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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难言之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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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姑娘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顾北柠摇了摇头,这并非她的难言之隐:“如果这桩案子最终断定窦淼是杀人凶手,那么他府上的财产,会做何处理?”

    “窦淼并无子嗣,应当会充公。”

    王誉徵本以为顾北柠会继续说下去,或者再问些什么,但在问完这个问题后,顾北柠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李大山害死自己的女儿,诬陷窦淼杀人,窦淼入狱砍头,窦家财产充公,这里面可有何不妥之处是自己尚未察觉的?

    这里面存在一个至关重要的时间点,如果李红翠是病重而死,那依然可以伪造伤痕污蔑窦淼,何苦要担着“谋害亲女”的罪名多余下毒?

    时间,时间……

    这一连串事件最终导致的结果是窦家财产充公,充公是为了什么?

    王誉徵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五月初五,龙王祭。

    龙王祭是清河郡本地的习俗,由五月端午龙舟节衍生而来,规模宏大,极受重视。

    在龙王祭当天,各县百姓会在知县的带领下,祈祷祭天,将事先准备好的丰盛祭品沉到河底献祭给龙王爷,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河北道少雨,故而当地百姓对龙王祭分外重视,如果某一天久旱无雨影响收成,人们就会认为是上一年的龙王祭不够虔诚,得罪了龙王。

    久旱,是龙王降下的惩戒。

    而复阳县自去年秋收之后,滴雨未下。

    王誉徵不敢置信地看向陶子庵,他知他迂腐古板,但尚有为官的底线在,如果他的猜想属实,那么陶子庵便该自裁以谢罪。

    陶子庵坐在椅子上,半垂着头,面容僵硬,不见悔意,像是一张被绷紧的老旧长弓,腐朽的木制弓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随时有可能崩断。

    眼看王誉徵已经想通其中关窍,顾北柠便也不再避讳:“我们一路行来,途经各个府县都在筹备龙王祭,故而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如今已是四月中旬,距离龙王祭不过半月,李红翠的病拖延已久,这种慢性疾病,可能明天咽气,也可能再活个十几年,全看个人造化。”

    “李红翠拖得起,李大山也拖得起,毕竟李红翠活一日,他便有借口继续向窦淼索要银钱,但陶子庵等不起。”

    “复阳县久旱无雨,今年春耕已然成为泡影,陶子庵身为一县之长,必定心急如焚,但以复阳县今日的财力,想必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祭品,而县中商户早已被逼走投无路,对陶子庵怨恨非常,也绝对不会自掏腰包。”

    “窦淼身为县中巨富,又无子嗣,是最合适下手的人选。”

    顾北柠盯着陶子庵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完了上面这番话。

    她原以为只是两户人家普通的利害相争,最多不过是复阳县中由于历史原因导致的农户和商户之间的对立,但她没想到这背后竟会牵扯出一个如此恶心的阴谋。

    没错,是恶心。

    陶子庵为人,不同人有不同的看法,出于身份立场的不同,顾北柠并不想对其多加指摘,但一旦所谓的原则要用无辜者的鲜血染就,那么再冠冕堂皇的理由都只会成为可耻的遮羞布。

    她看着陶子庵仍然笔挺的脊背,他就像一块顽固不化的顽石,以近乎傲慢的偏见维持着自己心中心中的原则,对于周围山石的崩落无动于衷。

    而今,蚂蚁蛀空了顽石,留下蜿蜒丑陋的空隙,但他仍然维持着表面的刚硬,这就不再是原则问题,而是傲慢。

    正是因为这种自视甚高的傲慢,使得他无视商人的种种苦衷,雷厉风行地推翻了王誉徵一手打造的美好局面,甚至不惜以李红翠的血为自己铺路。

    相比起孙寿,陶子庵其人,更令顾北柠感到恶心。

    因为他蠢事做尽,却偏偏声称一切的一切都是为民着想。

    ……

    王誉徵的脸色同样很难看,握着惊堂木的手不断松开又收紧,额头青筋直跳,神色复杂:“陶子昂,你在复阳县知县任上四年,我每年都能收到同僚弹劾你的公文。”

    “公文上说你出行不乘车驾,不用仆役,所有薪俸尽数分给百姓,使得其余官员用规制内的车驾仆役都会受百姓怨怼,平白无故担一个贪图享受的恶名。”

    陶子庵抬头看向他,面色铁青,不解道:“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何错之有?”

    “在此之前,我也不觉你有错,所以我对这些弹劾你的奏章一直置之不理,但今日我发现,我错了。”

    不仅仅是“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而是为官的基准问题,若再继续深究,那就是“清官与循吏”的区别。

    若如陶子庵这般为官,清正廉洁,一箪食一瓢饮,穷得叮当响,而百姓同样无可下炊之米、无可果腹之银钱,那么他就算不上一个好官。

    可哪怕他天天喝酒吃肉、山珍海味、穷奢极欲,百姓同样家底殷实、衣食富足,那他便不算一个坏官。

    一个只图清名,却丝毫不懂为政之道,无法为百姓谋夺利益的官员,还是去当一个教书匠得好。

    王誉徵并没有对陶子庵讲这个道理,因为他知道一定讲不通,与其白费口舌,不如直接放弃。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在某种程度上,顽固不化其实等同于傲慢。

    而一个傲慢的人,只会以自己为纲。

    “陶子庵,我现在怀疑你与李大山合谋,毒杀李红翠,你可认罪?”

    陶子庵沉默了片刻,他站起身,摘下头顶的官帽,脱下身上的官服,只穿着同样打满补丁的里衣,跪在地上,以头抢地。

    “罪臣陶子庵,无话可说。”

    他跪在地上,愈发显得身形瘦弱矮小,像是一块饱经岁月沧桑的枯树皮,眼神浑浊而平静,嘴角的每一丝褶皱都在宣泄着他内心的波澜不惊。

    很明显,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顾北柠心中涌起一股悲愤,她很清楚,这不是她的悲愤,是李红翠的。

    她要替李红翠,问一问这位被百姓奉为“再世包青天”的陶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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