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差事
匈奴使臣身死蕉芦馆,离奇诡异的死亡方式,朝后的脚尖……消息如风一般传遍了燕京城的大街小巷,各种恐怖的黑色传言在街头巷尾滋生流窜,一时间,人人自危。
盯着蕉芦馆的,不仅仅是负责使臣接待的澹台聿明,还有巴不得澹台聿明能出点差错的澹台境,所以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接到了消息。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澹台境即刻起身进宫,想要跟昭仁帝面禀此事,今日是澹台衍回京面圣的日子,这种节骨眼上发生这种晦气事,正好帮他触触霉头。
所以,等澹台衍进到垂拱殿的时候,殿中的氛围不见半分热络。
澹台衍假装没有察觉,一板一眼地行礼问安:“儿臣问父皇安好,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昭仁帝凝重严肃的面容舒展了几分:“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走近点,让父皇好好瞧瞧。”
澹台衍听命地向前走了几步,低垂的眉眼下是无法消融的累累积雪。
帝王慈爱的目光落到他脸上,试图在那种略显陌生的脸上寻找到旧日的痕迹,以弥补这十几年缺失的岁月:“一会去看看你母妃,多年未见,她很想你。”
“是,儿臣遵命。”澹台衍长揖到底,退到一旁不再言语,父子之间,恍若陌路。
孟祀礼见缝插针,驱散了昭仁帝心头升起的淡淡哀愁,提醒道:“陛下,贺少卿还在殿外等着呢。”
心头萦绕不散的阴影再度袭来,昭仁帝皱紧了眉:“让他进来。”
贺停云大步走进来,禀报了使臣被杀案的详细经过,以及经由现场勘验得出的线索:“陛下,此案疑窦重重,又事关两国邦交,如何处置,还请陛下吩咐。”
“太子如何看?”
“父皇,使臣接待事宜由儿臣全权负责,匈奴使臣被杀,是儿臣护卫不力,当负全责,儿臣愿戴罪立功,亲自调查此案。”
“儿臣以为不妥,”澹台境上前一步,眉眼如刀,字字珠玑,“匈奴使臣在皇兄职责权限下被杀,当避嫌,若由皇兄负责调查此案,恐怕会招惹非议。”
昭仁帝沉吟片刻:“所言有理,依你看,此案该交由谁负责?”
澹台境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笑意深藏眼底:“六弟长途跋涉初回燕京,本应好好休息,但既得父皇爱重,便该为君分忧,儿臣愿举荐六弟主审此案。”
澹台衍没有反应,仍老神在在地站在那,倒是昭仁帝面上流露出几分犹豫不决,澹台衍初回燕京,对朝事两眼一抹黑,一无所知,连顺天府衙门朝哪开都不知道,若是办砸了……
“六弟初回燕京,便碰上使臣被杀一事,这种关头不好大办筵席接风,不如等六弟告破此案,于封赏之时补上接风宴,也可让我朝臣民,见识一下六殿下的风采。”
澹台境三言两语将昭仁帝说动了心,澹台衍确实需要一个机会,洗刷累积在他身上的种种污名和不怀好意的揣测。
因着大肆修缮六皇子府一事,京中已是流言纷纷,无论是百姓还是朝官,都对这个寸功未立却恩宠优渥的六皇子,心怀不满,毕竟修缮皇子府的花销是从国库而非陛下私库出的,只不过昭仁帝私下也贴补了不少就是了。
澹台衍头上还顶着巫蛊案的阴影,洗刷耻辱的唯一方法,便是荣光加身。
“如此,便由衍儿全权负责使臣被杀一案,贺停云从旁协助,六部各司竭力配合,朕允你在京中便宜行事之权。”
“儿臣领命。”
……
从垂拱殿离开后,澹台衍去见了崔知宜。
春色渐暖,崔知宜穿着单薄的春衫,在院中亭下制棋,澹台衍远远驻足,近乡情怯一般看了半晌,才缓步走上前。
“母妃……”
崔知宜抬眸看向他,春风般柔软和煦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云淡风轻,缺失的十六年好像从未存在:“回来了,路上可还顺利?”
“一切都好,母妃不必费心。”
“见过你父皇了?”
“嗯,父皇命我主审调查使臣被杀一案。”
打磨棋子的动作顿了顿, 崔知宜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怎么将差事交给了你?”
“是澹台境一手促成的。”澹台衍拣起一枚棋子帮忙打磨,好似没有看破其中的风险。
“树大招风,澹台境这是想要杀一杀你的威风。”
“祭天大典迫在眉睫,儿臣担心还有后招。”
“怎么,你怀疑案子有蹊跷?”
“只是猜测罢了,这桩案子里有太多多余的动作,像是想要刻意搅弄风云。”
“如此倒麻烦了,”崔知宜沉默片刻,将最后一枚棋子打磨好,收到事先备好的锦盒内,“听说你多了一位师妹?这副棋子便当作见面礼吧。”
制棋极为耗费心神,就连昭仁帝也不曾得过崔知宜亲手制的棋子,眼下,她却要送一副给素未谋面的顾北柠,澹台衍默了默,在崔知宜意味深长的注视下,收下了那副棋子。
……
澹台衍在琼华殿待了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大多数时间,母子二人不过是喝茶听风,偶尔闲话几句家常,没有丝毫劫后余生、久别重逢的激动和释然。
春风绕过,吹皱一池春水。
崔知宜站在廊下,目送澹台衍离开的背影,独属于母亲的柔软在眼底化开,澹台衍一路行来的艰难和不易在眼前重叠,她的儿子,长大了。
“娘娘怎么不多留殿下一会?”
视线收回,眼角的湿润消散,柔软之上结出厚厚的痂壳,崔知宜轻声呢喃道:“还不到时候。”
……
在临出宣德门前,澹台衍的车驾被贺停云拦住了,他掀开窗帘看过去:“贺少卿,可有事?”
贺停云犹豫再三,终是开口道:“六殿下,微臣想跟殿下借一个人。”
澹台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静待下文。
“我想借顾姑娘一用,”像是怕澹台衍不同意,他复又着急地补充道,“阿柠于尸体勘验、刑狱谳问之长,无人能及,若有顾姑娘相助,此案……”
“贺少卿,”澹台衍打断了他的话,视线收回,语气淡漠,“你若想求阿柠帮忙,便该去问她自己的意见,为何来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