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自寻死路
酒喝到现在,施闾已经大致摸清了杜嵩的手段。
威逼利诱。
劫持羁押算作威逼,此时好酒好菜相陪,便是利诱了。
他扬了扬酒杯,示意侍女斟酒,在得到杜嵩许可后,侍女将一满壶的九霞觞放到了施闾手边。
施闾悠哉悠哉地斟满酒杯,打趣道:“杜大人好家教啊,只一个侍女就如此俯首帖耳,可见杜大人家风之严。”
“这个时候,施大人便不必找借口转移话题了吧。”
施闾扬了扬手中的酒杯,抱歉地笑了笑,不再开口说话。
杜嵩观察着他的反应,心中越发没底。
事情的发展严重脱离了他的预期。
“施大人在应天府尹的位置上已经坐了四年了吧?”
“杜大人好记性,差三个月满四年。”
“那施大人难道不想挪一挪位置吗?金陵虽好,但应天府衙职权有限,阻碍了施大人大展拳脚。”
施闾放下酒杯,大笑几声:“杜大人说笑了,施闾一介寒门士子,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便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三品是个门槛,施某一无人脉靠山,二无治世之大才,能在应天府尹的位置上平安致仕,便是施某的福气了。”
“施大人太过妄自菲薄了,在小儿杜闵笙一案的处置上,足见施大人大才。”
“令公子一案,施某不敢居功,那是六殿下的主意。”
“你说什么?!”
杜嵩惊了一惊,不敢相信施闾的话。
先前在六皇子府与澹台衍交涉时,澹台衍传递的意思是,施闾为了甩掉这个烫手山芋,秘密处死了杜闵笙,以免留有后患,并且秘密上书昭仁帝,禀明了前因后果,将处置权移交陛下。
在杜嵩看来,是澹台衍在机缘巧合下知晓了这一切,然后将计就计,引他入局。
可现在,施闾却告诉他,澹台衍才是幕后的设局者。
从始至终,这就是一个等着他来钻的圈套。
他自以为叼走了圈套中的肥肉,却不曾想,早已暴露在了猎人视野之中。
施闾仰头灌了一杯酒,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不知此事啊,难怪……”
“难怪什么?”杜嵩冷下脸,露出几分凶狠之相。
施闾茫茫然地望向夜空,轻声呢喃道:“难怪你竟敢与六殿下为敌。”
这句话,便相当于要与杜嵩彻底撕破脸了。
从接到杜嵩今夜设宴的邀约开始,他便没准备活着离开。
他很清楚,今夜这场谈判只会有两个结果。
他答应杜嵩开出的条件,昧着良心与他狼狈为奸,从未再无颜面对治下百姓。
或者,他宁死不从,激怒杜嵩,招致杀身之祸。
杜嵩不会允许一个知晓了他底牌的对立者,活着走出织造局。
落得一个全尸,便是他今日最好的结局。
若他被囚禁,便相当于成为了杜嵩手中随意拿捏的牵线木偶,像他府中的侍女一般,对他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所以,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激怒杜嵩,让他明白,他是他绝对无法掌控的对手,留他一命,只会徒留祸端。
这才能坚定杜嵩必须将其灭口的决心。
说白了,施闾今夜,从入席开始,便在不停地加速制造自己的死亡。
自寻死路,死得其所。
“杜大人啊,你精明一世,临了却栽了这样一个大跟头,难道杜闵笙的死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你连自己儿子的命都救不下,甚至将幕后黑手当作救命恩人。”
“不用急着否认,当初六殿下为你指条明路的时候,你想必万分庆幸避过了灭门之祸吧。”
杜嵩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被愚弄的懊恼、对未知的恐惧、对失控的局面的慌张。
无论他现在决定对澹台衍做什么,但在当初那个时刻,他确实无比庆幸,庆幸到甚至暂时忘掉了丧子之痛。
他恶狠狠地盯着施闾,冷声道:“看来施大人已经做出了决定。”
“杜嵩,你斗不过六殿下的,六殿下什么也不曾允诺于我,但即便你将一切说得天花乱坠,即便你将金山银山摆在我面前,我依然不为所动,你可有想过是为什么?”
杜嵩恶狠狠地盯着他,如同在看一个将死之人,他没有接话。
施闾站起身,走到廊亭的石阶之上,双手负于身后,仰头凝视着皎洁的月亮。
寒风吹动他的衣摆,竟凭空多了几分“我欲乘风归去”的洒脱之感。
为什么?
人心所向,天命所归。
罢了,与杜嵩这种人是讲不通的,何必白费口舌,就让他将来做个冤死鬼好了。
“杜大人今日请我吃了一桌好酒好菜,来日黄泉之下相见,施某必设宴相陪。”
杜嵩冷笑一声,语气阴狠:“看来,施大人对自己今日的结局早有预料。”
“士为知己者死,施某蹉跎半生,做了许多糊涂事,为子不孝,为官不仁,为夫不义,只能勉强沾个忠字,也算死得其所。”
杜嵩站在廊亭中央,望着施闾大义凛然的背影,明白如今的施闾,是他万万掌控不得的。
不能为他所用的棋子,自然也不能落入对手手中。
是他自己找死。
杜嵩挥挥手,早已埋伏在一旁的弓箭手露出头,手中弓箭拉满,锐利的箭头泛着森森寒光。
千钧一发。
织造局上空突然有烟花炸响,璀璨夺目的烟花,占据了半个夜空,将金陵城的夜晚映照得亮如白昼。
杜嵩狐疑地望过去,不年不节的,怎么会有人如此大规模地燃放烟花。
璀璨的烟花吸引了百姓的注意,家家户户纷纷涌上街头,想要好好欣赏一番这漫天璀璨的烟火。
流金一般的细碎闪光,勾勒出精致的图案,比起上元节的烟花大会也不遑多让。
美轮美奂。
就在万人空巷、人头攒动之际,一队气势恢弘的仪仗队,分开看热闹的人群,逶迤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