选出愿意成为我的刀兵的人,我哪来的军队和国家对外宣战。”
“抱歉,在我们的常识里,必胜的应该是您,而不是您的军队或者国家。”
“又来了,这个无聊的刻板印象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战争靠我一个人?我可不是光杆司令。”
对方笑笑:“那么果然,宣扬‘真正的巨人族’和‘愚者’信仰的,果然也是您。这么看来,您貌似不仅不是光杆司令,还有着一位强大的神灵,以及至少一万人的全非凡者军队可以使用啊。”
梅迪奇嘴角上扬,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
“说吧,你的来意,非要我问你才肯说吗?”祂咧开嘴,“你看上去也不是个虔诚的人,一上来就问我战神是不是已经死了,你这个跳槽的心思都已经藏不住了啊。”
“我并不虔诚,我只是一个渴望战斗的人,之前的皇帝陛下宣扬鲁恩是邪恶的土地,我并不在乎不在乎战争的借口到底是什么,我只想要和别人战斗。如果您能打仗,并且打胜仗,那么我就跟随您。如果战神已经死了,那么我对祂的信仰到这里也就结束了,我将改信您。”
梅迪奇依然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有眼光,如果你现在选择加入,还能在我的部队里混到一个好职位。你的名字?”
“阿诺德·迪恩。”他说,“无名小卒。”
“但如果您有需要,我可以为您提供圣堂和宗座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