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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诛心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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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澹台衍没有反驳,也没有动怒,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凝视着她清浅的眉眼。

    “说完了?”

    “我只是想问你,你既通医术,是否识得阿芙蓉?”

    “师妹,多疑多思者,究竟是谁?”

    顾北柠显然被戳中了心思,她半垂下眼,缩在袖中的双手攥紧,玉白的脖颈挺直,不肯低头。

    “你自幼与舅舅生活在一起,虽为血脉至亲,却不得不谨小慎微,依附于他人而活。”

    “白玉京将你带离桐庐,对你百般照拂,但你依然不信任他。”

    “人情的淡漠于你而言太过寻常,所谓信任,不过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在你看来,他随时都有可能将你抛下,毕竟若连至亲之人都无法托付,又该如何信任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别说了。”

    顾北柠略显急促地打断了他,转过身想要走人,却被澹台衍再一次握住了手腕。

    只是这一次,并非虚虚环住,而是肌肤相贴。

    澹台衍握住她细弱的腕骨,这才惊觉她冷得厉害,触手生凉,宛如冰冻。

    “是我思虑不周,雨夜寒凉,不该让你陪我走这一趟。”

    顾北柠抽出手,低低说了一句:“无妨。”随即转身走人。

    澹台衍看了眼空荡荡的掌心,五指合拢,慢慢收紧。

    他不紧不慢地坠在顾北柠身后,低声道:“生气了?”

    “没有。”

    说是没有,却在无形中加快了脚步,耳廓一点一点染成粉色,像是桃花酥上点缀的一抹嫣红。

    明明已经恼羞成怒了。

    澹台衍跟上去,自顾自地说道:“景运末年,先帝病逝,父皇登基称帝,将我母妃打入冷宫,而我,则被发配金陵,幽禁至此。”

    “从我到金陵第一日起,师父便一直陪在我身边,他老人家虽待在金陵,但一直在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顾北柠不由放慢了脚步,犹疑道:“是谁?”

    “他故友的家眷,最先得到的消息,是因病而卒,连同腹中的孩子,一尸两命。”

    “在得到消息的那日,师父酩酊大醉了一场,你知道的,他老人家向来千杯不倒。”

    “过了几年,江陵传来消息,说那名婴孩未曾丧命,而是在其母死后诞下,由其舅父收养。”

    “师父接到消息后不久,便动身前往了江陵,这一待便是十余年。”

    顾北柠停下脚步,茫然地望向虚空,那方巨大的幽蓝琥珀,化作漫天海水倒灌,一点一点,夺去了她的理智。

    “师父他……”

    她原以为与申远弗的相识,不过是因缘际会,只是他恰巧到了桐庐县,恰巧碰到了被欺辱的自己。

    她习惯将一切聚散离合归咎于命运,而命运一说,最是无解。

    所谓世事无常,不可捉摸。

    可现在澹台衍告诉她,她与申远弗的这段师徒情谊,并非是命运的偶然。

    而是申远弗动用了一切人脉,费尽手段,这才于茫茫人海中,寻得了她的下落。

    “所以,血缘亲疏,不过尔尔。”

    “一段关系牢靠与否,不需要以血缘为依托,也不需要命运的庇护,或许,你可以试着去接纳、信任、依赖其他人。”

    接纳、信任、依赖……

    顾北柠下意识看向澹台衍,涣散的视线并未聚焦,像是溺水之人下意识抓紧手边的浮木,想要寻得一线生机。

    她也不过十六岁。

    而在这短暂的十六年中,唾弃、谩骂、嘲讽、鄙夷等负面阴暗的情绪,占据了她生命的绝大多数时间。

    她本该像一株阴暗潮湿的苔藓植物,在那滩污泥中发烂发臭,是申远弗的出现,阻拦了她的堕落。

    但即便如此,她仍不惮以最大的绝望和悲观,来审视每一段亲密关系的建立。

    不过是随时可能变做泡影的空中楼阁。

    澹台衍低叹一声,牵住她的手:“不想了,我带你回琅嬛苑。”

    欲速而不达。

    坚如壁垒的心防非一时一地就能攻破,寂静寒冷的冬日也无法生出绿荫繁花。

    他今日这番话,太过着急了。

    ……

    顾北柠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晚膳时分。

    无数纷乱的画面闯入她的梦境,这些时日的见闻,澹台衍的诛心之言,有关巫蛊案的只言片语拼凑而成的残缺场面……

    她昏昏沉沉地坐起身,看着窗外西坠的金乌,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姑娘醒了,六殿下请您过去见他。”

    梦境残留的画面再次闯进她的脑海,她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她有些害怕澹台衍。

    他太擅忖度人心,三言两语便能试探出对方的命脉。

    在他面前,几无秘密可言。

    ……

    顾北柠在澹台衍日常所居的叡谟殿中见到了他,他正在独自一人对弈。

    棋盘之上,黑白二子分明。

    “过来坐,睡得可好?”

    顾北柠堪堪坐在了椅子边缘,闻言下意识点点头,却又在澹台衍的注视下,诚实地摇了摇头。

    澹台衍扔下棋子,将棋盘推至一旁:“手给我。”

    顾北柠一头雾水地抬起手,任由他拽到身前。

    修长骨感的手指,搭在她腕间,细细探着脉。

    “换只手。”

    澹台衍面无表情地诊完脉,语气不明:“你这身子,还真是糟透了。”

    顾北柠莫名生出了几分心虚,她收回手,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星鸾说殿下有要紧事找我。”

    “诊脉也是要紧事。”

    “六殿下!”

    澹台衍收回视线,半垂的眼睫遮住了眼底无奈的笑意,又把人惹恼了。

    “确实有要紧事,你看看这个,”说着,便将一份名录递了过去,“这是孟芷兰生前半年的接客名单。”

    “街头闲言碎语,能记半年之久?”

    “我在金陵待了近十七年,总该有些自己的门路。”

    顾北柠干脆放下名录,连看也不曾看:“殿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想必已经查明真相,不妨坦然告知。”

    澹台衍笑着摇摇头,低声道:“还是一如既往地记仇,孟芷兰生前最后一晚见的人,是百年皇商杜家的儿子,杜闵笙。”

    顾北柠查看了一下名录,孟芷兰接客并不频繁,物以稀为贵,这大概也是苇娘子造势的一个手段。

    即便如此,杜闵笙的名字,仍然频繁地出现在名录之上。

    由此可见,他甚是倾慕这位绛云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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