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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不识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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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闾闻言一震,如同当头棒喝,震碎了他刚刚的自鸣得意。

    他以为自己棋高一着,未曾想别人,是走一步看三步。

    “若施大人今日为杜嵩所害,那么明日便会传遍杜嵩设局暗杀三品大员的风声,我们会借此机会彻底彻底除掉杜嵩。”

    “但这是最坏的结果,不利于收拢杜嵩手中的力量。”

    “如果你被杜嵩利诱,倒戈向他所属的阵营,那么你们二人正秘密调查阿芙蓉之事便会传得人尽皆知。”

    “届时,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你们二人,无论白玉京肃清到何种地步,他们也只会以为是你们告的密。”

    “如此一来,你们二人便会成为江南官场的叛徒,杜嵩所谋划的一切,都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第三……”

    施闾接过话头:“第三,便是眼下的境况。”

    “没错,”顾北柠点点头,眼底澄澈而坦然,“所有的谋划都是基于施大人你自己的选择,我们没有考虑如何救你,只是在考虑如何利用你的选择获得我们想要的价值。”

    “施大人,蔺夫人,我如今坦然相告,便是要将局势铺开在你们眼前,谈个清楚。”

    “我们会尽全力避免落入两难之地,但若真的重蹈今日覆辙,那我们只能因势利导,尽量减少损失,让牺牲发挥出其应有的价值。”

    顾北柠所说的话,冷静、理智、客观,她将赤裸裸的现实摊开在施闾夫妇面前,将选择权重新交还于他们手中。

    若事实便是如此残酷,没有丝毫人情的温暖,弃卒保车、断尾求生之事无法避免,你们是否仍然心志坚定,死也不改其志。

    听罢顾北柠之言,施闾倒未觉得寒心,上位者若日日纠缠于儿女情长、人情世故那才是真的不得长久。

    他只是对于顾北柠所展现出的智计感到惊讶。

    能够在绝境之中找到破局之法,扭亏为盈,最大限度利用当前的局面,为自己置换利益。

    走一步,看三步,三步之中又各有万千变化,掐准每一处法门,以不变应万变,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实话说,跟在这种人身边,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心安。

    一力降十会,若智谋强大到一定程度,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力”呢。

    “顾姑娘今日坦然相告,便是以诚相待,施某不才,亦愿追随明主,虽九死其犹未悔。”

    澹台衍并未多言,只是扬了扬手中的茶杯,以茶代酒,接受了施闾的投诚。

    ……

    在施闾和蔺茹二人离开后,澹台衍陪顾北柠回到了琅嬛苑。

    在路上,澹台衍突然开口说道:“你不该对施闾说这些。”

    顾北柠莞尔一笑,反问道:“师兄觉得我多此一举?”

    澹台衍沉吟片刻,修正道:“从利害的角度,你不该说。”

    上位者驭下,本就不必考虑其感受,一切以利害关系为出发点,勿论其他。

    顾北柠无所谓地笑了笑:“那师兄就当我是妇人之仁吧。”

    “阿柠如何看待妇人之仁?”

    “师兄要与我论道?”

    “今夜月色正好,以酒论道,岂不相宜?”

    二人便挑了就近的亭台坐下,闻溪即刻安排人温好了酒,正是施闾转送的那两坛子九霞觞。

    顾北柠端起酒盏闻了闻,纵然她甚少饮酒,但也不难闻出此乃上上妙品。

    “好酒,得给师父他老人家留一坛,不然他若知道了,一定气得三天吃不下饭。”

    “一坛酒罢了,阿柠若喜欢,我亲自给你酿。”

    “师兄还会酿酒?”顾北柠有些惊奇地问道。

    “幼时顽劣,跟书里学的。”

    顾北柠了然地点点头,摸了摸手腕上的掐丝珐琅镯子,这也是他儿时无聊自己做的。

    “师兄刚刚论及妇人之仁,这一典故出自太史公所着《史记》,乃韩信评述项羽之时所做的论断。”

    “说来也怪,项羽向来被人称赞勇冠三军,明明堪称乱世豪杰,却偏偏以妇人相称。”

    “真真是无妄之灾啊。”顾北柠笑着摇摇头,举杯一饮而尽。

    明明是项羽为人优柔寡断、心慈手软、姑息养奸,但韩信在论及此事时,却偏要讲这些脾性按到“妇人”头上。

    岂不荒谬?

    澹台衍重新为顾北柠斟满酒,反驳道:“韩信亦或太史公,在论及此事时却是带有偏见,但依我之见,妇人之仁当作他解。”

    “洗耳恭听。”

    “仁慈和良善并非坏事;瞻前顾后、思量周全也并非缺陷,与其将其归咎于妇人之仁,不如说,这是一种更为温和而广博的力量。”

    顾北柠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托着腮向前俯了俯身子:“阿柠不懂,还请师兄赐教。”

    “你可知若我今夜执意要救施闾,会如何做?”

    顾北柠想了想澹台衍往日的行事作风,他善用谋略,借力打力。

    可所谓谋略,只能于“润物细无声”处使用,一旦对方如杜嵩般心生防备,那这谋略便行不通了。

    唯一可行之法,便是“一力降十会”,顾北柠能想到的最稳妥的法子,便是……

    “将鹿隐派至织造局,将施闾‘偷’出来?”顾北柠试探着问道。

    “没错,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但蔺茹不同,她可在情意之上大做文章,利用夫妻伉俪的深情,在将施闾救出来的同时,还为他积攒了声誉。”

    顾北柠了然地点点头,确实如此,蔺茹所做之事,若换作旁人,必然达不到目前的效果。

    “这便是妇人之仁,是独属于女子的温良与广博,蔺茹如此,你也是如此。”

    “我?”

    “你可以与施闾开诚布公,分析利弊,但我却做不得。”

    “这是为何?”

    “我自幼被教导的,是如何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宫中生存,是如何杀伐决断、陟罚臧否,无人教我该如何良善。”

    澹台衍是皇子,有他不得不背负的命运,但寻常男儿呢?

    他们被教导的是如何考取功名、成就功业;如何养家糊口、获得他人尊重爱戴。

    经商行医种田,他们被天然地与那种温良相对立起来。

    顾北柠不赞同地摇摇头,驳斥道:“若说妇人之仁是韩信对天下女子的偏见,师兄刚刚所言,又何尝不是对天下男儿的偏见呢?”

    “谁说男儿不可温良?谁说男儿便一定要血气方刚、英勇无畏?”

    “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相比之下,女子更适合、也更擅长运用这种力量罢了。”

    “非也非也,”顾北柠学着老学究的模样摇摇头,“师兄此言,仍然是在妇人之仁这一偏见之上做出的论断。”

    “师兄你身在此山,是识不清庐山真面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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