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杀人目标
京里来的那位贺少卿,要开棺验尸,这件事几乎传遍了整个桐庐县,王忠是少有的没有去凑这个热闹的人。
他待在家里,从树底下挖出了那坛埋了十四年的女儿红,本想留到女儿出嫁启封的,只可惜,他的女儿永远都不会有出嫁那一天了。
清亮的酒液倒入杯中,酒香溢满房间,他举起酒杯,颤着手撒到地上,不知是在告慰被饿死的女儿,还是以死明志的知县李槐。
贫穷和饥饿都是会死人的,他一向知道,只是这座压死无数江陵百姓的大山,却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他们这些命如草芥的卑微蝼蚁,连挣扎求生的本能都不被允许。
就像他的女儿,被当作威胁他保守秘密的人质而关押,直到饿死,也不过草席一卷丢到了他家门前,如此敷衍了事,仿佛她的命根本不值一提。
他能做什么?李知县又能做什么?
所有上奏的折子都要经过验看后才能送出荆州,所有不听命行事的官员,都会莫名死于意外,对方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将所有求救告援的声音困在原地,无处可逃。
直到被剥削尽最后一分钱粮,被榨干最后一滴血液,成为一抔黄土,一方墓碑,才能从这个黑暗的人间炼狱中得以解脱。
直到陆闻道逃了出去,直到贺停云跟白玉京踏入荆州地界,那张密不透风的罗网裂开缝隙,隐隐有耀目的光照进这个黑暗的世界。
那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是江陵乃至整个山南东道的百姓,唯一的活下去的可能。
但他们仍然什么都不能说,所有的行踪都有人暗中盯梢,他们的家人被放在标靶上,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走投无路,求告无门。
直到李槐提出这个计划,用他们三人的死,将钦差的调查方向,引向八岭山,引向荆州税关,引向荆州百姓苦难的渊薮。
身为一县百姓的父母官,既无法与权势抗衡,又不能救黎民于水火,上愧对天恩,下无颜面对治下百姓,只能用集体自杀这种绝望的方式,掀开罩在荆州上方遮天蔽日的乌云,将赤裸的黑暗曝光于世间。
死得其所。
王忠又斟了一杯酒,仰头喝下,若不是需要有人善后,他早就追随李槐三人而去了,这样憋屈地活着,太没劲。
一杯又一杯,郁郁不得志的愤懑混着酒液灌入喉咙,视线渐渐模糊,神志一点点涣散,隐约间,他好像看见了他的女儿,俏生生地站在那,埋怨他怎么又喝这么多酒。
他是真的醉了。
酒杯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恰恰遮掩了门板被推开的响动,一队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潜进了院子。
他们奉命,杀人灭口。
领头的黑衣蒙面人一步步接近房门,锋利的钢刀反射出刺眼的亮光,刀刃上抹了毒药,只需轻轻一碰,见血封喉。
一道黑色的影子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把锋利的雁翎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想死,就扔下刀。”
阴恻恻的声音在耳后响起,黑衣蒙面人吞了口口水,听话地将刀丢在地上,他拿钱办事,犯不着把命搭上。
他被迫转过身,却发现他带来的弟兄们都已被身着甲胄的卫兵劫持,他不认得千牛卫的着装,但他大概猜得出,有统一着装和统一佩刀的卫兵,非军即官。
“把人绑起来,送到县衙牢房关押,听候发落。”
……
就在贺停云解决黑衣人的时候,白玉京也已经将顾北柠安然送到家。
他捏了捏酸胀的眉心,扬手告别:“明天见,小神探。”
他赶了一下午的路,又陪着在墓地折腾了小两个时辰,本就困倦异常,眼下,他只想回客栈沐浴睡觉。
既已将人送到家,他也不再多留,转身离开。
在他离开后,顾北柠推了推大门,却没推动,她今夜是偷偷溜出来的,但她很确定自己离开时家中大门并未挂锁,舅舅舅母也没有夜间反锁大门的习惯。
她用力推了推,本就有些松动的门框发出窸窣的响声,但院中的大黄狗却安静异常,透过门缝,顾北柠能看到堂屋的窗户透出了朦胧的光亮,应该是舅舅舅母被吵醒后,点燃了蜡烛。
但过了没一会,那光便又被熄灭了。
没有人出来开门。
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收紧握拳,顾北柠一颗心坠到谷底,她生出了极为糟糕的预感。
今晚要被灭口的,大概不仅仅只是王忠。
……
白玉京拖着步子,慢吞吞地往客栈方向走去,第一万次后悔为了掩人耳目,将车架留在了县城外。
走这么多路,真是烦死了。
他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石子,圆滚滚的石子滚过破损的路面,撞到一旁的墙壁上,发出清晰可闻的响声。
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太安静了。
整条街巷都透着不同寻常的安静,没有犬吠,没有说话声,他一个陌生人走过一户又一户的门前,但没有任何一条护家犬发出警示。
心中突然涌起剧烈的不安,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成为这诡异的静默中唯一具象的存在,他一定遗漏了什么关键信息。
如果对方要对王忠下手,那么对方也有足够的理由对顾北柠下手。
毕竟他们目前得到的所有有用的线索,均来自于顾北柠出神入化的勘验技术。
如果不是她,贺停云不会在第一时间判断李槐三人是自杀,不会知道李玉芬的死另有蹊跷,不会通过八仙桌查到荆州税关,更不会二次开棺验尸,发现尸体上的秘密。
对方不可能让这样一个天大的威胁,继续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顾北柠有危险。
……
顾北柠随身携带的木匣子掉落在一旁,其内装着的工具散落了一地,她靠在墙上,肩膀上洇出嫣红的血迹,手里握着一把同样沾着血的匕首,虎视眈眈地盯着突然出现的黑衣人。
蒙面黑衣人手执钢刀,左胳膊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痕,是刚刚顾北柠负隅顽抗时留下的。
但一个身形单薄的小丫头,拼尽全身力气也不见得能杀死人,若不是她刚刚用木匣子挡了一刀,那她现在早已是刀下亡魂了。
白玉京赶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脏兮兮的小姑娘恶狠狠地握着匕首,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