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招摇过市
“您是说,贺停云今日这副嫉恶如仇的作态,只是做做样子?”杜宾面色犹疑,显然没什么把握,“可我瞧着不像啊。”
“不管他是不是做样子,那位东阳侯世子才是最最紧要的,贺停云只是幼子,不能承袭爵位,若不是陛下准他便宜行事,那他不过是一个五品少卿罢了,但白玉京可不同,隆宠之盛,谁人不知?最后这折子上怎么写,还得这位说了算。”
杜宾已然领悟了方文卓话中的意思,不由松了口气:“这位世子沿路大肆敛财收礼,便相当于主动搅进了荆州这摊浑水中,他自己身上都不干净,更别提检举地方官员了。”
“就是这个道理,”方文卓捻着胡须点点头,眼中漫上几分满意的神色,“这位世子可是玲珑心窍的人物,他此番作为,恐怕也有给荆州官员吃颗安心丸的意思,给寿恩伯递个消息,务必好生接待。”
“您瞧我,都忘了还有寿恩伯这座大佛在,”杜宾好笑地拍拍自己的脸,恢复了往日耀武扬威的神气,“寿恩伯可是实打实的皇亲贵戚,就算贺停云铁了心想要把荆州城翻个天翻地覆,也不能不顾及寿恩伯的面子。”
“没错,这荆州天高皇帝远,寿恩伯,便相当于咱们的丹书铁券。”
说罢,主仆二人相视一笑,已然在心中对此事下了定论:不过是走个固定程序,最终只会草草了事。
官场之中,这种场面事,再寻常不过。
……
扬州府金陵城。
金陵城内秦淮河畔下游,坐落着十几座赏景园子,是金陵城中的达官显贵、膏粱子弟踏春游玩的好去处,其中有一处十分特别的私人园林,是这十几座园子中占地最广、设计最为精巧别致的一座,名为琅嬛苑。
琅嬛苑曾是前朝某位功高震主的宰揆名下的产业,据说当初建造时,延请了苏州最顶尖的造园高手,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小桥流水,草木峥嵘,一步一景。
但由于历史遗留因素,这座园子一直大门紧锁,不准随便进出,直到大约十六年前,有人搬进了琅嬛苑,无人知道这户主人的真实身份,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能住进琅嬛苑的人,必然身份显赫。
可他们就算想破脑袋也绝对想不到,住在琅嬛苑的,乃是当朝六皇子澹台衍。
澹台衍当年奉旨离京,名义上说的是为皇家祈福,但其实就是贬谪幽禁,一个不得圣意的皇子,一个远离权势中心的皇子,那便是一颗废棋。
而这枚废棋,竟然堂而皇之地住进了金陵城中闻名遐迩的琅嬛苑。
月上栏杆,有聘婷袅娜的侍女抬腕点燃院中宫灯,灯影摇晃,影影绰绰,为满园秋色添上了几分朦胧暧昧的氛围。
一名身着烟墨色翻领襕袍的男子,敲门进了临湖的书房,他乃澹台衍身边亲随,名为云旗。
云旗态度恭敬地拱手施礼,沉声道:“主子,江陵传来消息,桐庐知县、县丞和主簿均已身死,大理寺少卿贺停云正在追查凶手。”
澹台衍站在书案前,长身玉立,好似正在练字,闻言笔下未停,只云淡风轻地问道:“可有查出什么端倪?”
“他请了桐庐县一名十六岁的女子帮忙勘验尸体,那名女子名为顾北柠,父母双亡,由舅舅舅母抚养长大,她断言,三名死者为自杀。”
下笔的力道蓦地加重,笔锋凝滞,一副好好的字,就这样毁了,他搁下笔,眉眼间倒映着明灭的烛火,似有波光流转。
“姓顾吗?”他低声喃喃道,像是被拉扯进了某些陈年旧事,“给江陵去信,不需插手。”
云旗领命离开,澹台衍却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
十六岁,姓顾,父母双亡,擅长勘验刑名……会是那人的孩子吗?
他缓步走到厅中的十二扇屏风前,屏风上绣着天兖朝十道十三州的疆域图,以山南东道荆州江陵郡为中心,几道墨线辐射全国,最终归诸于帝都燕京。
他抬腕点了点荆州的位置,意识到,这里存在着他尚未虑及的变数,而这个变数,眼下看来,会给他带来莫大的惊喜。
或许,该让白玉京将那个孩子带来金陵一见……
而此时,白玉京的车驾,刚刚进入荆州州府江陵郡。
白玉京是享乐惯了的性子,半点儿委屈也受不得,尽管千里迢迢、长途跋涉,但他仍然不改奢侈的习性,两匹高头大马拉着专门为此行设计的轿子,说是轿子,其实无异于轿屋。
轿顶翘着精致的飞檐,飞檐雕刻出蟾宫桂月的图案,上罩防水的明黄色油绢,四周有轻柔的帘幔垂下,帘幔浮动间,透出若隐若现的雕花扇窗,有大红色宫绦点缀其中,张扬又奢华。
而若进到轿内,则是另一番天地。
轿屋分为内外两间,外间置有书案座椅,甚至还有两名贴身侍女随侍,内间则安了一张卧榻,可供行程中歇息休憩。
若非路程实在遥远,这顶轿屋该是由二十四人抬着走,因为白玉京嫌弃马车颠簸,故而极少乘车架。
白玉京一行,就这样大铺排场,招摇过市,所过之处,无不设宴款待,大礼奉上,而白玉京呢,所有的献媚讨好、阿谀奉承,他照单全收。
故而,不待他抵达荆州,弹劾他的折子已经堆满了昭仁帝的案头,若不是昭仁帝留中不发,严令禁止议论此事,这朝中,怕是早就吵翻天了。
当马车缓缓驶入江陵郡时,白玉京正和衣在卧榻上小憩,一名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侍婢正坐在一旁的木凳上,为他轻打摇扇。
这是白玉京一大癖好,不喜男子近身,所有贴身随侍的人都为女子,且样貌身段都是一等一的出挑,即便是与享誉燕京的头牌名伶相比,也不遑多让。
这名侍婢穿一件石榴色交领上衫,外罩扶光色织锦缎直领对襟褙子,下穿石榴色褶裙,腰间系了一条同色宫绦,头发挽成双环髻,倒比寻常富贵人家的女儿还要矜贵三分。
“绯云,”一名穿一身宫绿色坦领襕袍的侍婢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已经进江陵城了,喊世子起身吧。”
绯云随即轻轻压低了身子,柔声轻唤道:“世子殿下,该起身了。”
在白玉京四个贴身随侍的婢女之中,绯云的声线最为柔软,吐气如兰,令闻者如坠云雾,对于有起床气的白玉京而言,是唯一一个可以近身唤他起床的人。
白玉京坐起身子,懒懒地倚靠在玉枕上,任由绿衣侍婢替他擦拭面颊。
“清梨,什么时辰了?”
“回世子,已经亥时了。”清梨放下巾帕,奉上了一盏苍山雪绿,瓷白纤细的手指,配上青碧色的茶盏,愈发显得秀色可餐,“刚煮的的茶,世子您尝尝。”
白玉京接过茶盏,馥郁的茶香扑面而来,清梨最擅茶道制艺,他轻抿一口,淡声问道:“外面有什么动静吗?”
“寿恩伯派了人来接您,从城外迎客亭一直跟到这儿,只是看爷您睡着,就没打扰您。”
“一个四品的伯爷罢了,不值一提,”白玉京撂下茶杯,不甚在意地挑了挑眉,“其他的呢,贺停云有传消息吗?”
“星鸾好像收了一只信鸽。”
“让她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