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涂山雪
宫装女子侧过身来,天鹅般的雪颈低垂,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姜宿,你的神思心绪,实在是举世罕见。”
她抬起眼,望着面前的雪袍少年,嫣红的唇角微微抿着。
“可就算如此,你又是如何得知,我才是大梦妖君?”
姜宿轻笑,沉默不语。
当初灰瞳那里,与姜宿同来照香宫,原是要与照香宫主那个。
其之所以临阵缩脚,狼狈而逃。
真正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灵岫不足。
而是灰瞳以“心照”之术,看过有苏暮与照香宫主。
灰瞳所望见的照香宫主,是连“心照”之术,都无法完全看清,藏在重重灰雾深处,一只扭曲无比的可怕怪物。
其修境,已经超出了神照临真。
只是这些事太过隐秘,当时灰瞳离开在即,为了避免被照香宫主察觉。
并未直接说出。
而是使用传音神通,将其传入了姜宿的神魂。
“镜里寻花,水中捞月,虽然世人所见都是真实,可到头来,终归是场恍惚梦境,终其一生,都无法触摸。”
照香宫主叹了口气,鹅黄纱袖轻拂。
四周景色急剧变幻,已是化作一座灯火通明的巍峨大殿。
殿阁深处,有一座雪玉道台。
在雪玉冰床之上,睡着一个碧裙少女。
她轻轻闭着双眼,如画般好看的脸庞,却是苍白如雪。
青丝如瀑,散落如花。
“有苏暮!”
见此一幕,姜宿不禁瞳孔收缩。
照香宫主轻轻摇头,声音清冷:“暮殿下受了重创,只有借助我的黄粱一梦,才能以梦境显化的方式,暂时苏醒。你所见的暮殿下,是她的梦境化身。”
姜宿神情沉凝,道:“难怪她数次出现,都是毫无征兆,似微风过境,毫无痕迹,原来是藉由梦境所显化。”
照香宫主走上前,低垂目光,静静地望着有苏暮,低声道:“她每次醒来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你,你可知道么?”
姜宿沉默。
照香宫主神情莫名,道:“当初暮殿下好不容易苏醒过来,想要外出玩耍,我便施展神通在旁护持,你所见的黄粱,正是我的梦境化身。”
“或许是宿命。”
“在祈明山境,暮殿下遇见了你。”
“暮殿下的母亲,至死都有着遗憾。”
“这遗憾,便是那个生灵的陨灭。”
“故而暮殿下这里,因思念母亲心切,亦是对于此事,深有执念。”
“虽然现在仅仅只是猜测,不过暮殿下似乎已经认定,你就是那个生灵。”
照香宫主打量着姜宿,轻轻摇头,“可是据我观察,你只是与她生的相似,绝不可能是那个生灵。”
姜宿默然半晌,道:“你既然有着如此神通,为何不曾强行出手,察看我的命火本源?”
照香宫主侧过头去,朝碧裙少女撇了撇嘴,道:“若是剥出你的命火本源,发现你不是那個生灵,尚且还好。”
“可若验证此事为真,伱当真是那个生灵。”
“却被我剥了神魂本源,死在我手中。”
“暮殿下定然让我为你陪葬。”
“那我也只得自尽去死。”
说到这里,她朝姜宿笑了笑。
“我可不想死。”
“更何况,此事与我并无干系,我急什么?”
“安静等你修至第三境,真相自然会水落石出。”
大殿之中,又是死寂的沉默。
少顷,姜宿道:“有苏暮这里,为何如此笃定?”
照香宫主道:“我也不知,或许是她的直觉。”
姜宿点了点头,问道:“那她现在,多久醒来一次?”
照香宫主道:“此前每隔二十日,她便能够藉由我的梦境神通,苏醒数个时辰。”
“今时她的神魂恢复了些,约么每隔十五日,可以苏醒数个时辰。”
她轻拂鹅黄纱袖,身前显现出一面光幕。
沂水皇城。
夜色冷寂,寒风凛冽。
数百丈高处,有苏暮半跪在白羽仙鹤身上,绝美的青碧裙裳堆叠如云。
她低垂着眼睑,望着下方的七重道塔。
苍白的手指间,则是握着一块霜白如雪的玉石。
那玉石之上,篆刻着两个泛着微光的字。
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其实暮殿下的心,在她母亲去时,便已经死了。”
“若不是那日里遇见了你。”
“她根本不会主动去尝试恢复神魂。”
“随着神魂创伤愈加严重。”
“她苏醒的时间间隔,同样会越来越长。”
“终有一日,再也不会醒来。”
“真正陷入永无止尽的沉眠。”
“可是现在,你这里。”
“给了她一线渺不可及的希望。”
“让她的心神深处,重新有了求生的欲望。”
“姜宿,其实我当真要好生谢你。”
照香宫主轻笑,再次重复道,“我真的不想死。”
“若是暮殿下沉眠不醒,不能每隔一段时间激发奴印,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闻听此言,姜宿沉默数息,道:“你如此渴望活着,我还以为你会想尽各种办法,瞒天过海,欺骗有苏暮。”
照香宫主摇头,道:“我是她的奴,永远都无法对她撒谎。”
顿了一顿,她似乎想到一事。
蓦地抬头看向姜宿,露出诡异的微笑。
“无论是涂山氏、白氏,还是有苏氏。”
“凡是三族生灵,诞生之时。”
“都会由三族族君,择取一个青丘妖国的绝世天骄,作为其天生之奴。”
“我,便是暮殿下的天生之奴。”
照香宫主勾着嫣红的唇角,虽然是在笑。
可她的目光,却是极冷。
冰冷彻骨,如万丈寒渊。
甚至让姜宿这里,都是心神震颤,神魂深处漫起道道刺骨的寒意。
言至此处,照香宫主的笑容,愈加肆意。
“姜宿,你若似暮殿下所想。”
“当真是那个生灵。”
“我这里,还有个很坏的消息,要告诉你。”
“你的天生之奴,在你死后,已经改了姓。”
“她,绝不会希望你活着。”
“因为那代表着,她会从云端跌落而下,坠入深渊。”
“重新变回任你予取予求的奴。”
“现在,她姓涂山。”
“唤作……”
“涂山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