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谢礼
“尊下何人?”眼见得又有来人,但却又并非天墨门人,稍微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地,比武台上,裴万三面朝过去,口中问道了一声。
“要胜你之人。”那人不答,只有一道淡淡的回应声。
“大言不惭!”裴万三不禁口中好笑了两声,道,心想此人与方才那几位倒也没有什么不同,连说的话都差不多,也没有一点新意,只可惜都是些嘴上功夫厉害之辈,当即道,“裴爷我正在与天墨袁掌门话事,你居然又出来插一脚,那好,我便再多料理你一个!”
只是随后,他倒也没有跟着便即出手,一时仍旧立于原地,手抚剑柄,眼中看向对面,想要捕捉对手的任何动作,从中看出对方的路数。毕竟时下自己已然打斗了多场,自己这边的招式路数已然是显露过,但对方的情况却不然。
不过又既然来人跟先前的那几位都是一路人,甚至眼下此人的内息比起方才那几位还更有不如,但为何自己又忽然如此谨慎呢?
对于这一点,他心中也正存着几分莫名,当下的举动纯是隐隐间的直觉使然。
比武台上,二人对立得一刻,那黑衣人自始至终便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头都没有多抬一下,头上的一项斗笠始终保持着同一个角度。
裴万三渐渐失去耐性,方才夸下海口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眼下也许对面可以如此这般的不动声色,但自己却不行。
不觉间一脸乍显认真的神色中,裴万三暗暗打定了主意,眼下不明对方的底细,自己还是先不要使用方才的路数为好。又想此刻对方见自己豪言壮语之余,一时又没有所动,定然也会以为自己陷入了迟疑,倘若这时自己突施奇招,雷霆一击,陡然发难间,料想对方必是措手不及,定难抵挡。
当即间,身随意动,裴万三也不言语,腰间长剑伴随疾步而出,先是作势欲要斜斩,待到近身之时却突转了一招直刺,朝向对方身前的空当,一招长驱而入。
方才自己骤然动身之时,未见对面有所动作,此刻自己手上一招已然势不可挡,对面还依旧如故。
裴万三暗自心生一喜,正料想计谋成功,怎料就在自己的长剑尖头近到对方的跟前,紧接着便要贯体而过之时,却见那男子于顷刻间挥舞出剑,不过这一下却没有格挡自己的刺击,而是以一招同样的直刺回敬而来,正直是那玉石俱焚之势!
不,不对!
并非如此,就在裴万三如此以为之时,他的剑尖离对方胸膛尚在数寸开外,但自己的胸腹间却已骤然中招,这样下去能否杀伤对面犹未可知,但自己却肯定先成了肉串了。当即口中怪叫一声,连连撤剑,身子顺势一偏,躲过了对方后续的剑锋突进,又径直往旁边的地面上滚动而去。
“哈哈哈哈……”人群中发出了一阵笑声,有些人前仰后合的。
闻声,裴万三正由此而大感气恼,但随即又发觉了不对劲,伸手往胸口间摸去,自己却并未受伤,往那斗笠之人看去,却见他此刻虽则长剑在手,不过却是握在了剑镗的位置上,连带着剑鞘一起,剑身并未出鞘。
“你搞什么名堂啊!”这一声问得稀奇,显已是恼羞成怒之言,裴万三站起身之时来,口中咒骂声起。
但对面却兀自不理,只是面朝过来,手中将剑鞘略微往下点移。裴万三无可奈何,突袭的计谋已然宣告失败,遂只得拿出看家剑法,一招一式地与对方过起了手来。
位于北中州的正道门派“卓剑门”,以其自成一派的剑法与放荡不羁的门派作风为世人所知,现如今门派中,其现任掌门、人称“卓剑无双”的封一剑封大掌门,放眼整个江湖中也是不世出的使剑高手,尤其是这些年来,深耕门户之中,更鲜少于江湖中走动,不过其门中作风却也并不见得由此而改善多少。
但抛却这些外在的名声先行不论,卓剑门剑法卓尔不群,精妙绝伦,颇有其独到之处,在武林中独树一帜,若不是这些年来自毁名声,导致门派中青年人才有所不济,恐怕原也堪得是一支正道梁柱。
正是如此憾事,多少年来常引得人凭生叹惋。
比武台上,一道“扑通通”的声响中,裴万三跌落下了台去,不过他却不甘于此,一度重整旗鼓,随即又再次跃上了台面来。
面对如此这般的,明目张胆的,置比武规则于不顾的行径,校场之上,一时间里自又是嘘声四起。
裴万三心念一横,不去理会那些声音,双眼死死盯着对面手中之物。方才他施展开来宗门剑法,自己这边一番真刀真枪,却怎料对方始终连剑都未曾拔使出来,非但如此,就凭借带着剑鞘的一柄剑便已然将自己折辱得够呛。
一道寒光闪现间,裴万三再度挺剑攻上,但却只三两招便被对方用剑鞘指在了腋下,动弹不得。
随即他退后两步,重新卷土重来,只是结果却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胸腹、腰胁、侧肋、肩周,当下又一番的打斗中,他身上的要害之处几乎被对方用剑鞘指了个遍。肥胖的身子使得他每每在相近的出招上短人一头,频频掣肘,这一问题此刻已俨然成为了任人拿捏的弱点。
“怎样?”比武台上,一度将剑鞘指在裴万三的脖颈之间,祝青锋口中冷冷道,“还要再比过吗?”
“卓剑门剑法确有其不凡之处,”祝青锋收回剑来,微微抬头,目视而去,道,“但你不是我的对手!”
裴万三自立于地,脸上抽搐了几下。这也许不是想要的结果,但眼下的形势,着实已是翻身无望。他垂剑而立,略微转动矮胖的身子,回望了望身后偌大的比武场,摇头自叹了声,终是悻悻而去了……
“没想到此人竟剑法如此高超,剑不出鞘就已然克敌制胜。”
“那裴万三在卓剑门中也算排得上号,又一向是自命不凡,没想到如此便草草收场……”
“不收场又能怎样,技不如人也莫可奈何!”
……
柳月亭的耳边,此刻校场之上的人声纷纷而起,但他一时正恍如未觉,就在刚才那斗笠之人上场之后,他的眉目间便如同凝结了一般,已然彻底延展不开。
校场之上的人群间,方才那斗笠之人的手段人人皆看得分明,就连有名有姓的江湖名门都是如此,寻常的江湖散人纷纷自料,反正也难能是其人敌手,则干脆也作壁上观,一时间更无人上场,唯有那些纷纷指望而向天墨人众那边的目光,于暗地里又多了起来。
“还有哪位英雄愿意上台赐教吗?”
比武台上,那蓝衣男子一连喊了数声,但依旧不见有人行动,就连先前还跃跃欲试的某些位天墨门人,此刻也都没有了声音。
“周师兄,你说师姐她还会上吗?”蕴秀峰众人间,程银与周斛二人不禁开始小声商议。
“嗯,照我看来该是不会了。”
“不知师兄为何如此笃定?”
“你看那人,方才那裴万三的剑法与他可是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之上,我料金燕师妹她定然也是不想打那无把握之仗……”
“我说你们两个!”突如其来一道娇叱声,方才还一番头头是道的二人当即噤若寒蝉,接着便听那声音饱含愠怒道,“我刚才只是因为看那裴万三不顺眼,这才想要出手教训,但现在他已经不在了,那你们觉得我还需要出手吗?”
……
此刻的另外一边,经历了一番暗自思忖,柳月亭的思绪重新回到校场上来,闻听到那一旁师兄师姐们的对话中仿佛正充满了不谐的气氛,不觉笑了笑,正想要试试看能否从中劝说一番,但不经意间眼角余光扫过之时,那边的人群间却已然是又行出了一人来。
一身简约的红色服饰配着一柄无缨矛枪,颇显得有几分高挑的身姿之后,一束马尾发髻兀自飘拂。当下那女子上到台地之上,一只素手曳寒枪,行时自有一番袅娜之姿。见状时,人群中不禁又起了些许惊噫声来,倒也难辨是为其人的勇气还是其他。
是那位姜姑娘身旁的那个女子。
柳月亭于倏然间反应过来,随后抬眼继续看去,却见那女子自上场之后便一直朝前行走着,似乎并没有心存厮斗之意。待得她走到中场,也不见她如何回头,一时步履不停,继续迈动步子之际,却已然是朝向此刻自己所在的天墨门人众这边而来了。
“袁师叔,”满场瞩目间,那女子行至到天墨门这边的近前位置,向着袁迎舟双手凭虚一揖,口中问候了一声道,“晚辈杨瑛问好!”
袁迎舟略一微笑点头,回应道:“原来是长缨门杨老门主的千金,贤侄女可不必多礼。”
“多谢袁师叔!”杨瑛又一揖,含笑道,“不过晚辈今日却并不是为了自己的事而来,我家姐妹日前曾承蒙袁师叔门下的一位弟子仗义相助,如今正想要聊表心意,以行酬谢,不知袁师叔这边可否行个方便,晚辈代姐妹先行谢过了。”
“贤侄女太过客气了,”袁迎舟笑道,“你我两门本是一家,想杨老门主近些年里虽然少见尊面,不过我等以往也还算交情颇深,现下贤侄女若有事要找我门下弟子,尽可自行其便就是。”
“如此便多谢袁师叔了!”杨瑛拱手合礼,笑言声道,随即朝前行至比武台边缘,一个轻巧跳落,转眼间,已然朝向蕴秀峰众人这边行来了。
柳月亭不觉满怀讶然,方才他见那红衫女子如此言行,心头倒多少是有些忖度的,想来此刻她口中的那位“姐妹”兴许就是那位姜雪灵姑娘,而此时,对于先前自己那所谓“仗义相助”,他虽然还有所印象,不过他自认可也并非是那种施恩图报之人,更何况那本也不过是身为正道弟子所该当为之。
然而事与愿违,当下思绪间,那红衫女子已然在满场的焦点目光中行至到了蕴秀峰众人前,接着脸上一笑,已然冲着了柳月亭,笑吟吟道:“这位柳少侠,我家姐妹特地让我来表达对少侠的感谢之情。”
“这柄剑还请柳少侠先行收下,”说道之中,她略一低头,手上翻弄了两下,将一柄剑举到了身前,接续道,“先前柳少侠曾为了我家姐妹折损了自己的爱剑,今日特意奉此薄礼,不成敬意聊表寸心,还望柳少侠能够笑纳。”
柳月亭朝向那剑看去,见其此刻虽收纳于剑鞘之中,不过依旧比寻常之剑要显得略窄,与剑鞘口精巧贴合的剑镗为哑光古铜,约摸有将近半寸厚度的片形状,厚重的黄铜质感,其上镂刻纹路,正露在外面的剑柄呈近深栗色的竹节状,上有两截细密缠绕的暗绿小绳,尾端则同为雕纹古铜。一时不禁心头微怔,这种剑型倒是常难在江湖间寻常的使剑门派中见到,不过虽说如此,那剑通体打造卓越,成色精良,正显是出自名家之手,而自己先前身携之剑不过是天墨门的入门弟子之剑,两者却是难以相较。
“这位杨姑娘,”柳月亭面露难色,歉婉而道,“在下先前路见姜姑娘遭遇不平,施以援手,此本为我天墨弟子分内之事,如此厚礼可实在难当。”
“柳少侠可尽管收下,”杨瑛径自不理会得,将剑更往柳月亭身前一递,笑道,“这话跟我说可也没用,我只是过来替我家姐妹转交谢礼,柳少侠倘若不肯接收,那我也就难以回去了。再说柳少侠如今无剑傍身,行走于外之时,恐也是多有不便。”
“这个……”
柳月亭一时仍自犹疑,想到那先前断剑之说,前几日里,自己将那断剑带回天墨山上之后,已是拜托了落仞峰上的师兄帮忙重铸,只是还不及去取,正要如此解释一番,这时在那另一边处,师父袁迎舟的声音传来:“我说月亭啊,这既然是人家的一份心意,那你便也就收下了吧,我们与长缨门同为正道友邻,原可不必如此见外。”
闻听此言,一想既然师父都这样说了,倘若自己要坚持推拒,恐怕也是罔顾了同道之情。柳月亭当下一定心神,遂朝向袁迎舟恭声应承道了一声,随后又转向着了杨瑛,手上接过剑来,拱手欠身一揖,口中言谢道:“那如此,却之不恭,在下便暂且先收下了,还要烦请杨姑娘代为答谢一声。”
“这个自不必说。”杨瑛口中应道了一声,随即忽而又莞尔一笑,话音一扬,道,“不过,久闻天墨弟子多侠义之士,天墨真法玄奥无双。如今前者想来已是无虚,而至于后者……”言及此处,她话头一顿,略微偏头看了看身侧的比武台,随后接续道,“今日今时,不知柳少侠可否显露两手,让我们大家开开眼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