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被神选中的昆仑之城
毕方带领三青的飞行轻骑兵,沿着巴颜喀拉山脉往青海湖飞行。高原和平原交界处的气流变幻莫测,上升气流剧烈地颠簸着,猫头鹰并不是一种擅长这种气流的飞禽,她们的编队之中出现了一些大型改造金雕,它们漂亮的金橙色羽毛在黑褐色的飞羽的映衬下更加闪亮了。它们更加擅长利用上升气流,和对应复杂的高原区,在开阔区域视觉也非常敏锐,对于地面大型猎物有轰炸机般的威胁。
飞行视野前方突然出现了大片的蓝色——青海湖,出现在她们面前。飞行骑兵编队在和所有水系比起来都显得非常梦幻的蓝色水面,乘着舒适的气流盘旋着,朝着海子中央的白色城池落去。
昆仑城。
从空中看,怎么看它都像一艘双舰体、梭形的巨船。外观很像雅典的卫城,甚至在顶部有着相似的布局:环城的曲折的线路,沿着崖壁的公共场所和大剧院,卫城顶分布的神庙。但是比起卫城山体不太规则的形状,昆仑城显得十分有机械感,虽然不是完全对称,但视觉上就能判断它的均衡配比非常好,甚至你会猜测它的空气动力学性能一定也很好。因为它在那里,不像一座城,倒像是临时停泊的、蓄势待发的航母或者空天飞舰。
卫城高处也伸展出一个高而长的平台,如同一条深入空气中的港的泊位,鸟儿们训练有素地拉开距离,依次往泊位上准确地降落。这令人立马联想到,白虎内城最高处的那悬臂的双桥应该也是出于完全相同的功能,因为甚至上面的泊位都如出一辙。但是海然的飞行兵完全没有发展,而且白虎城完全作为给嗣人育儿和娱乐的内城使用,双桥也不过被当做景观在观赏。你不由得有点可惜,觉得海然的人鱼好像欠了点什么。
至于欠了什么,偷偷从水路摸进来的卢元令和亚历山大带领的近卫队实在也想不明白。他们沿着大夏河一路西进,在龙羊峡翻越分水岭,望着巨大平静蔚蓝的海子的时候,不由得发出感叹。
三青与人鱼,实在是同源。
海子南岸的滩涂上搭着长长的帷帐,五色经幡鲜艳地招摇着,穿袈裟的密宗大师摇着转经筒,信徒们将酥油倒入佛像的陶罐中。有一群年轻的青年男子跟在队伍后面,穿着簇新的衣服。好像在举行什么仪式,又让人觉得怪异。
亚历山大抬头看看天空,果然,那一轮白色的月亮白天也在天上,只是被日光映得黯淡得如同一片白云稀薄的背景:“今天是满月!三青的交配季节!”亚历山大看了看卢元令,让他浑身不舒服:“干什么?”“三青和人鱼有约,人鱼不得跨越海岸,如果我们被发现越境,一定会给两个城邦的关系带来不利。王上在不在昆仑之中,只有你能够探知了。”卢元令想了想,觉得三青和人鱼的习俗真的颇为相似地奇怪,于是问:“我和吐蕃人并不相似,不会被认出来吗?”亚历山大道:“她们对于陆上人的族群分辨得并不是那么清楚。”卢元令虽然从申昌遇祖母那里得知了一些他们与三青的恩怨,但此时他尚不知道三青杀鸡取卵式的繁殖方式,将信将疑地被推着去了。他伪装成吐蕃青年男子的样子,用酥油和着泥土把脸抹黑了些。
祭祀完成,当地人似乎收集了一些粮食、少量的钱币分给青年的父母,年迈的农奴千恩万谢地接了,磕头。几个三青的阿玛颂在白色的港口,掏出成袋成袋的银片和铜片,哗啦啦地倒在地上。巫师和祭司的眼睛一下子全被这些贵金属夺去了注意力,扑在地上捡拾,如同争抢食物的鬣狗。身穿百宝袈裟的活佛大师也不能免俗,眼神早就紧紧黏在银币上。只有跟随的一个青年的清秀的喇嘛不为所动,他看到眼前这副景象,不禁双手合十,忏悔起来。
卢元令忍不住问他:“小师父,你在念什么?”
那喇嘛抬起头道:“我岂不知道生命应该高于金银,可是近日我看到无数的生命被金银轻贱地买卖,还让商人高呼得利,我只能遵循佛陀的旨意,告诉自己世界万物的本质都是空无。”
三青的阿玛颂听到这话,道:“陆上人里的僧侣,难得你有这样的见识。你的认知是为神喜欢的,生命当然比金银更宝贵。在宇宙星星的熔炉里,喷发数以亿万的金银;在宇宙星星的牧场上,也迸发着数以亿万的生命。金银的宝贵在于稳定,生命的宝贵在于变化。亿万年前的金银没有什么区别,亿万年前的生命变幻莫测。——但是是你们陆猿自己演化出了这种崇拜金银和玛门的私有制社会结构,你们也只能默默承受它的后果。一切的因缘变幻莫测。
你们陆猿的低等和失志让你们无法领悟生命的伟大。
我们三青是被神选中的高级物种,只有我们才能履行神的旨意。”
喇嘛如同酥油灌顶,大恸,五体投地地念着:“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卢元令跟着吐蕃青年上了小舟,青年们低语,有会说汉话的告诉他,是被接去海子中心白色的城中成亲。他们嘈嘈切切地说着藏话,卢元令听不懂,但是能感觉到他们隐约的紧张和兴奋。
蔚蓝的海面如同镜子,他们白色的小舟划破海面。白色的昆仑城像一座高高的巨舰,将阴影投在他们身上。水面附近的舱口打开,如同一只巨鲸张开了嘴巴,海水奔涌地灌入,船上的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惊呼起来。小舟驶入,像是一个巨大的水池,边缘台阶状向上延伸至三青阿玛颂把守的平台。他们的小舟停靠,吐蕃的青年们带着疑惑又欣喜的目光打量着这里完全不似外界夯土、青盐、牦牛、羊群和奶皮子世界的光洁、曲线的金属表面。
最后的晚餐
白色的巨大圆厅,穹顶高大如同一座万神庙,地面是曼荼罗图案。
他们被请入圆厅周围一个个单独的房间,沐浴、更衣,修剪头发和指甲。并没有侍从,而是房间中播放藏语和汉语的提示音,用乳白的羊脂肥皂清洗,修建指甲,还有机器仆人给他们按摩放松。待到青年们焕然一新地进入圆厅,五颜六色,色泽鲜艳、气味芬芳的美酒佳肴也摆上了餐桌。青年们都喜气洋洋,入坐。但是很多人还是保持警惕,不敢进食。此时,乳白色的圆厅壁突然液体那样收缩,露出一个门洞,美丽矫健的少女们穿着莎丽、盛装入场。为首的向他们行了个吐蕃人的礼,然后祝酒欢迎他们的到来。
卢元令听不明白藏话,但青年们显然被她们美丽的外表和热情的接触、窈窕的舞姿所感染。酒酣耳热,音乐销魂,不少人内心旌旗动荡,不由自主就跟着音乐跳起了舞蹈。卢元令仔细地观察着四周,发现在圆厅的周边有一圈均匀排列。金属雕像似的艺术装饰。他隐藏着自己,绕着圆厅走了几圈,想找一个地方把自己隐藏起来。在他经过一座金属雕塑的时候,突然好像被谁猛地一拽,原来这圆厅的墙壁是由一层特殊的复合金属液-晶混合态材料制成,用表面张力维持着光滑的状态。他骤然被拉入墙后一个临时的空间,激得他一激灵,回头一看,一个干尸木乃伊雕像似的怪物!它像一具金属的骷髅,或者是一个剥去了皮肤的剥皮人,暴露着四肢钢灰色的合金骨骼,骨骼上相当于肌肉的一层层玫瑰金和浅金色合金的牵拉条,条理分明地随着身体的运动收缩、舒张和扭转着,暴露着运动的结构,只有躯干部分是完整的。它的头更像是一具完美的黄金骷髅,浅金色的肌肉用螺钉锚在下巴上,那双金色的老虎似的眼珠子突在眼眶里,盯着他,恶狠狠地说:“你tm真的克夫。”
卢元令吓得在心里厥过去三秒,但军人的尊严不允许他倒下,他硬是挺着等到眼中的黑雾过去,在心中暗念了很多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魑魅魍魉去去去”的咒语给自己壮胆。
对方揉了揉他的脸让他清醒。他觉得对方没有敌意,仔细想想,这结构好像在哪里见过。
对方继续骂骂咧咧:“真赔本啊,我鳞片都揭了,皮肤层的光学效果有问题,为了进来我真算是脱了一层皮。你也算看过老子真正裸体的人了。”
“什么鬼?!”
“打仗的时候你见过被人豁开了肚子的人被自己的肠子吓到吧?”
“克军?!”
“嘘——”机器人把他按住,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只见圆厅对狂欢的人喷出了白色的雾气,里面似乎混合着催情的激素,人群骚动起来,舞蹈的动作也更加挑逗、暧昧。随着气氛到达一个临界点,集体交配开始了。
卢元令看得很尴尬。他感到一种难以自控的被唤起的兴奋,但是旁边还有一个金属骷髅似的怪兽,他尴尬得要死了;但是随着光线的变化,克军的皮肤好像又出现了,其实刚刚只是她失去鳞片后,在西王母的特殊光线下的一种光学效应,这时半边脸还是能看到内部结构,其他都已经恢复成薄衣女子了,这让卢元令更尴尬了。但是克军那双要掉出来似的大眼球子眨都不眨(好像也没皮肤能眨)地津津有味地看着,突然道:“屠宰开始了!”
圆厅里又喷出一股紫色的蒸汽,人类都横七竖八地倒了下去,由于酒精和激素的作用,他们失去了警惕和恐惧的本能。三青们像吃饱喝足了的野兽慢慢地踱出了圆厅。
圆厅的地面像液体那样深处触手,把残羹冷炙、金杯玉碗都吞了下去,圆厅那具有吐蕃特色的装饰也不见了,完全恢复成乳白色。从高处出现一圈入水口,开始往圆厅内倾倒深海液。吐蕃青年们渐渐被浸没,然后圆厅底部像洗衣机那样旋转起来,把他们身上的衣物都冲走了。这些物品再次被圆厅的触手过滤走了。现在圆厅内上下漂浮的,就只有不着一丝的人体,他们毫无知觉地在深海液中上下悬浮着,像是陷入了很深的睡眠。他们在深海液之中还能呼吸,有的仰卧着漂,有的俯卧着漂,有的侧着漂,如同菜市场的水缸里起伏的鱼。
圆厅又重新伸出一个触手,像是一个巨大的吹泡泡的圆环,挨个从头套过人体。这样人体就被一个个巨大的泡泡状的膜结构包裹起来,一个个像是在卵中。卵被整齐地码好,然后被置入圆厅背后的一串固定架。固定架上下钳制住卵,检查的光线自下到上扫过,然后对着每个卵,上头伸过一个带金属延长管的触手。那触手刺入卵中,头部像一个海百合的网一样张开,套在那些人体的头上。
那透明的网末端有一条银色的线,像是一个帽子的边缘,旋转了一下。
他们的头骨被精妙、整齐地切了下来,头皮红色和头骨白色、新鲜的切面。血管都被很精确地焊接控制住了,只有头皮的毛细血管往深海液里弥散了淡淡的一层红细胞,仿佛是一层浪漫的序幕,预示着后面白生生的、沟壑轮回的大脑。
大脑被精确地摘取下来,封存如一个头骨型的容器(大脑还是活的),被运走。
然后卵的下层又刺入一个小号的触手,完整地摘走了他们的睾丸,也运走,这个动作更简单。
卵上被打印上一层字迹:“空白陆猿病毒培养皿(备用),日期”,还有一部分字迹有点不一样:“收割者病毒培养皿,日期”“新型天花-收割者病毒培养皿(杂种子改良型,实验用)日期”。
卢元令觉得自己要疯了。
卵固定好的卵被吊装起来,深海液从圆厅下方的排水口被抽干,热风机响起来。待到清理完毕,喀啦一声,圆厅的底部骤然消失,展现出一个巨大晦暗的地下空间。钢灰色的墙壁泛着冷光,自动机器人像噬菌体似的八只脚巴在墙壁上,修补着剥落的涂层。焊花像一串串铃兰似的沿着金属的墙壁跌向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脑阵
“就是现在。”卢元令感觉自己被克军拎着一跃而下,骤然失重。为了防止西王母对她进行图像识别不惜脱皮的克军,像只敏捷的雪豹在山岩间灵活地穿梭,还扛着一个人(猎物),她停在了半空中,这里是一条半空走廊,可以看到一部分正在运行的西王母内部,她们的自动化程度比人鱼的可高多了。
他们先看到的是靠近边缘的“宠物食品生产线”。像是工厂的生产线。一扇扇被一劈两半的动物(卢元令仔细分辨,有牛羊猪,还有一些也许是人)被吊装着进入冷藏库。再往下,是“清洁区-人鱼收割装备-病毒生产线”。一个一个白色的圆筒仓似的建筑,克军透过观察窗,发现里面整齐排列吊装着被取掉大脑的人类“培养皿”。其中有一个红色的区域,上面写着“危险-污染区-天花融合收割者病毒实验区”。卵里的人身上密密麻麻地布满带脓性液体的大疱疹,看上去非常可怖。
克军抬头辨认了一下方向,确认了一下这个位置应当距离西王母大母神庙在卫城上的投影不远。果然有一个隐约封闭的中心圆筒形区域,这就是西王母的核心。
她翻过准液态墙,找到了她想看的——众多的生长釜从下至上排列了有十几层楼高,像一排排的小彩灯。在深渊的底部,橙色的lcl液如海波那样粼粼地微微起伏。三块高层建筑一般尺度的黑色立方体靠着山岩而立,上面用黄金刻着电路。
她来得真是时候,黑色的立方体突然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口,像是巨大的金字塔里小小的墓室一样不协调。她示意卢元令在原地呆着,翻过空中纵横立交桥似的金属通道围栏,像一只猫过墙头那样从管道上手脚并用地爬到黑色立方体上。
奇怪的是,当她触及到立方体上的时候,那黑色的方块感受到压力一样地,骤然变得透明了——那黑曜石似的外表只是一种光学伪装,而且很明显和克军时有时无的皮肤是同源,它感受到生命体的接触,就毫不吝啬地展现了它内部的结构——硅塔和脑阵。基部是半导体的硅阵,如同玛雅金字塔一样是阶梯状的,会让人觉得误入了一个mc或者乐高的低像素世界。在硅塔俄罗斯方块似的堆叠中,有一些充满了深海液的巨大板块,远远看去是灰白色的——她调整晶状体,仔细看——里面是密密麻麻的人类的大脑!一个大脑占地大约30cm30cm,这座立方体的尺度在72m36m24m左右,像是一座高楼内的房间内排列着一个个大型交换机。她看到黑曜石像换内存条一样抽出一块满是大脑的薄板,那里面脑脊液浑浊了,每个大脑死亡后区域都会被红色的脑脊液封存。新采摘的大脑被从小窗中替换进去。
而立方体的塔基,像是电池基座,远看像是小肠绒毛一样生长着什么。放大后,密密麻麻插着很多人鱼阿玛颂的手(电池)。让人感觉,那些手好像是冤魂的怨恨,从地狱的大海中形态各异地伸出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召唤。
人手海底部突然泛起一个巨大的漩涡,随着涌动,在漩涡底部打开一个开口,里面绽放出蓝色的光焰,像是一个蓝白色的反应炉。
被采摘而来的人鱼工蜂像是煤块一样在放射着能量。
“海猿的人鱼!”
系统突然发出混响,像是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天使和魔鬼共同的和音:
“吾向你显示神迹,就乃是像古神向摩西显示——张开你的眼,汝的耳,当听时,就应当听!
海猿乃是神子,是神创造了海猿!
匍匐在神的脚下,多多地生养,以供养神!
陆上的陆猿、走兽,天上的飞禽,水里的游鱼,都是汝可以采摘的果实!
只有属于三青的,汝不能吃!
因为神乃是先选择了三青,后选了人鱼。
匍匐在神的脚下,供养神!汝乃是神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