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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上 自由的牌坊;TREE的第四个梦:十二父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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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师!数据库被入侵了!”清明被卫兵惊醒,赶紧查看——还好,核心数据由于权限很高没有丢失。奇怪的是,她的一些私人文件和关于申昌遇的数据都被搜罗了一遍。

    卫兵调查后报告:“是用您的指纹锁进入的,有可能是在生活上和您很亲近的人。”

    “英吉拉!这个惹祸精!王上知道的话我就完了!我的名誉、我的前途,我未来上升的途径,我的宏图大志!”

    屏幕前紧张又兴奋地等待着证据的英吉拉呆若木鸡:他先看到申昌遇和清明发生了剧烈的争吵,不禁皱起了眉,心中道,这个陆上人真的是粗鄙!然后屏幕中的两人又开始拉扯推搡,动作激烈,英吉拉又气又急,几乎要快进了——突然,屏幕中的申昌遇抓住了清明的手,两个人顿了一下,然后他双手捧起清明受伤的手,吻了吻那苍白的指尖。

    清明颤抖起来,然后双手捂着脸哭了。

    申昌遇不知道该说什么,原地像不知所措的鹰一样阴着脸不安地转圈,看着清明。

    清明一边哭一边激动地说着什么。

    申昌遇一脸为难,好像开始道歉,然后语气越来越激烈,两个人又发生了拉拉扯扯的肢体接触。清明极力挣脱的时候,申昌遇突然抱住了她。

    清明的后背硬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轻轻推开射申昌遇,申昌遇皱着眉,不肯让她脱出自己双臂的范围。申昌遇好像在向她保证什么,“是不是我死了你就高兴了”“死也要把天鹅带上天”之类的,在他第三次说出“死”字的时候,清明捂住了他的嘴。

    然后两个人就吻在了一起。

    “如果我们都活过了这场战争的最后,我会向王上索要你。”

    英吉拉眼睛里的震惊和恐惧已经不能用语言形容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怎么会!怎么会是他引以为傲的兄长(姐姐)、帝国的工程长官、政治前途蒸蒸日上、几乎是伯里克利接班人的清明!

    清明推门进来。

    “你疯了!”两个人同时对对方说出这句话。

    一阵尴尬的沉默。

    “申昌遇不能留了!幸亏现在内廷已经在我的掌控之内。兄长,你从小,身体和意志都不够坚定,我进入后宫就是为了拱卫和呼应我们天王家的势力!”英吉拉那张天真的小脸上杀气毕露,“你的内心太敏感脆弱了,决不能让你的政治之路留下一点污点!”清明没有制止他。

    梅司一个人在天旌阁处理内廷三司的事情,拒不见客。

    仆人敲门进来,说是有内廷的贡品送到,请御台阁大人鉴赏。青针警惕地遣散了左右,搬运的阿玛颂背着一捆画毯,摊开。

    卢元令从里面跳出来。

    梅司有点吃惊,但仍然保持了他的尊严:“卢统制使。有何贵干?”

    卢元令按照人鱼的礼节给他鞠了一躬:“按照人鱼的礼节,我的地位低于你。”梅司听出来这话语中一丝丝挑衅的意味。

    “所以你到底是为何而来?”

    卢元令道:“行明,你自己不觉得,你变了么?”

    梅司道:“世殊事异,如何不变?”

    “可是你把范相的教导也忘了。”

    “什么?”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梅司沉吟不语。

    卢元令继续道:“我没有任何立场斥责你,可是我觉得,你因为情绪失去了理智。还记得六年前我们在曾通判麾下初遇,我们都怀才不遇,虽然怀着一腔光复汉室、振兴国祚之志向,虽然你已经文名斐然、我也算出身将门,我们却年纪轻轻就久经人情冷暖、宦海沉浮。但即使是那个时候,我们都没有失去希望,我们的心还是热的。因为我们知道,滔滔国祚,前有千年前的前圣先哲,左右有无数的忠臣义士,共同为了光复大宋、恢复汉人的荣光而前仆后继,我们在思想上和行动上都不孤单,即使我们自己有一天埋身沙场、马革裹尸,即使王师北定的那一日,荣耀和名声、赏赐可能不会落在我们头上,我们也不会后悔为振兴国家所付出的一切。因为我们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作为读书人,先天下之忧是我们的责任和荣誉。”

    梅司道:“我不明白这些和我目前的情况什么关系。”

    卢元令道:“海邦也是一个国家。你被个人感情所桎梏,如果你不能跳脱出来,你得到的将是偏颇的答案。如果你一直将心门关起来,你就永远看不到真实的情况。”

    梅司道:“你所看到的真实是什么?”

    卢元令道:“对你来说,克军确实不是个良好的配偶;可是对海邦来说,她是个伟大的英雄和雄才的元首。在你看来,她淫荡、贪婪、冷酷、残忍,可她做得也许没有你想得那么错。你所以感到侮辱,是因为你把自己看作克军的丈夫——但在她眼里,你更应当扮演好内相的角色。你被情感迷惑了双眼,没有看出来,这一切都是一场内外勾连的继承权争夺的先声吗?”

    梅司恍若大梦初醒:“十一姬,十二姬,十三姬!——英吉拉!”

    卢元令道:“如今镜宫之中,几乎已经被英吉拉把持,我如此进来,就是为了避开他的耳目。”

    克军问道:“你们认为,我将申昌遇公开让给清明的话,会不会对安抚天王家和目前的舆情局面有利?毕竟在百年战争中,嗣人广泛参与了支援活动,申昌遇在民众中的号召力非常大。”

    卢元令道:“可以先对清明发出这方面的信号,试探她的反应。”

    克军道:“我有正面邀请他出战生殖竞争,但清明一直没有回应。而且他的性格我了解,他想得会比较多,我并不认为他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正是由于担心他过于消极,我才想到要不要主动出让这个方法。”

    梅司道:“王上问过不期自己的意见吗?”

    克军道:“他都在荣誉法庭上那么维护对方了,态度还不明显吗?”

    梅司摇摇头,表现出来他一向查人敏锐的特点:“不期性格高傲,即使他真心爱着清明,也不一定愿意被‘送’或‘让’给清明,毕竟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只有他们两个人之间真正约定好了,我们才能知道未来发展的方向。”

    克军皱眉道:“你似乎不太看好他们二人的发展?”

    梅司想了想,抬起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道:“在我们的讨论中,都倾向于认为爱情是坚定的、长久的、不变的。但如果我们真正观察,就会发现,爱情自身的不确定因素,有可能大过外界的干扰因素。

    就比如不期,他这次在荣誉法庭上的表现,我相信是出于真诚的爱,但同时有没有由于外界压力而造成的情绪反弹呢?再比比如说清明,她是否愿意冒天下大不韪,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成为众矢之的呢?爱情是脆弱的,很多人能够长久地享受,不仅是由于他们意志坚定,还有可能是由于境遇的限制。

    我倾向认为,尊重他们两个人自身的意见,如果他们能够达成一致并且坚守下去,我们再推波助澜不迟。如果两个人都不够成熟、坚定,那爱情也不过是太阳升起前的露珠,美丽而短暂,太阳升起之后,自然而然就会消失了。”

    克军低头沉思,她想起了“如梦如幻,如露如电”的谶言。

    此时,安南突然来报,镜宫内阿玛颂出现了异常调动,使得看守申昌遇所在的天旌阁左翼空虚——宫中人还不知道克军回镜宫了。克军想了想,道:“把申昌遇移到后台区吧,让他一起看看,是谁要耍什么花招。”

    申昌遇坐在后台,像坐在剧院包厢里一样嚣张:“阿流娘,又来耍什么花招?”

    克军毫不恼怒,带着令人恼怒的看热闹的笑,弹弹他的额头:“看看谁要来杀你呀?”申昌遇被她逗笑了:“好,我也看看。”

    监视器上鬼鬼祟祟的人影,自以为无人察觉,被后台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申昌遇脸上的嘲讽的笑却逐渐僵住了,是内廷的嗣人没错,但他们受过飞行学院的训练,——如果不是清明点过头,没人调得动他们。刺客被困在了预先设好的申昌遇关押处的陷阱内,星张的阿玛颂迅速将他们迷晕控制了,开始梦境审讯。

    英吉拉果然浮现在读回忆的椭圆形显示水池中。

    房间幽暗,是飞行学院实验室的办公室——申昌遇认得那儿,就是清明的办公室。梅司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躁动不安,但他还是不死心,他在等最后的开脱,毕竟英吉拉是清明的嗣人弟弟,说不定她不知道,她不知道,都是英吉拉一手造成的,都是英吉拉为了铲除清明道路上的敌人——清明从那个画面上突然出现,对着他们点了点头:“不要留下痕迹,趁王上不在,弄得干净些。”

    画面中断了。申昌遇低头缄默,仿佛他被投入了水中,周围的一切都隔着一层,雾蒙蒙地听不清、看不清。

    “你们人鱼硕人就没有不渣的吗?”卢元令毫不客气地问克军。

    “有啊,秃了鳞的灰羽啊。”克军恶毒地说。

    内廷对质。

    清明道:

    对不起。

    我所能说的,也只有这句而已。我知道我亏欠你太多,终究是我太自私、懦弱,我配不上你纯洁真挚的感情。

    可是,我们人鱼和你们陆上人不一样。我们硕人是要追求使命的,终身为神服务——难不成我真成了一个吃软饭的,日日沉溺于闺阁家事之中?依托你的保护与供养?这样的我,你还会瞧得起我,还会爱我吗?

    我从小身体虚弱,因此不能如同一般人鱼硕人一般,成长为一个阿玛颂战士。可是我从来没有放弃,我跨过层层的阻碍和困难,认真学习和钻研。我还记得小的时候,因为身体不好,不能去飞行学院接受训练,是我那已经故去的兄长,他每日回到家,将在飞行学院的功课、训练,一一不落地教授于我。就这样,在长期孤独的自学生涯中,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立身之本和容身之处,我沉迷于生长釜和技术,最终成为一个合格的飞行骑兵工程师。我不能对不起我兄长对我的教导、我不能对不起我自己的呕心沥血!我不能为了区区爱情,就放弃我的理想!

    ——我这种职业不像你们陆上人,谋士或者做生意,如果在这个国家生意做不下去,还可以换一个国家,乃至封侯拜相——我们人鱼的技术,只有海邦之国的工业程度能够负担,除了海然、萨宾和大西洲,这地球上落后的陆上人国家中,哪一个能够提供生长釜、克隆和基因修剪技术呢?哪一个能提供给我轻骑兵的需求呢?

    我知道对你们来说,也许看到的是王上的专制和暴虐,可是他对我来说,是伯乐和主上,如果不是他坚持抛弃了神庙中对神盲目的崇拜和用恐惧建立起来的“禁忌”;如果不是他不择手段、不惜用自己的爱人“原琮”和源姓交换,破除了祭司对于生长釜的垄断;如果不是他支持我,大力发展轻骑兵;就不会有今天的海然,也不会有今天的清明。

    所以当你拷问我,我是否对你怀有真挚的情感,我可以回答,是的。我们人鱼信奉爱情是大母神的恩赐,所以当我被神选择之时,那强烈的震颤和心灵的冲击无从逃躲。我的情感的真挚和热切,并不比你少,如果放弃或者离开你,我的内心将受到地狱一般每日的火煎,我的余生都会被分离的痛苦和遗憾的惆怅所折磨。——可这些我能忍受,因为我从很小就明白什么是不完满了,我很小就明白,人生不可能没有遗憾,我们必须做出取舍。

    如果真要说什么的话,那是我唯一不能舍弃的梦想,是我的信仰——我想成为一个工程师,我日夜都想做着这些工作——思考气流、飞翔和空气动力学。在思考这些问题时候,我感觉到大母神和我同在,我感觉到真理在呼唤我;我感觉到,我是在和神发出挑战,神是睿智而宽容的,只要你做出的工作是符合真理的,就让你通过;只要你的工作不符合真理,哪怕是皇亲国戚权势侵天,也没有半点作用。这让我感到心灵的归属和平静,这让我了解到公义和公平,就如同神的约定,而不是像指鹿为马的卑鄙的陆上人,为着权势,就可以闭上眼睛、背神说谎,所有人睁着眼睛明明白白地看见皇帝的新衣,可还是歌功颂德。

    在我回归大母神的那一天,我希望我的墓碑上刻着的是“工程师清明”,我希望我的工作让海然的每个人鱼获得离开大海、拥抱天空的自由,这就是我的使命,是我存在的意义。

    对不起,跟这个比起来,我不能选择你,我不能选择和你一起离开而放弃我的梦想。

    我不能为了爱情放弃自己。

    你可以斥责我的自私和虚伪,你可以指责我胆小懦弱,你可以指责我背信弃义。但我相信,我做出的,是每一个海邦硕人出于荣誉和尊严的选择,在海邦,没有一个硕人,是因为沉溺于和嗣人在一家一室中的私情而得到尊重和荣誉的,每一个硕人,都靠完成他的使命、为神驱驰而得到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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