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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东阳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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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进永巷,便能听到咿咿呀呀的唱戏的声音,掺杂着疯疯癫癫的叫喊,使得寂静幽森的永巷,愈发凄冷。

    先帝一生南征北战,开疆拓土,性情酷戾暴虐,眼中容不得半颗沙子,仅景运一朝,被打入冷宫的妃嫔便有十余人。

    如此看来,冷宫虽冷,倒也还算热闹。

    为免惊到圣驾,太监孟祀礼提前安排人手清了场,将那些神志失常的妃嫔关入房内严加看管。

    昭仁帝踏进冷宫时,偌大的庭院中,便只有崔知宜一人。

    一身半新不旧的银褐色广袖披衫,乌发半挽,簪了一只朴素的乌木簪子,风吹过时,像一朵摇曳生姿的鸢尾花。

    “陛下。”

    她温润的眼中积聚着清浅的笑意,平静而淡然,一如十六年前接到废黜旨意的那一刻。

    清河崔氏的女儿,即便身处逆境,也不肯摧眉折腰。

    昭仁帝看着她,这十六年不复相见的隔阂好像从未存在。

    一切,都恍如当初。

    “阿韫……”

    “陛下还记得臣妾的小字。”

    “是啊,朕还记得,”昭仁帝走到她身旁,隔着大约一尺的距离站定,声音温和,“在做什么?”

    “闲来无事,制了一副棋子。”

    昭仁帝垂眸看向石桌上的棋盘和棋篓,黑白二子圆润饱满,能看出制棋之人手艺不凡。

    “是了,朕记得你父亲便极擅制棋,还曾送过朕一副。”

    “臣妾的制棋手艺,是父亲手把手教的,陛下可要一试?”

    “也好。”

    昭仁帝于石凳上坐下,手执黑棋,他摩挲着棋子表面,迟迟没有落子。

    “陛下有心事?”

    昭仁帝迟疑片刻,终究还是下定决心问道:“阿韫,你可怪朕?”

    “陛下有陛下的不得已,臣妾明白。”

    昭仁帝看向崔知宜的眼睛,静水流深,温润而娴雅,不见半分怨怼或者自怨自艾。

    并非违心之言,而是她真实的想法。

    捏着棋子的手不断收紧,昭仁帝从未如此心绪复杂过,于清河崔氏一族的处置上,他听过无数种意见。

    有人骂帝王无情,一朝斩尽忠臣;有人骂崔氏一族狼子野心,活该落得此下场。

    从未有人问过他想还是不想。

    降罪于崔氏,是先帝临终前最后一道旨意,驱逐澹台衍,幽禁崔知宜,则是昭仁帝不得已而为之。

    于他本心而言,他并不愿对这个助他夺嫡的家族赶尽杀绝。

    但父命难违,一个孝字便足以压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比圣旨权力更大的,是先帝的圣旨。

    只有崔知宜懂他,懂他身为帝王的无奈和不得已。

    明明已经站在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巅峰,却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

    这种剧烈反差之下的无力感,才最令人懊恼。

    “阿韫,你再等等,朕一定想办法把你接出冷宫。”

    “陛下,您是明君,更是孝子,先帝降罪于崔氏一族,我虽为后妃,但同样是崔氏女。”

    “知宜知您心意,但望陛下,切勿冲动,一旦违逆先帝旨意,势必有辱陛下声名。”

    即便牵涉自身,她也永远都能够像现在这样,冷静地分析利弊,条分缕析,做出最利于时局的判断。

    昭仁帝颇有几分泄气地放下了棋子,崔知宜所言,句句在理,若他当真下旨将人接出冷宫,怕是言官的唾沫星子都能将他淹死。

    违逆先帝旨意为不孝;荒淫好色为不贤。

    他垂眸看向棋子,神思恍惚。

    而就在这个当下,崔知宜抬眸看向了昭仁帝身后的孟祀礼。

    她微微勾了勾嘴角,好像只是在跟一位经久未见的老朋友打招呼。

    孟祀礼惶恐地压低了身子,遮住了眼底那抹意味深长的目光。

    ……

    昭仁帝并未在冷宫停留太久,只待了约一盏茶的功夫。

    若放在平时,这样惊天的热闹早该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可这一次,却仿佛一片花瓣落入湖中,轻微的涟漪散后,再无余波。

    原因很简单,即便是负责浆洗洒扫的宫人,也早已摸清了这大内的规矩,崔氏一族一日不起复,崔知宜便永无出头之日。

    即便陛下仍然心心念念记挂着她,但出不了冷宫,复不了位份,那这份恩宠,便如那无根飘萍,一点用处也无。

    无人在意这个小插曲,只有秦络绯,敏锐地感知到了危险的逼近。

    ……

    因得今日午后的见面,昭仁帝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崔知宜的话不停地在他脑海中盘桓,她愈是这样冷静自持,愈是这样事事以他为先、为他考虑,他便越发觉得愧疚自责。

    他的阿韫,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女子,却只能被幽禁冷宫,蹉跎一生。

    ……

    不过寅时三刻,昭仁帝便早早起了身,在孟祀礼服侍他洗漱时吩咐道:“去传旨,今日散朝后,朕要去一趟东阳侯府。”

    旨意送进东阳侯府时,东阳侯白子檀正与清荣长公主一同用早膳。

    香薷饮、雪霞羹、鱼茸方糕,配一盏血燕,再加上上好的糟腌小菜。

    白子檀夹了一块方糕放到她面前,温声道:“公主请。”

    清荣长公主则帮他盛了一盏雪霞羹,回礼道:“驸马请。”

    “陛下这些年甚少出宫,不知今日是为了何事。”

    清荣长公主咽下那块方糕,不紧不慢地说道:“昨日宫里传出消息,陛下去了冷宫。”

    白子檀面上微异:“冷宫?陛下去见了崔才人?”

    “连你都知道陛下去冷宫一定是为了见崔知宜,你猜御史台那帮子长舌妇会怎么想?”

    “那今日朝上,陛下岂不是要受百官非议?”白子檀放下碗盏,面露忧愁,“这该如何是好?”

    “挨骂也是陛下挨骂,你担心什么?”

    “我这不是担心公主你吗?我记得早些年你与崔才人甚是亲厚,陛下若因此事惹得众怒,最后受牵累的也只会是崔才人。”

    清荣长公主放下玉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驸马这几年,倒是长进不少。”

    “近朱者赤,跟在公主身边,日日耳濡目染,自然……”

    “打住,驸马若无事,还请帮我找一本《女诫》来。”

    “《女诫》?公主不是最厌此书吗?甚至曾言班昭博学高才,此生败笔唯《女诫》尔。”

    “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对付御史台那帮老学究,自然要讲究方略。”

    崔知宜说的对,她虽已嫁入皇室,但仍然是崔氏女。

    只不过这句话,也可以反过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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