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再见尊主恍隔世
冬留宫里,浮娑像往日一样练完兵后回到大殿,却不想碰上已在金銮宝座上静坐了许久的九方宿。
浮娑有些惊讶,一时语塞,第一感觉竟是不可置信。她之前分明看见尊上在人间与那青丘狐狸成了婚,她甚至以为九方宿不会再回到冬留。
可眼前一幕,她实在没料到。
浮娑本想说些什么,可九方宿的表情告诉她现在不是时宜。
她从未见他如此阴沉,以往他虽是不苟言笑,但目中总是有亘古不变的沉稳,仿佛就算整个冬留倒了,他也会镇定自若,会说:“无碍。”
可此时,他分明屹在九重阶上,坐着至高无上的金銮宝座,单手一挥便能号召万众魔将为之殊死搏斗。
这本该是六界中最强大的男子,在昏黄烛火的倒映下,往日阴鸷拿捏着胜算的眸子,竟隐隐约约竟散发出阴郁破碎的气息。
浮娑曾肯定自己是最了解九方宿的人,能洞悉他的一举一动和其背后因果。而今天,她第一次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此刻,她不敢出声,只安静地守在大殿一旁。
可终究是仇野那小子不识局面,他刚不知从哪儿回来,见着浮娑,第一冲上脑子的便是上次求婚失败的事,本想着见面不说什么也尴尬,刚想开口,却察觉到殿上一股不安的气息。
“帝尊大人,您可回来了!”
仇野的声音像要把整个大殿都穿透了一般,可唯独对九重阶上的那人没有一丝影响。
浮娑赶忙暗示仇野小点声,本以为九方宿会大动干戈,却不想他只是淡淡说了声:“下去。”
说是淡淡,却是没有一丝感情,宛若他只是对着面前的空气说话,又似自言自语。
可此话一出,二人都明白了。
连“是”也不敢应,浮娑便拉着仇野退下了。
直到走出冬留宫好远,仇野才忙问道:“大人这是咋了?”
“你问我还不如直接去大人的面前问。”
“你可别骗我了,我可是知道你先前偷偷去了凡间,实话说,是找见帝尊大人了吧?”仇野挑着眉头,一副得势的样子。
浮娑却在此时动了气,“你跟踪我?”
“那可没有!”仇野连忙后退几步,“呐,是你自己承认的,我只是耍个小伎俩罢了。说吧,你倒是看见什么了?”
浮娑不想去理会,可仇野一再追问,又说:“你若不说,我便猜不到尊上如此是为何,他若一直这样下去,别说尊上他自己了,要是被神仙二界的人发现,恐会趁虚而入。”
“行了,别说了。”
浮娑白了他一眼,属实是不想再听他自说自话。
“他成婚了。”
“什……什么?!”
仇野惊得差点跳起来,他提着自己的耳朵,又凑近浮娑几分,这次不是他耳朵不好使肯定就是浮娑说岔了。
“你说什么?帝尊大人,他怎么可能成婚呢?!”
“你没听错,我也没看错。那日我去凡间,亲眼所见。”浮娑说得淡然,好似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
看着浮娑这个样子,仇野才是真不相信。
“我不信,若尊上真的成婚了,你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仇野双手叉着,还时不时地看向浮娑,时刻关注她的表情。
没想她一个白眼瞪过来,“那你要我如何?大哭大闹?还是彻底疯魔?尊上在心里的位置,于我于你都是一样的。我不过是觉得尊上看错人罢了。”
“原来是这样……”
浮娑的脸上看不出来有什么情绪,仇野只能将信将疑。
“那人,不会是青丘那只狐狸吧?”
浮娑点点头,只道:“是她。”
仇野听到后又是叹气又是跺脚的,不解道:“这难道也是帝尊大人的计策?不应该啊,堂堂帝尊大人,怎么可能……”
听着仇野絮絮叨叨,浮娑连忙伸手打断了他,“行了行了,你倒是怎么看?”
“怎么看?”仇野故作思考,“这样看来,帝尊大人多半是情伤。毕竟我们跟着他的这么多年来,他有几次像这样的?只怕是那个狐狸辜负了帝尊大人的一片赤诚之心,否则,我们帝尊大人怎么可能如此萎靡!”
说着,仇野便越想越气。
“不行,待我去人间一趟,可要好好教训这只死狐狸。”
“你傻啊!”浮娑差点就要一巴掌拍上他的脸了,幸亏仇野躲得快。
“你打我干嘛?莫非打是亲骂是爱?”
仇野说着,不由得自己幻想起来。
浮娑真是被他逗得苦笑起来,先前冰封的脸终于有点回温的迹象。仇野看着她一点一点的变化,这才心想诡计得逞,正经起来。
“你我都知道帝尊大人事出必有因,成婚这事,该不是什么权宜之计。既然大人是真心想跟那只狐狸一起,以他的性格,若是因为狐狸移情别恋,帝尊大人少说都会把那人给折磨得比自己还惨,可看样子,受伤的只是大人。”
“除非,是什么不得不行之事。无论是帝尊大人还是那只狐狸,都不能避免的。”
“不可避免之事……”浮娑还在想着这事会是什么,便听仇野缓缓道:“我觉得,极有可能与缘生石有关。”
这么一说,二人都有些明白了。
“帝尊大人,这是难以在缘生石和狐狸之间做选择。”
浮娑颇有深意地“嗯”了一声。
“该说不说,这缘生石,本来就是个大祸害。若是能一覆俱灭,这六界也得了安宁。”
仇野倒是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只是无奈道:“可现在石头找不到,人又不能动,帝尊还这个样子。你说,该怎么办?”
浮娑也愣了好一会,“暂且,先把尊上这件事瞒住,断然不能让青丘那些人知道。”
“那是必然。”仇野看着她,心里颇有一种安宁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他听闻九方宿在凡间成婚的消息后,他甚至以为浮娑终于要属于自己了。
……
他俩出去后,九方宿终于从金銮座上站起,他有些悠悠地走下九重阶,先前的白袍已是被鹤金大氅所替代,额间的几笔莲花终于现出真形,在若隐若现中浮动暗夜的危险。
仿佛他是刚被天堂堕入地狱的魔鬼,浑身上下不见得有一丝活气。只是细微观察,能见他蒙蔽深眸的细长睫毛,有些难以控制地颤动着。
他的身形之轻,好像都拂动不了烛影。
亦或是连烛影都不想惊动他。害怕他不动声色杀人于无形,也害怕他弥漫愁绪淹没仅存的光影。
九方宿在龙息瀑前顿住了步子,他褪去衣裳,一步一步地移到泉水中去。
泉水的温度对他来说还不够冰,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热腾腾的,好像每个地方都在宣誓着自己的主权,想要争当这个身体的霸主。
他沉不下心修炼,而一旦沉不下心却妄图修炼,只会落得走火入魔的下场。
哦不对,他已经是魔物了。又有何妨。
他受不了自己头脑中一直出现的那个幻想,绿色的荧火,桃红色的衣裳,烛影下的舞动……缥缈虚幻的存在,他抓不住。
灵姬,灵十六,阿水……到底哪个是他的幻想。
灵姬就是灵十六,他早就知道的啊!当初在幽冥阁,灵姬转世后的一千二百年,正是灵十六的岁数……他怎么忘了呢?他怎么会允许自己越陷越深的?
“本座究竟在纠结些什么……”
他这样问自己。
是问自己为什么会反复爱上她,还是问自己爱的究竟是谁?是问自己做的选择究竟对不对,还是问自己为何要陷入做抉择的漩涡?是问自己该不该爱,还是……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自己何时关注起爱来了?
可记忆中的他对她说过,他爱她。可现在,却是他主动离开了她。
额间的红莲颜色愈来愈深,仿佛刀子在他额头上划出的口子一样,宛如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