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眼瞎
承天门闹事一案中的犯人被人哄骗污蔑太子, 沈伯谦因党争之嫌被投入大牢,昭仁帝怀疑的目光刚刚转向三皇子澹台境,他便自涉险境为沈伯谦求情。
而如今,沈伯谦死在了大理寺监牢。
什么“突发急症而死”这种鬼话,昭仁帝一个字也不信。
垂拱殿内,群臣鸦雀无声,三品大员于狱中骤然猝死,党争的残酷和嗜血扑面而来,血雨腥风之下,是无数同侪的皑皑白骨。
大理寺卿韩澍跪在殿前,静候昭仁帝发落,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他这个大理寺卿看管不严的责任。
“使臣被杀案尚未有结论,刑部尚书又死在狱中,大理寺竟养了一群废物不成?”
韩澍不敢辩解,俯首贴地,偷偷拿眼风去瞄澹台衍,毕竟他才是使臣被杀案的主审。
“回禀父皇,使臣被杀案已经查清,此案因何家酒坊女儿何素芝受辱而起,有江湖义士听闻此事,怒而刺杀匈奴使臣,弯折脚腕、上吊房梁,是为行震慑之举;其后的富商被杀案为同一凶手所为,但与匈奴使臣无关,乃凶手私仇,一应细节儿臣已写入案卷公文,请父皇御览。”
澹台衍这话,说的不合时宜。
昭仁帝提使臣被杀案不过是借题发挥,澹台衍顺着话风岔开话题,就显得他非常不懂揣摩上意。
只是这个儿子初初回京,不懂面君奏对的规矩也能理解,昭仁帝心软了一下,于是放了他一马。
“凶手为何人?”
“刑部官衙前假冒严老四之名闹事之人,褚烽。”
漏洞百出。
别的不说,仅仅褚烽尚被昭仁帝关押,澹台衍如何取得人证证词就无法解释,更遑论何素芝受辱,此事秘而不宣,与何家人非亲非故的褚烽又是从何得知?
但朝野上下的目光都聚焦在沈伯谦一案上,聪明人看得出所谓使臣被杀案不过是为了搅弄风云、浑水摸鱼,而昭仁帝所需的也不过一个能应付得过去的凶手;蠢人……
能站在这垂拱殿上参加每日例行朝会的人,又能有几个蠢人?
即便是筹划此事的澹台境,此时因沈伯谦一事自顾不暇,也分不出心神去找澹台衍的麻烦,只能听凭他如此敷衍了事。
他可不想再惹昭仁帝不快。
所有人都默契地放任了澹台衍胡说八道,可这个人偏偏要得寸进尺。
“父皇,天子脚下,我天兖子民被外邦凌辱,竟致不得已愤而离京,罪魁祸首虽已身死,但受害者却未曾得到任何补偿,儿臣以为不妥。”
“你想要如何?”
“何素芝贞节受损,京中流言汹汹,已无其立足之地,儿臣昨日进宫向皇祖母请安,已求得皇祖母恩典,允何素芝入德宁殿。”
太后身边的人,便相当于半个主子,届时便会无人提及这段过往,人们只会艳羡她的尊荣。
能够压倒世俗礼教的,只有无法跨越的阶级鸿沟。
“难得母后竟肯插手庶务,既如此,便依你所言。”
……
被澹台衍一打岔,昭仁帝已经没了处置沈伯谦一案的心思,只责令大理寺彻查此事,三日为限,至于刑部一应公务,则由侍郎沈曜暂理。
……
散朝后,澹台衍命人双手捧着圣旨,金扇开道,后面跟着德宁殿的轿辇,极尽张扬之能事,何家人被接出了刑部大牢,何素芝坐上了那架镶金嵌玉的轿辇,被送入了皇宫。
天家隆宠。
人人只记得何家人那日如何风光,无人再提及之前。
而经由此事,燕京城内百姓,上至耄耋老人,下至总角幼童,无人不知六皇子澹台衍。
……
澹台衍自刑部大牢回府,被苦等的大理寺卿韩澍堵了个正着。
“六殿下……”
“韩大人,您这是作何?”
“殿下,我知您与小贺大人交情匪浅,看在小贺大人的面子上,您可得救救大理寺。”
“我不懂大人的意思。”
“这大理寺早晚都会交到小贺大人手上,既是小贺大人的,那便是殿下您的囊中之物。”
“大人慎言。”
“慎言慎言,自家话自然只对自家人说,殿下您可不能见死不救,不然明天下官被摘了脑袋可还要入梦来见您的。”
“威胁我?”
“下官岂敢,不过一片拳拳之心,苦于无法效忠于殿下,还望殿下一定要给下官一个身先士卒、马首是瞻的机会。”
“韩大人这口才留在大理寺屈才了,您该去御史台。”
“只要殿下能解大理寺之危,您让我去哪我就去哪,蹲六皇子府门口当石狮子都行。”
沈伯谦一案非同小可,若无法彻查清楚,上下一干人等都会被牵连,届时还不知有多少人要受无妄之灾。
自己的官位前途要保,下属的身家性命也不能丢,太子殿下和三殿下都牵涉其中,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这位看起来好像“置身事外”的六殿下。
“沈伯谦身死当日何人当值?”
“大理寺主簿,蒋晋之。”韩澍顿了顿,复又补充道,“原本不是他。”
“韩大人心中既已有章程,又为何来找我?”
“殿下说笑了。”韩澍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暗自发誓不再多话,官员换班轮值本为常事,他若知道此事该如何切入,又何苦如此大费周章来求人。
“临渔。”
“是,”临渔应声上前,回禀道,“蒋晋之昨日从大理寺监牢出来后,去了太子府,待了约一刻钟,后由谋士荀苜亲自送出府。”
“太子?蒋晋之何时与太子扯上关系了?”韩澍喃喃自语,甚是不解。
“忘了说,蒋晋之昨日提审的犯人,就关在沈伯谦隔壁。”
好像有一根隐隐的线将一切串联了起来,但韩澍却找不到线头所在。
“韩大人与蒋晋之关系如何?”
“呃……来往不多,不过倒也没有什么龃龉。”
“那大人就不必担心了,他既无心害你,便不会拖大理寺下水。”
“殿下的意思是?”
“蒋晋之显然早有谋划,沈伯谦不会白死,一定会有下文,韩大人只需安心看戏就好。”
安心……三日之限要他如何安心,只会说些云里雾里、故作高深的废话。
此时此刻,韩澍对澹台衍的反感达到了顶峰,只可恨,敢怒不敢言。
“殿下玲珑心窍,一切皆在您的掌控中,下官便只需静候佳音了。”韩澍皮笑肉不笑地阴阳了两句,便起身告辞离开了皇子府。
也不知小贺大人是什么时候瞎的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