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吏捉人
夜里的村落格外的明亮,四处都是点亮的火把。
几个官兵守在了入口,手持强弩。
有骑马的正在村落四处来回的奔波。
穿着官服的人则是大吼大叫着,指着那些紧闭着的大门,官兵们将人拖拽出来,无视他们的哭号。
村子里的人都被聚在了一起,整齐的排成了一队。
火把之下,是一张张惊恐的脸。
刘大站在了众人的最侧边,而刘张氏和桃子则是被几个同乡护在了最后,紧贴着墙壁。
一个留着茂密胡须的男人手持书册,在众人面前来回的踱步。
“一户一人!”
“今晚就启程!”
“逃亡者以亡人罪论处!”
他开始点名。
那小小的册子,就像是催命符。
“张盛户!”
“张盛户?!”
官吏大吼,他看向了面前的众人,“张盛家的人呢?都死完了不成?”
一旁的胖人谄媚的笑着,“使君英明,确实都死完了”
官吏大怒,“那为何不曾销户?”
“已经禀告了,还没来得及删。”
官吏冷哼着看向了下一个。
“张大石户!”
老妪颤颤巍巍的走上前来,“在。”
“张李氏?”
“是我使君啊,我的三个儿子,两個孙子,一个丈夫,都是被您带去了,他们都还好吗?您见过他们吗?”
官吏大手一挥,“准备东西,稍后出发。”
“好去见他们,我去见他们。”
老妪颤颤巍巍的转身回家。
“张杜户!”
“使君!求您了!我还得奶孩子啊,孩子不到周岁,无人照看,哪里能跟我去吃这苦!”
“张不病户!”
“使君,放过我的孩子吧,我去,我去,我虽然不能走,但我的手还有力!”
“张承户!”
“苍天啊!!!”
“刘大户。”
整个喧嚣悲伤的场景都似乎顿了一下,众人纷纷看向了一侧。
刘大双手叉在胸口,站在最侧边,眼神格外的平静。
官吏惊讶的看着面前这个魁梧壮硕的汉子,“我过去怎么不曾见过你?”
胖人上前,低声在他耳边言语了几句,他说的很小声,可还是能隐约听到点什么。
“县令亲批的猎户”
“杀过猛虎”
“免役”
官吏噢了一声。
他拿着书册往下看了看,“让他儿子去,现在就准备,稍后出发。”
刘大依旧是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没有半点的动容。
刘张氏的脸却白了,她死死捏着儿子的手,手微微颤抖。
刘桃子轻轻扯开她的手,随即推开了面前的众人,走到了最前。
他直勾勾的看着那官吏,周边几个卒缓缓举起了弩。
弩矢上闪烁着幽幽寒光。
“我去不了。”
“你是谁?”
“他就是刘大家的儿子。”
“你阿爷免役,不是你全家都免役,回去准备!”
“我认字。”
“那又如何?”
“我已经报了县律学室,要参吏应试。”
官吏一顿,他眯起了双眼,再次打量着桃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后继续看向了催命符,“张大强户!”
桃子回到了母亲的身边,刘张氏再次捏住他的手臂。
官吏愤怒的咆哮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当天色逐渐泛白的时候,火把烧出渗人的冷光,一行骨瘦嶙峋的老弱病残,低着头,在官吏的催促谩骂之中踏上了未知的道路。
已经听不到什么哭声了,大家或许都哭累了,只有母亲怀里的婴儿还在不断的啼哭,使官吏愈发的烦躁,几次下令噤声。
骑马的卒从两旁飞过,马鞍边挂着刚摘下的新鲜头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
官吏骑上了高头大马,看了眼刘大,目光最后又落在了桃子的身上,他咧嘴一笑,笑容颇为恐怖。
桃子以冷漠来回应他。
远去的人时不时回头,众人都聚在村口,只是呆滞的望着亲友远去的方向。
又有几个房屋空了下来,地面上的泥泞混杂着血。
天色亮起,村落里已是空荡荡的,鸟儿落在枝头窃窃私语,老鼠在院落内进进出出,村路上再也看不到一个人。
“他还会来的,他已经记住我了。”
“征役愈发频繁,这个月他们已经来了三次。”
“前两次都不曾来桃林,这次忽然到来,大概是有人看不惯,向他告发。”
桃子嚼碎了手里的饼,看向了一旁的母亲。
“明日,我就去县里。”
“县里”
刘张氏的脸上再次没有了血色,本就苍白的脸颊变得如霜雪覆面。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了起来,“你知道城里有多凶险吗?”
“那比野猪林还要凶险万倍我绝不允许。”
她看向了刘大,“夫君”
刘大仰起头来,“他都决定好了,你还劝什么呢?他是商谈的语气吗?刘公下令了,怎敢劝谏?”
她的眼里写满了哀求,语气变得更加卑微,“夫君”
“妈,无碍,我先前便考虑过了。”
“我会通过应试。”
“会保护好你。”
刘张氏低下头,默默流泪,一言不发。
刘大爬上了屋顶,继续逗弄他养的那些小鸟,乐此不疲。
刘张氏为桃子收拾着东西,认真的叮嘱着。
“明日张成进城,你就跟着他一同去一路上跟紧他,勿要离队。”
“没有过所不能进城,不能进食肆,不能住宿,若是被盘查,拿不出过所,就会被抓起来,村里只有张成手里有过所,你不要冒犯他。”
“出了家门,勿要跟生人言语,不要吃别人的东西,不要跟他人冲突,就走你的路,什么都不要管。”
“县里凶险,到了学室,就勿要出县学一步看好你的包裹,里头的东西别让外人看到”
刘张氏说了很多很多。
说着说着,她又几次落泪。
“桃子啊,定要保护好你自己,这世间,除了伱,我就别无他物了”
“我知道了。”
“啾~~~”
鸟尖叫了一声,扑扇着翅膀,从屋顶一跃而起,消失在天边。
刘大跳起身来,对着那鸟破口大骂。
“贼鸟!贼鸟!”
“喂不熟的!”
“没人喂你,早晚饿死你个狗东西!!”
次日。
一匹马低头前进。
那是一匹很老的马。
乱糟糟的毛发稀疏,一张老皱的皮裹着骨头。
马蹄很是沉重。
每一次前进,都带着停顿,上坡的时候,马蹄都颤抖了起来。
“啪~~~”
马鞭炸响在马背上,老马耷拉着头,浑浊的眼眸里没有悲伤和痛苦。
“畜牲!!”
“啪~~~”
又一鞭下去,它终于开始晃动着头,做出很用力的模样来。
老马拉着一架车,看起来就是两个轮子上放了一块木板,木板上坐着张成。
对张成来说,跪坐实在不容易,他只能将双腿叉开,一个人就占据了全部的马车,从他的鼻息里依旧传出哼哼声。
两旁的护卫用腰带勒紧了腹部,往外挺起胸膛,要彰显出那壮硕的体魄。
他们时不时回头,以震耳欲聋的声音高吼:“快些!!!”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六双赤脚,那巨大的麻袋完全遮挡了他们的身体,只能看到那麻袋下移动的脚,看不到扛着麻袋的人。
刘桃子扛着渔叉,走在了最后。
道路的两旁是浓绿的杂草,能看到藏在其中的漆黑的骷髅和红的娇艳的花。
张成几次回头,看到走在最后的刘桃子,笑着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
刘桃子直勾勾的凝视着他的眼眸,一言不发。
张成转过头去,低声咒骂。
护卫靠近了他,“家主,他也不曾带货,何以要往县城去呢?”
张成咧起嘴来,大黄糙牙各不挨着。
“昨日你们不在,他说是要往县中应试呢”
“甚应试?”
“就是去县衙里当个小吏!”
护卫脸色肃穆,“那可不得了。”
“放甚么屁,就他这般屠户,杀人不眨眼的,还做吏?”
“在乡野还能耍横,到了县城,只怕他活不过三天!”
ps:八月,发丁匠三十余万营三台于邺下,因其旧基而高博之,大起宫室及游豫园。——《北齐书·文宣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