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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奔走呼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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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逼良为娼。

    荆州税关利用层出不穷的征税条目,将繁重的苛税压到普通百姓身上,令他们苦不堪言。

    私营赌坊,是重罪。

    先帝太宗皇帝在位时,曾出台过禁赌令:私设赌坊者,斩立决,包庇者同罪。

    虽然禁赌令后期渐渐形同虚设,但只要能找到门路,打通官府的关节,就可以在燕京城中安然无事地经营一家日进斗金的赌坊。

    但所谓的“形同虚设”,也仅限于与官府盘根错节的显贵人家,对于平头百姓而言,官府的禁令仍然存在极大的威慑力。

    所以,桐庐县集体经营的家庭赌坊,大概率不是百姓一时兴起,极有可能是方文卓在暗中引导。

    毕竟,若无官府点头庇护,他们哪来这么大的胆子甘冒国法?

    而在家庭赌坊初具规模后,一条更完整的产业链便慢慢形成了,吃喝玩乐一条龙。

    能到桐庐县这种穷乡僻壤过赌瘾的赌徒,手里根本趁不了几个钱,而桐庐县不仅能满足蚕食着他们理智的强烈物欲,而且只需要多付几个钱,便能享受一场鱼水之欢。

    在这个地方,女性被物化成可供玩笑取乐的商品,她们被剥夺了尊严和自由,圈养在老旧破败的床榻上。

    直到花期已过,花瓣四散凋零,垂垂老矣。

    所以李玉芬宁愿自杀,也要将自己的女儿救出这个密不透风的牢笼。

    她拼死一搏,想要中断这个延续了不知几代人的悲剧。

    白玉京茫然地看向虚空,突然想起他娘亲清荣公主曾说过的一句话:

    “这世间十分辛苦,有七分被压到了女人身上,剩下三分,女人和男人共担。”

    他长长舒出一口气,哑声道:“流风,你知道吗?我刚刚万分庆幸顾北柠没有被牵涉其中,庆幸桐庐县尚有女孩可以保持自由舒展的模样,但我又为这份庆幸感到莫大的悲哀。”

    有温热的眼泪溢出眼眶,顺着眼角砸到地面,融化了一小块白霜。

    整个桐庐县有一千余户人家,遭受过迫害的女性要在这个数字上翻上几倍。

    与受害者人群的庞大数量相比,幸存者几乎不值一提。

    他们此刻经过的每一户人家,每一扇密闭的门窗,每一方漆黑的床榻,都是一个赌坊、一间私窠子、一方地狱。

    里面是无数女人挣扎求救的声音。

    只可惜燕京太远了,他们听不到;好容易听到了,又来的太晚了。

    太晚了……

    “我明白,”贺停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同样低落,“我也没想到一起贪墨案背后竟会扯出这样惊天的隐秘,荆州税关如此,那天下其余税关呢?我不敢想象会不会有第二个桐庐县……”

    他自幼跟随父亲在贺兰军中长大,受贺兰军风熏陶,立志荡平天下罪恶,匡护社稷,入大理寺四年以来,经手案件无数,他原以为他已经做到了他力所能及的一切。

    桐庐一行,戳破了他理想的幻影,令他看清了自己的天真和幼稚。

    罪恶无时无刻不在上演,施暴者的手段和行径,只会一次又一次地践踏人性的底线和伦理的边缘,仅靠他一人,如何铲尽天下罪恶?

    他勾着白玉京的肩膀,沉默地在黑暗中前行,两个人都在经历着内心的剧烈煎熬和波动,原有的信仰坍塌殆尽,他们要在废墟之上构建新的城邦。

    一盏摇晃的灯火突然出现在黑暗尽头,不甚明亮的纱笼照亮了来人清晰且脆弱的下颌。

    是顾北柠,和手执灯笼随行的星鸾。

    “北柠?你怎么出来了?太医不是说不能见风吗?”白玉京不轻不重地看了星鸾一眼,似有所不满。

    “是我求星鸾姐姐陪我出来的,林太医也点头同意了,”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轻声道,“我来,是想给你们看看这个。”

    她递过一卷纸轴,捏着卷轴的手指似在微微颤抖。

    “是典史王忠送来的。”

    今夜稍早些时候,在顾北柠已经睡下之后,桐庐典史王忠突然到访客栈,声称有东西要交给东阳侯世子跟贺少卿。

    因二人不在,能主事的,便只有星鸾一个,只是王忠未曾见过星鸾,对她没有半分信任可言,故而不肯将东西交托给她。

    最后,还是被吵醒的顾北柠出来见了王忠,这才拿到了这方卷轴。

    贺停云将卷轴徐徐展开,其上,是一份以桐庐典史王忠的名义所写的诉状,状告荆州税关横征暴敛,刺史方文卓助纣为虐,将桐庐县变做泯灭人性的人间炼狱。

    最关键的,是这份诉状的结尾处,有百余户人家的签名。

    会写字的人家写下名字,不会写字的人家留下指印,一如陆闻道千里迢迢夹带进京的那份万民书。

    “就在今天,在你一次又一次地被拒之门外的时候,还有一个人,在为了相同的目的,奔走呼告着。”

    相比起贺停云朝廷大员的身份,桐庐百姓更愿意信任王忠这张熟面孔,在他们心中,贺停云代表着沆瀣一气、蛇鼠一窝的强权统治者,而王忠是自己人。

    诉状上写明了桐庐县的境遇,写明了他们的罪恶和不幸。

    这不仅仅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求救,也是一次主动的投案自首。

    在这份诉状上签字,便相当于承认了私设赌坊的罪行,承认了逼良为娼的恶举。

    这不仅仅会断绝他们的财路,甚至可能会有杀头的风险,可仍然有百余户人家,义无反顾地咬破手指,按下指印。

    桐庐县,不止有一个李玉芬。

    贺停云握着诉状的手指慢慢收紧,突然明白了顾北柠为何一定要半夜出门将这份诉状送到他们手中。

    她想告诉他们,他们并非孤身一人。

    官场中有方文卓这种巨贪大恶,也有桐庐知县李槐、典史王忠这种舍身取义、杀身成仁的良臣。

    官场如此,百姓亦是。

    他不该如此灰心丧气。

    “走,”他重重拍了拍白玉京的肩头,勾着他的肩膀大踏步向前走去,“回去睡觉,天亮之后去一趟荆州税关。”

    他们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落魄失意只会白白浪费时间。

    “贺流风!你这个武夫、粗人!能不能轻点?”

    白玉京不满的叫喊消散在夜色中,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

    天,就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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