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决战(三)
寒夜的静谧与料峭, 早已不复存在。这时候的黄金平原上上, 只有冰冷兵器的相互碰撞同血与肉的交织拉扯,片刻不停地撰写着生与死的悲凉篇章。
叶尼塞之战, 正式拉开了序幕。
稍早时候,苏景年携莫若离与张无忌率领一小众人马,来到了战场中央不远处的小山丘上。这里曾是她率众勘查叶尼塞地形的地方。
张无忌打马上前, 小声道:“王爷, 无忌始终觉着王爷与王妃该留在后方中军大营才是。那厢边戒备森严,可保王爷与王妃周全。亦可以随时洞悉敌我动向,丝毫不会影响王爷号令三军。像是勘查敌情的此等危险事务,交与无忌便是。王爷与王妃无需冒此等风险啊。”
苏景年抬抬手,道:“将军好意,本王心领了。但是此时此刻,将军不觉得, 这里才是最适合本王所处的地方吗?”
张无忌不明话中之意, 心中泛起嘀咕。但凡用兵之人,皆知这擒贼先擒王之道理。王爷不在中军深藏, 反而要以身犯陷。这等举措, 怕不是过于自信冒昧了。
一旁的莫若离见张无忌面色有些异状, 只但笑不语。
心道,避开身为里家心腹的身份不谈, 这张将军倒也是位铁血热心之人。看他面露急切之意, 此时确是在忧心阿难之安危了。不过, 张将军热心之余, 未免有些看轻了阿难。
此地位处战地中央附近,可将敌我动向全盘收入眼中,正是熟知战局走势与即时调整行军之策的最佳之地。再来,此地亦处于敌我二军行进路径的盲点,可避兵戈之扰外,更可避忌与罗刹之最强战力狄殁的正面交锋。究其根本,在场之人任谁也没有全然的把握能抵住狄殁全力的攻击。故而,只要阿难仍身处于战场之中,就有被狄殁袭击之可能。所以与其呆在好似靶子一般的中军大营,反不如快狄殁一步,直接来到战场中央,正好避其锋芒,争取到更多的时间。此地,确实是这整个战场之中,最适合北域王所处之地了。
苏景年话音放落,只闻不远处隆隆的马蹄声渐渐在众人耳畔清晰起来。
“捷报!捷报!”白
马自黑暗中飞奔而来,来到二人马前,他抱拳喜道:“王爷,将军!前线传来捷报!西疆伏兵以降马锁阵大败敌军先锋骑兵,此时已与陈将军的先锋骑兵合流,对敌军先锋骑兵与暗沟中的步兵展开大范围围剿。我军的中军骑兵与步兵阵营也近赶到,听这马蹄声,已是不远了!我方形势大好啊!”
“当真?!!”张无忌大喜,忙抬头眺望。
果不其然,黑暗中埋伏已久的西疆大军借着十七授予的降马锁阵已是大破敌军骑兵先锋。战场上狼藉一片,敌军与战马的残肢散落一片。而远处暗沟中,陈虎的骑兵部队在与罗刹步兵的厮杀中,也逐渐占据上风。黑甲铁骑手中的火把将暗沟照得通明,宛如一条横踞在黄金之地的火龙一般。
“好啊!好啊!”被这眼前反转再三的局势所震撼不已,张无忌连连赞叹。
转而对苏景年抱拳道:“无忌今天当真是开了眼了!这敌我形势,在这不到一个时辰的短暂时间里,竟已数次反转!此等奇绝诡局,无忌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而我军步步出招,更是进退有据,完全快了敌军不止一步啊!王爷当真是运筹帷幄,神机妙算!智谋计虑,已是堪比蜀帝之神相诸葛,无忌算是服了!服了!”
苏景年听闻张无忌竟将自己比喻为诸葛亮,颇有些不好意思。忙摆手,说:“将军未免言重!本王哪里比得上诸葛神相?运筹帷幄、神机妙算更是完全不敢当。只不过是善于揣度对手的心境,耍些小聪明罢了。”
“王爷莫要过谦,但凭王爷仅命三军执明火,便将西疆十万人马隐密于暗夜之举,无忌便可与天下之人说上个三天三夜!更别说敌军是完完全全的中了王爷的计,不仅是派出骑兵精锐,更是完全暴露了暗沟之埋伏。王爷这几招妙招施得实在是精妙绝伦,自在写意,不禁让无忌大呼过瘾啊。无忌从军二十余载,从未见过此等情景。实在是妙,妙,妙!不知王爷有否为此计命名?日后无忌也好向世人宣讲。”
见张无忌正在兴头上,苏景年也不好扫了他的兴致。
她眼珠子一转,接道:“此计名曰,灯下黑。”
“灯下黑?”张无忌睁大眼睛,有些吃惊。心道,如此精妙的计谋,王爷怎么起了这么个通俗之名?
莫若离轻笑,接话道,“灯下黑么?倒也不失为一个贴切的名字。最明亮之处,必是最黑暗之处。最危险之处,也必是最安全之处。行兵之妙、之巧,莫过于出其不意,令对手措手不及尔。”
在莫若离不着痕迹的点拨之下,张无忌转念一想,便是了然。
先以火把之光亮诱敌出城,又早将埋伏藏于光亮下的黑暗之中。可谓守株待兔。再以先锋骑兵的火把标记出敌军之埋伏,便于我军增援快速驰援,内外夹击。可谓抛砖引玉。这一来一往之间,将兵法运用得行云流水,犹如神助。而选取此地作为指挥与观战之地,以灯下黑之计权衡之,确实是最安全之选择了。思虑逐渐通透之下,他对苏景年的钦佩之情,亦是越盛。
连连拍手,张无忌笑道:“妙!妙!妙!灯下黑,果真是灯下黑啊!无忌受教了。”
苏景年半开玩笑道:“张将军确实过誉了。本王这些小把戏胜在罗刹人不识中原兵法,否则怎会如此奏效?不瞒将军,本王的小把戏在金国人面前,可是没少吃瘪呢。”
言及于此,苏景年笑着望向一旁的美人。继续道:“早几年,本王识破了金人密谋策反锦州太守陈实的计谋,便想出个将计就计的法子。让陈实假意主动投诚,以引诱金人大举南犯。再于锦州设下陷阱,只等金人自投罗网。只可惜啊,此等堪称毫无破绽的计策。在金国的奇才谋士面前,不过是小儿玩耍的把戏罢了。本王万万不曾想到过,这天下间竟有人能单单从陈实投诚之时机当中,便嗅出了危险的味道。只是瞬息间,便决定放弃了陈实与其早前的所有布置。以退为进,彻彻底底破了本王的计谋。”
说到这里,她笑意更深。望着带着面具的美人,她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终于呼之欲出。
“若离,那晚于锦州与阿难过招的人,可是你?”
面具之下,莫若离早已是笑若春风。她心中那亦是沉寂已经的猜想,已是在苏景年方才的话语中得到了印证。
转头看向苏景年,莫若离笑回道:“阿难说是,那便是吧。”
面对苏景年的问题,莫若离的回答不置可否。这让张无忌听得稀里糊涂,如坠五里雾中。莫非堂堂的北域王妃,竟是金国谋士?可这与之前关于北域王妃身份的消息,实在是相差太大。不过细细观察之,北域王妃此等的举止行为,说她只是没落的完颜氏之女,确实是有些牵强。可倘若她的真实身份诚然是金国的谋士,那北域与大金的关系就更加地扑所迷离了。到底这看似不共戴天、世代为敌的两国之间,埋藏着怎么样不为人知的神秘秘密呢?
苏景年笑着摇头,牵起了莫若离的手。
“若离。”她轻声地呼唤着美人的名字,垂眼道:“想来你我二人,于那时便已互相知悉彼此的存在。如若当时阿难决心追寻若离的踪迹,寻得你并不是那不可能之事。可惜啊,造化弄人。一步迟,步步迟。这一迟,便让阿难错过了太多、太多。是阿难寻你,寻迟了些。”
面具下,是莫若离几不可闻的叹息。
无数个日日夜夜,她都在后悔与自责之中痛苦的沉沦。当年如果自己能够更坦诚的面对情感,如果能够早一点发现苏景年对于自己是多么的重要,她怎么会狠心地把苏景年一个人扔在天京。
而她,又怎么会为了寻自己,而中了里家的毒计,身负两重剧毒,几近送了卿卿性命。
一步错,步步错。这一错,便让若离失去了太多、太多。是若离错,不该把你一个人扔下啊,傻瓜。
回握苏景年冰冷的手,伴随着有些颤抖的声音,莫若离张口道:“不迟,不迟。若离今后哪儿都不去,好好地陪着阿难。”
二人之言语,意切情真。在此情此景之下,更是让人为之动容。
一旁的张无忌不免长叹,战火无情,劳燕分飞啊。
倘若说这世间之物,有什么最是让人欲罢不能的。怕是思前想后,唯独一个情字,堪称无解矣。
天下苍生,无不为情所动,为情所困,为情所生,为情所亡。
受命于庙堂,张无忌平日里见惯了那些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为了一己私利
,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有甚者,更是不惜出卖一切,只为往更高处攀爬。什么骨肉血亲,连理友朋,哪一个能比拟得了富贵荣华、权倾天下的诱惑?在人性的贪婪面前,只有赤裸的利益能够满足无底的渴望。想到这里,一个人的身影浮现于张无忌的眼前。里家,永宁公主苏贞一。一个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完全不择手段的女人。她与苏景年是那么的相像,又是那么的全然不同。
自从为里家所用后,张无忌以为自己早就看透了人性,更看是破了人性。可眼前的北域王,却一次次将自己从虚妄的臆想里拉回现实。
原来,这世上不是所有人,眼中都只有那天下啊。
在北域王双眼所显现的景色之中,只有她的王妃,一人尔。
轰隆隆,轰隆隆。远处的炮声此起彼伏,自远而近。
北域的大/炮全面开始炮击,预示着叶尼塞,已经进入了火/炮的射程范围之内。
攻城战,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