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敌进我退
孟祀礼读完了奏章,面无表情地站回原地,心下却难掩不安。
这封奏章言辞虽激烈,但谏言却尚显肤浅。
卢裕宣的奏章,无外乎两点,一是遴选税关监督时要擦亮眼睛,选拔那些素有清名的刚直之臣,避开宵小奸宄之徒;二是建立严苛的赏罚制度,以重典威慑官员,杜绝其贪墨之心。
这两点都算得上是老生常谈了,没什么稀奇的,令孟祀礼深觉不安的,在于卢裕宣引证了贺兰军的例子。
将士于战场上厮杀搏命,本就是拿性命换前途的高危职业。
出于这份职业的特殊危险性、大规模基数导致的管理困难、以及战场上变幻莫测的时局要求的行军的精准性,军纪森严的重要性,便不言而喻了。
卢裕宣以治军影射地方行政管理,这让孟祀礼敏锐地嗅到了血腥味的来源。
这位年纪轻轻的监察御史,今日怕是要捅破大天。
王霈贞同样依靠其老道的政治经验,嗅到了不同寻常之处,出于维持朝局稳定的需要,他不得不将这位年轻官员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
“卢御史年纪虽轻,从政经验亦不多,但字里行间足见其忠君爱国之心,朝中后辈皆如此这般,我等也心安了。”
“但是,彼之谏言仍失于浅薄,谏言虽易,具体落实时的细节却难以把控,卢御史既有为君分忧之心,不妨暂且将这封奏章拿回去,细化之,再呈禀陛下不迟。”
简言之,你忠君爱国的心是好的,但你这只小家雀还是太嫩了,纸上谈兵容易,真要做起来就没这么容易了。
让他把奏章拿回去细化一下具体措施,便代表着委婉的拒绝。
可卢裕宣却未因此感到难堪,他拱手肃穆道:“中书令所言极是,下官确有思虑不周处,但依下官之见,此事不难解决。”
王霈贞皱皱眉头,正想着该如何不动声色地把他的话挡回去,吏部尚书蒋墨钧却率先开了口。
他不屑地嗤笑一声,显然是对卢裕宣的谏言不屑一顾:“大言不惭,税关之蠹为祸多年,若你空口白牙胡诌几句便能起到效用,治国理政岂不成了天下最容易之事?”
蒋墨钧的讥讽太过露骨,以致引起朝臣哄堂大笑。
王霈贞没有笑,卢裕宣也没有笑。
他依然是那副一本正经的言官模样,不卑不亢,气度不凡:“靖安侯治军,军纪森严,几十万大军无一将士敢有违军令,若以治军之法管理地方官员,岂不便宜?”
王霈贞闭了闭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孟祀礼扬了扬手中的拂尘,将掌心的冷汗不动声色地擦到了袖子上。
引线,终究是被引燃了。
卢裕宣的话使满朝文武陷入了沉默,如此大逆不道之言闻所未闻,竟使他们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击。
常言道,文人相轻,但当文武对立之时,满朝的文臣便会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
用军纪辖制官员,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武将的地位将凌驾于文臣之上。
这并非税关一地之事,也绝非某个官员一人之事,这表示了权力阵营的进攻和失陷。
而此等荒唐之言,竟出自一位文臣口中,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以贺夔为首的武将不动声色,作壁上观,他们清楚,从此刻开始,便成为了文官阵营内部批判清剿叛徒的家务事,等他们之间争出了个结果,才轮得到武将说话。
以吏部尚书蒋墨钧为首的文官阵营,对卢裕宣这一叛徒作出了猛烈的抨击。
“军政分治,是太祖皇帝立下的治国基石,你行如此大逆不道之言,究竟是何居心?”
“由军队插手地方行政,军权扩张,一旦生出不臣之心,后果不堪设想,竖子之言,乃动摇国本、颠覆朝纲之大谬!”
一众文官的脸色涨得通红,指着卢裕宣的鼻子,上蹿下跳骂个不停。
让军队插手地方行政,便相当于让武将骑在他们脖子上拉屎,这让一向自视高人一等的文官们如何能忍?
卢裕宣默默地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星子,沉稳地回击道:“敢问诸位大臣,尔等所担心的,究竟是军队权力失控,还是文官集团的地位下滑?”
一句话,堵住了他们所有的谩骂攻击。
卢裕宣戳中了他们的肺管子,令他们失去了所有可供依仗的言论基石。
“军队驻扎地方税关,其利有三。”
“其一,与中央特派官员形成制约监督,以免税关权力失控;”
“其二,军纪森严,不容侵犯,可在最大限度避免税关巧立名目、横征暴敛;”
“其三,军权收归陛下,使得税关直接对陛下负责,减少中间环节。”
“敢问王大人,除了担心军队权力过度膨胀外,您可还能说出其余弊端?”
卢裕宣绕过了攻击性最强的蒋墨钧,直接向不置一词的王霈贞发问,因为他清楚,王霈贞才是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人。
王霈贞苦笑着摇摇头,现在这些年轻官员啊,还是太缺乏斗争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