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掘坟开棺
“贺少卿,如果没有官员自杀这件事,你会在桐庐县停留多久?”
贺停云挑挑眉,他没能完全跟上顾北柠的思路,但仍然如实答道:“最多不过一日,桐庐县受灾严重,我来这里也只是为了核实灾情,待了解清楚,会即刻返回荆州与东阳侯世子碰面。”
只如今,却被接二连三的自杀案绊住了手脚。
这样就对了,顾北柠眼中染上几分悲怆,她突然想通了桐庐官员为何自杀。
如果自杀只是一种传递信息的方式,如果李槐三人是想用这种近乎惨烈的方式,将荆州这艘烂底的沉舸,暴露在奉旨查案的钦差大臣面前。
如果他们只是将自己的死当作一种筹码,推波助澜,让此事上达天听,绝无遮掩转圜的可能,那么,他们会将秘密藏在哪里?
唯一不会撒谎的,是尸体。
“我要二次验尸。”
贺停云此刻也已经明白了顾北柠的言外之意,桐庐县官员之所以自杀,是想将他留在桐庐县,那些迫于种种原因无法言说的秘密,被以死亡的方式,宣之于众。
这是一场以死亡和鲜血为代价的豪赌,如此惨烈、如此决绝,但也如此无可奈何。
贺停云深呼吸一口气,压下胸中激荡的情绪,问道:“你要开棺?”
李槐三人的尸体已入土为安,若要二次验尸,必得掘坟开棺,死者为大,此举已经算是极大的不敬了,怕是会引起桐庐百姓的众怒。
“没错,尸体上一定还有未曾发现的秘密。”
“你可知,开棺验尸,会造成怎样的后果?若找到新的线索倒还好,若是一无所获,届时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你淹死。”
顾北柠安静地点点头,语气坚决:“我知道,但他们不能白死,他们舍命相求的,不过是公道二字。”
任何犹疑和退却,都只会令死者心寒。
她自幼学习勘验知识,寒来暑往,无一日停歇,所求的,同样不过是公道二字。
事到如今,她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好,我陪你一起。”贺停云拎起佩刀,大步向县衙正堂走去,他要召集人手,掘坟开棺。
……
“老爷,老爷不好了,”杜宾匆忙跑进方文卓下榻的客栈,气喘吁吁地说道,“贺少卿,要开棺验尸!”
方文卓正在练字静心,闻言不甚在意地问道:“开棺验尸?开哪个棺?验哪个尸?”
“桐庐知县、县丞和主簿,”杜宾大口喘着粗气,没什么形象地擦着鬓边的汗,一半是累的,一半是吓的,“老爷,您说这冷不丁的,他怎么又要重新验尸?莫非……”
“哼,我就知道这些人的死没那么简单,原来是打算做第二个陆闻道。”方文卓丢下手中的毛笔,怒从心中起。
几个末品小官,竟敢处处与他为难,还有贺停云,他对他多番礼让,没想到他竟要蹬鼻子上脸,是时候让他知道,荆州到底是谁的荆州。
方文卓转转眼珠,一个恶毒的计划浮上心头:“去跟死者家里打个招呼,掘人祖坟这种缺德事,可不是县衙要干的,让他们搞清楚对象。”
“老爷,您的意思是……”
“挖人祖坟,天理不容,到时候,民情汹汹,一旦发生推搡打闹,若是不小心死了两三个人,也实属正常。”
这一次,他要让贺停云无法活着离开荆州。
……
亥时一刻,熊熊燃烧的火把照亮了县郊的墓地。
被惊扰的死者家属,以及无数看热闹的乡民纷纷围在墓地旁,若不是有带刀差役在一旁阻拦,他们怕是早就冲过封锁线,将顾北柠跟贺停云赶出桐庐县了。
棺材上的泥土被一点一点掘开,随着漆黑的棺盖隐隐露出地表,外围的咒骂吵闹声,也愈演愈烈。
“挖人祖坟,断子绝孙,就算是钦差大臣也不能干这种缺德事!”
“没错,常言道入土为安,他们这是让李大人死了也不得安宁,作孽啊!”
“这不是欺负咱老百姓吗?京里的大官就能这样嚣张吗?”
“把他们赶出桐庐县!赶出桐庐县!”
“还有那个姓顾的死丫头,有娘生没娘养的野孩子,指不定收了人家什么好处呢。”
“一个能帮张莽翻案的人,能有什么好心肠?一身贱皮子,就该把她一起赶出去!”
掘坟开棺,触及到了桐庐县百姓的底线,天然的排外心理,在别有有心之人的刻意挑拨下,被催化至极致,有人抓起地上的石头,不管不顾地冲着人头砸过去。
若不是贺停云及时用刀鞘打落,那顾北柠此刻,已然是头破血流了。
拳头大的石头落到脚边,顾北柠恍惚地看向人群,无数张嘴一开一合,顷刻间往她身上安了无数条罄竹难书的滔天罪名,在火把的映照下,那些人脸扭曲变形,像是从地狱爬出的魑魅厉鬼。
她不理解,既得利益者有无数个理由阻碍查案的进展,但身为受害者的普通百姓,为何会站到与真相相对立的一方?
“怎么,吓傻了?”贺停云将人护到身后,瞧着她过分苍白的脸色,不由有些担心。
顾北柠轻轻摇摇头,不无担忧地问道:“眼下该怎么办?”
贺停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靖安侯出身自军规森严的贺兰军,“严禁扰民”被写在了贺兰军军规的第一条,因而,贺停云自幼接受的教育,不允许他对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刀斧相向。
可若不使用武力,该如何压制住此等群情激愤的场面。
“我已经派人去通知方刺史了,稍安勿躁。”
不多时,方文卓领着师爷杜宾,并一众衙役随从赶到了墓地。
“呦,贺少卿,您这是做什么呢?”方文卓故作不解地问道。
“我怀疑桐庐知县三人的死另有隐情,故而需要二次验尸,还请方刺史帮忙安抚一下县民的情绪。。”
“这……”方文卓做出一副左右为难的姿态,推脱道,“贺少卿,死者为大,开棺验尸确实有违天理,我这也不好跟死者家属交代啊。”
贺停云冷下脸,沉声道:“方刺史是要抗命不遵吗?”
方文卓端正神色,摆出一副不畏强权的姿态,扬声道:“贺少卿此言差矣,方某不才,但若论官秩品阶,并不在贺少卿您之下,何来抗命不遵这一说?”
他并不准备让贺停云活过今晚,死于刁民闹事,是这位小贺大人命定的结局,故而,他也懒得继续跟他虚与委蛇,低三下四了这些天,也该扬眉吐气一回。
这样想着,他的表情愈发神气,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再厉害的龙,到了荆州地界,也得给他收起爪子好好盘着,更别提贺停云只是一个无法袭爵的侯府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