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悲悯的神
仔细熟虑一番后,九方宿终是先开口,语气沉沉,道:“并非魔界所为。”
“那又会是?”
“魔界众部皆本座亲信,定不会擅自行动。而这衅神术早已失传,就连本座也多年未见。持有秘法之人,想必并非得来无意。”
九方宿暗暗吸了一口了气,终是将思绪挑明,“想必刺杀旻一一事,也非临时起意。多半,是青丘所谓的自己人。”
浮娑颔首。
的确,如若是外人,又怎会轻易逃过众人视野,进入灵虚殿,将功至仙阶的旻一给杀害了呢?
“此事,青丘的反应如何?”
九方宿问她道。
只怕青丘此事想瞒瞒不住。此事一出,定会掀起妖界统领的秩序纠纷;而神仙二界,定也会插足一二。
浮娑皱了皱眉头,语气里已不再是方才的喜悦,只是眉目中都多了一些担忧来。
“青丘众人行事严密,此刻,该是内中动荡不安了。而日后,恐会将此事率先归咎于魔界,不时会找上麻烦来。”
九方宿点头,倒是已猜到一些。
浮娑见九方宿没有回魔界的意思,便是先开口问了:“帝尊大人,此番,可要随属下一同回去?”
还在思索之际,只听身后的屋子里响起些动静来,便已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了。
“阿九?”
隔得不远,九方宿与浮娑的谈话早是飘到了正在打坐的阿水耳朵里。只是她潜心练气,话中内容说了些什么,她也只是一知半解的。
直至是听着浮娑的声音,她才像被敲了一记似的,赶忙下了床,打算出来一探究竟。
转过门栏,阿水先是见了九方宿的背影。
而窈窕立在他之前的,便是一位身着紫衣的高贵雅致的女子。
且不说紫气旋身更显矜贵,女子的一张瓜子脸嵌在齐整百合髻的下方,便是衬得更加小巧精致。
一副柳叶眉微微挑起,含着秋波盈盈,只是看着阿水的眼神里融着些惊诧的寒光,给这闷闷的暮夏时节划上了匆匆一瞥的阴影。
阿水怔了怔,跟她是一样的疑惑。
浮娑见着面前女子先是心上一惊,她长得分明与那青丘灵十六一模一样,却怎么看,都多了些分呆愣气。
后一联想九方宿下凡的动机,终也是猜到一些。
看来,她是认不得自己了。
浮娑将目光给收了回来,重新看向九方宿,等着方才的答复。
哪知,帝尊却是先回了那呆愣女子的话。
侧了身,眸光瞟向了窗栏上的一个瓷碗,道:“吾有事商议,你且将东西带回去。”
阿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是意识到了什么,继而点点头,道了声:“好。”
随后便又看了一眼浮娑,自己先行进屋了。
“帝尊大人?”
浮娑已是抑制住心上的震颤,开口,又问了他一次。
九方宿回过眸来,声音恢复了以往的镇定,看向浮娑道:“本座派你回魔界找出杀害旻一之人。若上界对魔界有何异动,便及时唤本座回去。”
也就是,现在,他仍会留在人间。
为了什么呢?浮娑有些苦苦地问着自己。
九方宿察觉到面前人的失神,不禁蹙起了眉头,声音沉沉,又问了一遍:“浮娑?”
“是。”
她拱手,往后退了几步。已是掩抑不住语气里的失颤。
昏昏的日光照得面前这位素袍公子,有些刺眼。他的眸光却依然不变,只在浮娑失神之时,倏然闪过了一道柔色。
“若是没了头绪,你便可去找身在魔涧的那位。听闻孔壑多出学士。衅神术,恐怕也是他们的必修业。”
九方宿提醒道。
“是,”浮娑抬眸,“既然如此,属下便先告退了,还望帝尊大人保重。”
说着,她即又一瞥屋内。倏而,变成了一道紫气,消失在了午日的暖阳,徐徐热风之下。
仍然站着的那位男子,心上则是恍而划过一道怅惘。
回过了屋里头,只见阿水正背对着他,手上拿着一根筷子,吃得正起劲。
听着熟悉的至轻脚踏声,阿水摆过了头来,面上挂着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笑。两颊嘟嘟的,看来还没将方才嚼的东西给吞下去。
见着九方宿,她便是笑得更粲然了些,不顾嘴里的拥挤,硬是挤出了口气,道:“是吴奶奶送来的吧?以往就吃过,可好吃了,你也试试?”
九方宿没再拒绝,而是顺着坐到了阿水的对桌。面对阿水突如其来的,伸到自己嘴边的一双手,他已是习以为常。
只是自己将手中东西给接了下来,含在了嘴里。
阿水弯着眼睛,“如何?”
九方宿点了点头,“可以。”
“可是吴奶奶的一片好意,想来是谢谢你多一些。”
给九方宿送去了一块后,阿水便知道他不会再要第二块。于是碗内,顿时被她给搅得一团乱了。
九方宿则是静静看着对面的阿水。
如此的生活,于她于他来说,都未免过于平淡了。然而,一切本不该如此的。
如今旻一仙逝,平日里和谐的众妖部必定是各怀鬼胎,趁隙而蜂拥而入了。
而不仅权位之争混乱,青丘的内部,必定也是乱成了一锅粥。
而十七子中,又有哪位能真正做到为旻一之死抱以哀恸的?
他本无心插手。
阿水则是觉着对桌那人的目光犀利,一直游于自己身上。恍惚间红了脸蛋,直将碗中东西解决,这才抬起头来,问着:“怎么了?”
九方宿摇摇头,看着阿水面颊尚未消退的一处红晕,不经意间移开了目光,顺着她的耳朵往后望去。
她皱皱眉头,想着也是奇怪。
“今日来寻你的那位姑娘,与你是什么关系?”
知道阿水定会问出口,九方宿只是收回了眼神,如实答道:“她乃吾之部下。”
部下?原来如此。
那倒也不奇怪,方才的女子在九方宿面前为何表现得如此拘谨了。看来九方宿不仅对自己是有些冷情,对自己的亲信也是。
“此次她来找你,想必也是有什么大事?”
阿水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他。那双眸子,分明受不住一点欺瞒。
九方宿也是点点头。后又接着问她:“你听到些什么?”
“听到了……”阿水拧了拧嘴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大事一样,然而最后只是摇摇头,道:“倒是没听到什么关键的。想必你的事,也不愿我过多掺入吧?”
阿水眨巴着眼睛看他,九方宿则是提了提嘴角,道了声:“是。”
午后,她将东西收拾了好。
先是去了老先生的屋子里问候了一番,而后便照着他口中所说的东西,提了个方子,就要往城里头去。
走时,还不忘与九方宿打个招呼:“老先生的腿疾犯了,我得上城里为他提些膏药回来。你可有什么需要的?我一并带回来。”
然九方宿只是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什么需要的东西。
看着阿水的背影渐渐远去,九方宿才霎然回过神来。
她一身碧蓝,长裙齐了踝,随风带起裙角似水的滚滚波纹;就连一头青丝,也齐腰长了。
阿水出落得水灵,初见她时,还长得一张鹅蛋脸;现时,却被时光摩挲得瘦削。有时看向她,眸子里已隐退了些许好奇,只有澄澈唯独驻留着。
她的稚嫩停留在相遇的昨日。而今日的她,却是成熟了。
若不渡过此劫,等过了这风华正茂的年纪,她便也会走向凡人不可避免的死亡。
玉指骨节分明,轻轻叩着这松木桌子。
“嗒—嗒——”
随着响声蔓延,空气中,莫名逼上了一些寒气。
随着源头寻去,只见一双瞳眸浸润了滚滚无边的江水,肆意展露空洞与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