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青岚峰
青凫国北部的山麓不如西部的天墨山脉那般高耸屹立，但也同样多各种山猪野鹿，常有猎户樵夫攀行其间，弓射狩猎、收柴拾菌以为营生。
寒波谷以北往山麓中而去，绿荫遮天间，山路回折处，其中有一处山石台峰名作“青岚峰”。
这青岚峰上山之路十分隐蔽崎岖，平时连附近的老猎户都常难识得，原本是柳月亭幼时顽皮兴起，循着山石寻找那条谷中溪流的源头时偶然所遇，自此便十分喜爱。
之后又多次摸索间，认真记下了上峰的路来，时时上去玩耍，后来还央求了建溪镇里的徐仁守帮他在这里搭建了一间小树屋。久而久之，在他眼里这里便也就成了自己的小乐园。
他年幼时虽同阿娘住在寒波谷，但也依然时常会去建溪镇里找别的小孩子玩耍，有时被镇民嫌弃，有时被阿娘责备，每每心头委屈烦闷之时便会独自来到这里，呆呆眺望远方。
紧靠着青岚峰山台前的一截来路上，山路两侧的地面弧形而上，同时又有从地面两侧蔓延到上空的浓密灌木枝丫覆扣下来，如此形成了一段管状绿道。
此刻柳月亭已然穿过了这条绿道来到峰上，正坐于靠着崖坡的一处石台上。
青岚峰上，此刻天上的云层形成了一块块乳团状微微浮动着，虽然是阴天，不过云隙间透着白色天光，天色因而却显得十分明亮。
方才在寒波谷中他一时只觉心间愈发拥堵苦楚，眼下来到了这峰上，沐着那山间清风方觉安定了一点。此时他临崖而坐，斜望着那前方一片绿原大地上连绵的天墨山脉线陷入了思绪。
参合峰大殿上清殊太师叔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师父口中的秘事又是什么？
阿爹的剑法真的跟魔教有关吗？
……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不住问道，令他不得不去思索那些疑问，只是当下他如此坐了一会儿，脑中也依然没有理出头绪来。
“最不济的状况也就是我不能再回蕴秀峰上了吧。”柳月亭苦思未果，只觉头痛欲裂，眼下忽地跺脚而起，口中径自说道。
随后隔了一会儿，又抬头望天，皱眉着口中幽幽叹道：“就算我以后留在建溪镇或者镜州城里，只要师父还有师兄师姐他们还能偶尔下山来看我，也就行了吧……”忽又切齿含泪，“不行，我一定会叫他们多来的！”
他随后又继续思量到，如今自己蕴秀峰一门中也有师兄长期在外历练，那就把这个也当做了那种历练吧。
如此想来，他始觉心下稍慰，一时只觉什么练气练剑、正道魔教，就算自己被赶出师门，只要还能见到师父跟蕴秀峰上的同门也就知足了。再而至于那套太师叔口中言令禁止的剑法，也不必再去管它是正道还是魔道了，它就只是一道阿爹所传下的剑法而已，又倘若不是因为那剑法，只怕现在的自己连带着金燕师姐二人，早已成为了当日那岳横江的刀下亡魂了。
当下他思绪之中言念及此，终感紧绷的心弦舒缓了许多，这才得以暂时放下了那些先前总是不由自主萦绕于心的门中之事，脸上不由展露笑容着，起身在崖边四处望了望，便后又转身往里侧行去了。
青岚峰上的这处峰台约摸两亩有余，依山靠崖，中有一条石溪流经，是山脚下那寒波谷内溪水的一段上游。
柳月亭此刻顺着溪旁小路走着，眼睛往峰台右侧的一棵大树望去，绿荫下的灰黑树干间，一座小木屋残破变形。
经过大树后靠着山石的地方有一处石穴，柳月亭当下进到了洞穴中来。
那小时候眼中十分宽大的洞穴，如今因为自己长大了的缘故，头上已然快要触到了山石。这石穴也不长，外宽内窄，进得内里左斜而去，三四丈处便到了头。
尽头处是一间圆形石屋，其内的地面上有着一些坑洞，那自然也是柳月亭小时候来这里玩耍时所挖。石屋中有一处如同炕床般的石台，上面的一头正放着一些奇形怪状的石雕，柳月亭此刻向着那些石块看去，想起以前在这里玩耍的时光，不觉嘴角上扬。
“今晚就在这里睡吧……”
柳月亭当下在石屋内环顾一圈，口中自言自语道。
原本他之前来这寒波谷都是在谷中的木屋内睡的，只是今日一来那里也没有打扫，二来也是方才想起阿娘的事，一时悲从中来，实不愿以这种状态在谷中过夜。
山间不知岁月，柳月亭在石屋内躺了一会儿，自觉肚中有些饥渴，料想已到了傍晚时分，当下便即起身走出，来到了外面的石溪上捧水而饮，又从峰上摘了几个野果吃下了。
天色入暮。
柳月亭又走到崖边往山下看去，远处暮色中的建溪镇中家家灯火间正有道道炊烟升起，忽在想徐大叔也许今晚又要熬夜加班了；随后又难得地想起了此刻同样在山下的二师兄和六师兄来，也不知他们此刻身在何处，在做着什么；再想到蕴秀峰上为此而日夜苦恼的大师兄郭守田，一时不觉莞尔。
柳月亭在崖边观望了一会儿，眼见天色渐暗，遂转身往回走去。
路过溪上一座小石桥时，他忽地仿佛心有所感般，转头了往峰台的来路看去，随即心中一凛，此刻那绿道口处却是正站着一个女子。
只见那女子身上穿着一件紫白相间小绸纹衫上衣，腿着深灰黑紫束身长裤，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三指间轻拈着一段挂果的青梅枝条，惊鸿照影间，曼妙身姿亭亭而立。
而随后她也正好朝这边看来，雪白秀美的脸庞上眼睑正泛了微红有若梨花带雨。
仿佛也是没有想到此刻会在这里遇到人来，当下也怔了怔，随即眼波流转间又在峰台上左顾右盼了一番，遂秀发飘拂间转了身去，似乎就要准备离去。
“这位姑娘……”
柳月亭见她神情亦似正自伤心处，一时心有所触，当下又见她仿佛就要离去，口中不知怎的就叫了一声。
那女子闻声停了脚步，但又似乎是不愿别人看到自己现在脸上的样子般，只半侧过了身来，手上有意无意地举过了那段青梅枝条，微微颔首轻嗅着。
而柳月亭这边方才那一声叫出口本是无心之举，此刻那女子回过身来时霎时只感脑中一片空白，当下遂快速地思索了一下措辞，随后口中轻声道：“不知姑娘可是迷了路？”
那女子闻言不禁往柳月亭这边望了望，随后又侧回了头去，口中轻轻“嗯”了一声。
柳月亭当下心头一松，想自己在这青岚峰上也从未遇到过外人，原本就连镇子里的老猎人都不一定能识得这上山之路。而此时天色已晚，一个女子独自在这峰上，想必便是无意中进入了这处峰台，又找不到那出峰之路缘故，当下试着一问，果然就是如此，遂一咳清嗓，说道：“嗯，这处青岚峰外人多不识得来路，我此刻见姑娘才有此一问……”
他接着说道：“这山岭上峰回路转，倘若只是循着山道行走的话是不行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细一回忆整理了说辞，然后续道：“姑娘此去可以先顺道而行，然后留心一处山道急弯后的一排枣树，进入第六和第七株枣树间，再径直穿过其后的一片藤蔓林便可到达外面的路，最后循着那条路便可去往山脚下的建溪镇了。”
柳月亭一番长篇大论说完，正心想那女子能否都记下来，随即却见那女子微微点头了一下，口中轻道了一声：“多谢。”随后便即转身没入了那绿道来路，盈盈行去了。
柳月亭看着那女子的身影隐入了暮色中，想起她方才眼睛微红许是刚哭泣过，心间不禁有感她此刻倒正似与自己心绪相近，一时不觉又有些怅然若失起来。
暮重。
柳月亭后又在峰台上转了数圈，眼下方才回到了石室中来正躺于石床之上。
他原本想着今晚在这青岚峰上早点睡去，也好明日一早就下山回建溪镇，只是自从傍晚时分在峰上遇到那无名女子后就一直心绪难宁，当下躺在床上更无睡意。
如此辗转也不知几时方能睡去。
柳月亭作罢了此感想，遂翻身而起，拿过了床头的几块石雕把玩了一会儿，依旧还无睡意，遂在床上盘腿坐了，行运起“炁清剑道诀”真法来。
道家真法本是讲究随其自然顺天合气，柳月亭这番调运内息，运转起这天墨心法，果然渐觉心中祥和安定，原本有些急促杂乱的呼吸也逐渐顺畅了起来，随即便打定主意待会儿练累了就正好去睡觉。
风声，虫鸣声，溪流声……
此刻在柳月亭的耳中，石穴外面的声音越发响亮了起来，而这本也是修炼这套真法之时人与自然相合故而耳目聪明的缘故，柳月亭当下自也没去留意，只是按照真法心诀所云，专注感知于周身内息。
随着内息运转，渐渐，那树叶间细微的摩擦声响也开始回响在了耳边……
无上的道家真法在体内运转不息。
再过得一刻，柳月亭愈发心趋于澄明间，忽见一细缕红色细丝线从一旁的石壁上连接在了自己下弓曲的左手掌间。
细一感会，又觉那丝线似乎先前经由了自己手掌间的穴位进入体内后，已然沿着经脉运转了一周，随后又从自己上弓曲的右手掌间抽出，接下来在自己身体周围画了一个几乎贴着了整个周遭石壁的红圈后，那丝线头又再度回连入了左掌间，于体内运转一周后，又从右掌而出，再成圆圈……
如此反复，到得最后，柳月亭只觉周身已然被一个由无数丝线形成的红色球体所包围，而此刻那石壁上连接到左掌间的丝线却仍未断绝。
柳月亭心生诧异，当下忽地睁开了眼睛来，一时真法中断，内息回流，此刻那无数红色丝线也如同长鲸吸水般瞬息回入了体内。随即只见他脸有疑惑之色，站起了身来，往刚才那处散发出红色丝线的石壁走去。
柳月亭走到床头正对处的一面墙壁前，用手往一处石壁上摸去，眼下这处石面却又仿佛跟他处别无二致。
但又一想这里刚才分明有古怪，遂凑了近去，仔细查看了起来，果然就发现那石面上好像隐隐有着一条线，当下又用手指轻轻抚去了其上的些许灰尘，随即石面上便现出了一个方形的框来。
“这像是谁用刀切割过的？”
柳月亭此时忽地想到，心中一惊。
接着他用手指在那框内到处扣了几下，然后用两只手托着了两头，左右轻轻摇晃间，慢慢地从墙壁上抽出了一块三尺左右长的方形石条。
那石条取出后石壁上便留下了一个方洞。
柳月亭探头往里看去，只见那洞直直深入，四壁切割得十分平整，而那洞底最深之处似乎正有着一件事物，当下遂伸入了手去抓了出来，一摊掌看去，却是一块石头。
柳月亭不禁心中愈奇，这处石室虽然之前下山时也来过几次，但每次来都是散心之举，从也没把这里当做过练功运气的地方，这青岚峰上平时本又人迹罕至，而如今在这里发现的这个奇怪石头却分明又是有人刻意放进去的。
当下遂又出得石室来，借着月光，朝着那物事仔细看去。
峰台上淡淡的月光下，他手上将那石头翻了翻，只觉那石头上有一面十分光滑，其间仿佛有莹光微微闪动，看上去似乎是某种黑色玉石。而除了这一面以外，其他地方都只是粗砺石皮。
只无奈今夜本有阴云，月色暗淡而无多光华。
眼下这石块上的其他细节也再看不清楚，当下他一番查看未果，遂也没再去摸索，疲惫之下，回了石室中便即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