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仅有的
第480章仅有的
“上帝也没邀请我，我进去干什么。”
巨人王庭外围，一处足有二十米高、三人合抱那么粗的石柱顶端，宛如狙击手般半蹲在那里的凋零之主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
这是个绝佳的观景位置，搭配旧日级别神灵的视力，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看穿巨人王庭外凝固的黄昏，直接看到克莱恩他们的小队的动向。祂自认为没有战斗力，容易被红天使一刀切了——伤害性不高但绝对够丢人——因此始终没有靠近，保持在一个相当安全的距离追在后面。
从克莱恩打开门，到和两个银骑士守卫人偶战斗，一直到克莱恩他们被阴影带走，祂都看得清清楚楚。
抓在手中的望远镜突然消失，祂朝远处转头，眯了眯眼：
“算算时间，现在科塔尔也开始活动了，但如果我启程前往月城，祂就会原路返回……咦。”
凋零之主有些惊讶地看向巨人王庭之外的平原，一个貌似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人影突兀地闯入了祂的视野中，却没有引起任何一个可能性的改变。
命运来到了这里。
……
照亮了周围区域的银白光芒中，第一块“亵渎石板”和“暗天使”萨斯利尔之间出现了一道道虚幻的，近乎无形的，难以描述具体颜色的“光”，它们在恐怖雷霆的撕扯下，相继蒸发，纷纷断裂。
即便是经验丰富的科林也呆愣了半秒，随后才展现出“守护者”的强大防御力，从闪电风暴中护住了洛薇雅，掩护着她后退几步，到达了风暴的攻击范围外。
没有人料到克莱恩的突然发难，除了梅迪奇。
虽然祂从一开始就站在了距离他们和上帝都较远的地方，似乎不打算和任何人交流似的待在角落里，但就在克莱恩闪现到影子正前方之前，梅迪奇就陡然从腰间拔出自己血迹斑斑的长剑，朝着克莱恩预定的传送位置用力投掷了过去！
下一刻，克莱恩的身影出现在了那里，他伸手抓住飞来的长剑，在脑海中回忆着“银骑士”那一刀一剑的劈砍动作，生锈的剑刃上火焰燃烧，命中了他的影子！
在堕落的灵性的污染下，影子似乎已经成了一个新的“克莱恩”，产生了一个另外的人格，在猝不及防的危险突然到来时，克莱恩看到对方做了一个很明显的动作：
进入历史迷雾。
但上帝的面前根本不允许进入历史迷雾！
这个距离已经太近，弥漫着血气和火焰的刀刃已经要落到它的额头，于是电光火石之间，克莱恩又看到了对方的令一个动作——抓取历史投影！
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抓出了什么，克莱恩忽然感觉自己的突袭被挡住了，巨大的反冲力险些让他手中的长剑脱手，他难以置信地眯起了眼睛，这才看清对方挡下这一击的武器是什么。
《格罗塞尔游记》的历史投影。
“……”
克莱恩差点被自己气笑。
这真不愧是他的影子，真不愧是他衍生出来的另一个人格，完完全全地理解了自己的战斗精髓！
就在他准备再一次发起攻击的时候，“暗天使”层叠的羽翼轻飘飘地震动了一下。
蕴含了些许威慑的灵性力量像是涟漪一般扩散开。克莱恩还未能理解上帝做了什么，脑海内的思绪就一下炸开，像是头颅忽然被用来敲钟的圆木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又仿佛突然变成煮沸的燕麦粥。
克莱恩本能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头颅，像是要把逐渐变成虫群溃散的头部稳定成该有的形状。
血色的长剑从他的手中坠落，
他嘴角本能上翘，忍耐力瞬间就被瓦解了大半，险些就发出惨叫，他左脸皮肤下隐约可见的透明蠕虫一条条扭曲着钻出，右脸的肉芽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淡，越来越接近“灵之虫”。
长剑砸在地上，和厅堂的地砖发出不大的声响，落在克莱恩的耳中却像是雷鸣。
雷鸣唤起了他的些许理智，克莱恩想起自己要先解决敌人，但他看不见，他的眼睛掉下去了，变成几条颜色偏黑的灵之虫，在蠕动中滚落到了衣领里，和那里正在扭曲的皮肤融合到了一起。
“心灵链接”忽然将另一个人的视野分享了过去，他暂时又“复明”了。
克莱恩喘了几口气，静静地等待了几秒，随后突然朝着侧前方猛地扑过去——在梅迪奇的眼中，影子正从那里靠近自己，手上拿着历史投影《格罗塞尔游记》，想要取走“蠕动的饥饿”。
克莱恩并没有感觉到自己抓住了任何东西，但他确实没有再面朝下砸在地上，而是感觉自己仿佛掉进了一片微凉的雾气。他死死地和这片“雾气”纠缠在一起，左手上“蠕动的饥饿”张开了利齿，准备动用非凡力量将自己的影子重创！
就在这时，一道道银白锐芒从它体内迸发而出，将它撕裂成了一无数片虚幻破烂的黑影。
这突如其来的精准攻击来自洛薇雅。
漆黑的“影子”飞快淡化，彻底消融。
克莱恩扑倒在了地上，头部猛地一阵刺痛，处于失控边缘的精神却陡然放松了不少。
他的皮肤蠕动着，再次构建出眼睛和正常的左半边脸，在自己沉重的呼吸中，他身上失控的要素逐渐被清除，剥离，克莱恩又恢复了正常的摸样。
那些透明蠕虫飞快沉淀，变回了血肉和皮肤，但的那点疯狂和不稳定的灵性依然没有得到解决，表层还保留着半透明的状态，让人能看见下面藏着一条条“灵之虫”。
克莱恩摇晃了几下脑袋，眼前重影摇晃的世界终于渐渐恢复正常。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精神异常不稳定，刚才那些浮夸的话语和行为和“克莱恩·莫雷蒂”的真实人格产生了一些割裂。他认为自己最好立刻召唤一个“正义”小姐来给自己做个心理治疗，但没人会给他这个时间和机会。
他缓缓站了起来，总共十来秒的功夫，发生的事情倒是一点都不少。
而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打出这致命一击的洛薇雅怔怔地看着克莱恩，一滴泪水忽然划过了脸颊：
“祂杀死了我的主……”
……克莱恩有些想笑，但是又一次没笑出来。
他心中的吐槽欲望突然高涨，他突然很想告诉真实造物主——你看看你的呓语都做了些什么！
极光会里罕有逻辑清晰、表达能力正常的非凡者，绝大多数人疯狂又缺乏谋略，小部分人直接被你的呓语摧毁了脑子和精神变成弱智——你看啊，你的信徒，你的信徒那不太聪明的脑子无法理解什么上帝，什么神灵，什么创造宇宙……看，他们和这些宏大的叙事毫无关系，他们的脑子大概不支持他们想这么复杂的东西，只会在传教和祈祷的时候为自己信仰了一位这么厉害的神而感到与有荣焉。
你看，她一直听到现在，听了那么多，想了那么久，就只听懂了一件事情。
上帝杀了你。
上帝看着夺回了自己的影子的克莱恩，又看了看协助他的梅迪奇和洛薇雅，最后将视线落到了科林·伊利亚特的身上。
祂并不言语，只是在审视着他。
“短视的人。”
过了片刻，上帝似乎得到了某个答案，不含感情的声音回荡在厅堂之内：
“人类，我可以原谅你们的不敬，因为你们无知，生命短暂，无法理解伟大，无法理解永恒。”
克莱恩心中一紧，顿时充满了戒备。
说来也是好笑，来到神弃之地是他做的决定，但一直以来似乎没有任何一件事情在他希望的发展上。在被阿蒙追杀的时候，他倒是想着干脆召唤上帝来把他俩都捏死一了百了，至少这样东大陆的人也得救了，但他终于撵走了阿蒙，来到了上帝面前，白银城的人好像又不愿意信仰上帝。
我是不是又一次忽视了他们的诉求？
克莱恩在脑海里检讨了一下自己，无奈地叹了口气。
思绪电转间，克莱恩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那个铁黑色的宝座，那遮盖了萨斯利尔大半个身体的一层层虚黑羽翼轻轻起伏间，露出了一抹灰白。
那是石板，传说中的“第一块亵渎石板”，就位于铁黑色宝座上，藏在“暗天使”的右手边。
克莱恩眸光一凝：诞生于“混沌海”的第一块“亵渎石板”！
而这很可能是“暗天使”部分掌握“混沌海”的关键物品！
这样的想法刚刚浮现，克莱恩猛然感觉周围变得异常安静。
那一只只藏在阴影帷幕表面的黄铜眼睛似乎不见了，阴影也停止了靠近，帘幕轻轻地摇晃。
“渎神的人。”
“你们犯下了罪，却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上帝的话语从天空中落下，祂的话语化作雷霆，轰隆隆地在厅堂的上空炸响！
克莱恩的头皮也陡然炸开！
他不是没有和天使之王打过交道，恰恰相反，他在“纯白天使”奥赛库斯那里薅过魔药配方，利用“风天使”的真名帮助过自己，与“时天使”阿蒙斗智斗勇多次，跟“红天使”梅迪奇合作不止一次，甚至被直接纳入麾下，还时不时就要面对“深渊天使”爱德华·沃恩的围追堵截和莫名其妙的杀意，堪称序列0以下，与天使之王们发生交集最多的那位。
但是，这些交集从不包括和天使之王直接发生争斗！
他绝大部分时候要么没有和天使之王们发生争斗，要么依靠“源堡”力量瞬间脱身成功或者切断了联系，没有真正意义上直面过天使之王和神灵们，唯一的例外是被“时天使”阿蒙抓住。
但随着上帝的出现，这位无法估量的古老存在稍微动怒，克莱恩难以遏制地放大了瞳孔，大幅度翘起了嘴角，于心中涌现出了强烈的恐惧与绝望。
就像眼睁睁看着自己坠入深渊，却没有救命的稻草可以抓摄。
砰的一下，在本途径强者的压迫下，长老洛薇雅的身体直接崩溃了，化成了一大片阴影。
阴影背后隐约露出了一双绝望痛苦的眼睛。
这是真实的绝望。
他们都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如今却像连非凡者都不是的小孩子一样在上帝的威慑下东倒西歪，连站都快要站不稳。
将克莱恩、科林和梅迪奇压下的不仅仅是这股比神灵还要恐怖的气势的压力，而是上帝的存在本身！
即便你知道祂只是一个精神烙印，你敢挥刀吗？
你敢对众神之神动手吗？
你敢对宇宙的本质的一部分，对伊甸的创造者，最古老最强大的神动手吗？
——不要说有没有这份勇气，你甚至无法在祂的面前站直身体！
看着克莱恩不得不弯下腰，弯曲膝盖，使用着“暗天使”萨斯利尔的外貌的上帝嘴角微微上扬，金色的双眼中燃起了两团漆黑的火焰。
与巨人身高相仿的祂随即放下左臂，用掌心按住扶手，缓缓站了起来，祂身上的华丽配饰一个接一个垂落，背后的虚黑羽翼一层又一层展开。
祂的后脑仿佛又一轮太阳闪耀，知识的号角声在最遥远的地方响起。“暗天使”萨斯利尔缠绕着银色丝线，铭刻着神秘花纹的黑色长袍前，一条又一条银白的电蛇凭空跃出，急速滋长，噼里啪啦就纠缠在一起，飞快向前延伸，衍化为一片绚烂的雷霆海洋，即将淹没整个阴影宫殿。
即便是最为坚定的科林·伊利亚特都有一瞬的恍惚，这种种权柄和威慑，全部和他们信仰了千年的主吻合。如果不曾得知真相，如果不曾听过主的声音，他或许早已跪倒在地，臣服在祂的脚下。
祂高大如巨人的身影随之淡化，面前出现了一层异常浓厚的阴影“帷幕”。
这阴影完全挡住了萨斯利尔，只隐约能看出有一双眼睛藏在“帷幕”后面。
转瞬之间，这“帷幕”向着两侧分开了，露出了一片难以描述具体颜色的，似乎蕴藏着所有秘密的海洋。
“我的仇敌。”
上帝的声音传来，克莱恩的意志陡然间变得恍惚。
他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看到了扑面而来的金光，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耳边和眼前闪过，那是——
——是闪烁的霓虹灯管，是数百米高的楼房，是来来往往的车辆，是正在笑着的梅丽莎和班森，是克莱恩想要遗忘的一切，如今都完完整整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诡秘，我很惊讶，你会被这些弱小的事物绊住脚步，因此沉迷，但我也有同样的感触。”
那温和的声音带着极强的洗脑能力，让克莱恩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好感，跟随着对方的话语思考。
“作为一只蚂蚁的时候，蚁巢就是能想象的最温暖快乐的地方；”
“作为一种虫子的时候，微风、阳光和露水就是能想到的一切。”
“所以，你想要保护这一切。”
是的。克莱恩想。
话音未落，克莱恩眼前的一切忽然变了一副摸样，战争四起，高楼大厦在爆炸中倒塌，燃烧的残骸化作火雨，玻璃碎片和单片一起像风暴般投向街上毫无防备的人类。
“你我之间永远伴随着争斗，这是途径带来的，就像相邻途径是天生的死敌。”
“我们的斗争是灾难，毁灭了无数的世界。”
天上垂下了无数的细线，那些死去的人们再次站了起来，蹦蹦跳跳地挥洒自己的血液，而天上的雷云聚集，神罚轻而易举地摧毁了城市里最高的那座雕塑。
上帝以一种感慨的语气说道：“我拥有无尽的光阴，因此我思考过，如何才能终结这样无尽的轮回……你的出现，无疑是一件好事，如果你真的这么希望人类做出自己的选择，我将一部分信徒划分给你，由你管理，由你教导，你享有自治权，也未必不是好事。”
克莱恩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
“赫密斯先生已经选择了追随你，是吗？”
上帝微微点头：“祂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向永恒的正确俯首。”
“赫密斯先生大概说过，或传播过一句话。”克莱恩摇头，“相信神灵的威能，不要相信祂们的仁慈。”
“这世界绝望到让这样的人都选择了在神的仁慈上孤注一掷，更让我觉得只能相信自己。”
“感谢你的天国，但我永远不会和你站在一边。”
——————
砰！梅迪奇等人的膝盖和地面相碰，科林和洛薇雅还好，梅迪奇直接龇牙咧嘴起来，身上的骨头咔咔作响，顶着骨头断裂，血肉分离，也要抵抗着强行的跪拜。
就在这时，一个白色的影子突然到了祂的身边，站着的高度和跪着的梅迪奇差不多。
“大蛇？”梅迪奇眼睛一亮，“快快，快重启！萨斯利尔的烙印没到天使之王，亵渎石板和大门都在这里，我们硬拼一把还是有机会把这些人放出去的！”
乌洛琉斯沉默地看了祂一会儿，伸手撩起前衣摆，动作轻巧地跪坐在地。
“不要去，梅迪奇。”
命运天使说道：
“上帝会带走他，这是祂们的宿命。之后，白银城、月城和你，都能得救。”
梅迪奇的瞳孔微微放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乌洛琉斯，仿佛是第一天认识祂一样。
“……你明知道我要保护他，你还跟我说只要付出他一个，我们就都能得救？你把我当亚当？”
梅迪奇出离地愤怒了，几乎是咆哮出声：
“克莱恩不是筹码，不是牺牲！大蛇，你起开，让我去！不然，我就要——生你的气了！！”
“你不能去。”
“他不是你的筹码！他不是你用来向命运妥协的代价！”
“但你要怎么办，梅迪奇？”乌洛琉斯轻轻地说道，“主不在了，我们已经无处可去了，现在必须为了自己而谋划……你准备继续这样流浪，直到某一天再一次在我的眼前死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