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马烈护犊
米心旸对着镜子仔细端详着自己额头上的伤疤终于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小黑狗!”她对着镜中的自己笑道。“苏默默”这三个字是她这辈子叫的最多的,也是最为熟悉的,她对苏默默的熟知程度早已超过了对米心旸,没想到这个最最熟悉的人现在变成了她自己,她才是苏默默,才是那条该死的小黑狗。
回想起做苏默默的时候她不仅不阳光,毫无朝气,性格晦暗,因为这个该死的名字她承受了太多,被辱骂被殴打以至于失忆,而那个和她一样胆小怕事的柔弱小女孩为了保护她主动顶替了“苏默默”这个罪名,这个名字真的有罪吗?若不是有罪苏默默现在也不至于痛苦到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舍弃,这一切灾难都是她带给她的,米心旸对着镜子流下了悔恨愧疚的泪水。后来被动地成为了“米心旸”的她才感受到了人间的美好,就好像有一束阳光照进了她晦暗无明的生命里,紧接着一束再一束照射进来把她从阴暗的沼泽地里拖拽出来给了她二次生命,此后她就理所当然地成了米心旸,关于苏默默的一切都被埋葬在了记忆深处,只有从小到大都摆脱不掉的“小黑狗”梦魇暗示着她你并非真正的米心旸,你的心性就是从一个人性的阴暗角落里滋生并且野蛮成长的,现在你终于找回了自己。
接连几日手机都处于关机状态,米心旸不想接受任何人的询问,也不想回答任何人的问题,成年人可以对自己选择的路负责无需对任何人解释,解释是对她的二次伤害。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了语音留言信箱:
苏默默焦急的哭腔:“旸旸,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把工作辞了?你现在人在哪?到底发生了什么?别让我担心,速回电!”
马思远讪讪的低语:“旸旸,那天的事情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请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你在哪?有急事速联!”
……
“你守护了我那么久,现在换我守护你了。”她对着手机里苏默默的微信头像自语。
一周前米心旸收到了长腿叔叔发来的邮件,单方面向她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她误以为又是马思远捣的鬼,不久前才被马思远在天台上纠缠揭开了那层她潜意识里一直没有勇气去挑开的那层面纱,让她看到了自己的无知和猜疑对苏默默造成的责难和误解,她愿意为苏默默付出一切甚至去死,这就是在她知道了事实真相时的想法。
那日她故意迟到了半个小时,如果真是马思远用这种方式再次纠缠自己她一定调头就走,好在约定的地点是一个湖景公园的茶轩,米心旸站在一棵大树后发现这个约定的茶轩竟被包场了所有人等谢绝入内,这倒不像是马思远的风格。受好奇心的驱使米心旸犹犹豫豫地走向店门,一个身着汉服的年轻小伙恭敬地问她贵姓,“米。”小伙满意地一笑仿佛终于等到了她的出现,“请跟我来。”
米心旸在门口脱了鞋子穿上茶轩提供的棉质袜套走在木质地板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得像只有她一个人,走到店内中央的位置看见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背对着她来的方向盘膝而坐,她想到了长腿叔叔不禁鼻子一酸,这真的是他吗?她简直不敢相信。
“米小姐,请坐!”男人笑容慈善态度和蔼让米心旸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他用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她坐下,米心旸忍住泪水极力克制住翻涌的情绪坐定后才直视着男人的眼睛笑道:“您真的是长腿叔叔吗?”这句话一说完她的两滴泪掉到了面前的竹制茶桌上。
男人又是宽厚地一笑:“长腿叔叔不是你和苏默默给我起的外号吗?我有名有姓在下:马烈!”马烈朝米心旸伸出了右手,她仍有一种在梦中的错觉看见马烈的手竟害怕得不敢触碰仿佛一旦触碰便是达成了某种默契,马烈收回手时顺势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茶。“米小姐看起来特别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米心旸胸有成竹地摇头一哂:“您一定是见过苏默默。”
马烈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如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地欣喜道:“我是说嘛,这么一说还真是!你们二人不仅外貌气质相似连神情态度都出奇的一致,走路的姿势节奏,一些细微的肢体动作和微表情都有相似之处。”
米心旸不由得夸赞地鼓起掌来:“厉害!我们见面才5分钟您就把我看了个透,我从小和苏默默一起长大,生活中互相浸染养成了许多相似的习惯,包括讲话的方式,语音语调,和一些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细枝末节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被您一一道出,简直比我们自己所了解到的还要透彻。您就是马思远的爸爸吧?”
马烈微笑着点点头。
眼前的人就是澄市的前任市长,他是那样的平易近人恭敬谦卑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书生气的秀才曾经叱咤官场的样子,米心旸又傻傻地问了一遍她最关心的问题:“您是长腿叔叔?”
马烈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肯定地点点头,他坦诚地解释道:“米小姐,今天约你见面我是怀着十二分的诚意而来,对于你迫切想知道的那个问题我也绝无半点隐瞒:你们口中的长腿叔叔其实并非是一个人,我在领养了马思远后开始授意一个房地产商对红苹果福利院剩下的所有孩子进行学业和生活上的资助直至他们成年成材,这也是基于我当年只领养了马思远一个而对其他小朋友们心怀愧疚所表达的歉意。你们都像天使一样的可爱,活泼,也顽皮,生活对你们够残酷了,当我那天带走马思远看见你们剩下的小朋友楚楚可怜的眼神我流下了人生的第一次泪,从前在农村再苦再穷再难我都没有哭过。作为一个90年代初的公务员你可以想象得到那份微薄的收入只能够养家糊口,哪怕对你们有再美好的愿景都无力实现,我唯有利用手中的职权让真正有实力又从我这儿得到了实惠的商人对你们进行资助。这在老百姓眼里算是一种变相的受贿吧?碍于身份敏感,我们没法站出来,只能躲在幕后看到你们一个个长大,成材,好在你们都很努力很争气,我们这些年来的付出没有白费。”
直到发现马烈递来纸巾的手,米心旸才知道自己早已泪如泉涌,可她竟连一句表达感恩感谢的话都说不出来。有这样一个人改变了马思远的命运,也间接改善了当年红苹果福利院所有小朋友的命运,如果真的有神灵存在人间的话,那面前的这位叔叔就是。
“米小姐,我希望你可以放下。我们不需要你的回报,也不希望你为此背负心理包袱,你只要快快乐乐地过好自己的人生就是对我这条长腿和另一条长腿最好的回报。”
米心旸被马烈的幽默逗乐了,她由衷地感受到了人间的善意和美好,心情放松地回马烈以微笑,只是她万万想不到几分钟后她所敬仰的长腿叔叔就要将她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米心旸莞尔:“可我还是想为您做点什么?哪怕是力所能及的事情?”
“当然可以!”
米心旸突然愣住了没想到他的回答会这么迅速,她以为今天只是一个简单的见面没料到马烈是带着目的来的。
马烈拿出了马思远和米心旸在天台上被偷拍的照片,米心旸瞬间宛若石化已经无法用尴尬来形容,她好像被误解了,不是,她真的被误解了。这种相片真的有被抓现行的感觉,她想撇清自己和马思远没什么,但面对这样实锤的证据,所有语言都显得苍白而无力,她感觉四肢都瘫软无力了。
马烈收敛了刚才的和颜悦色,脸色逐渐阴沉下来:“米小姐和苏默默有很多相似之处细观容貌实则更在苏默默之上,但不同之处更是显而易见,苏默默更像是一个规规矩矩知书达理有教养的大家闺秀,我和马思远的母亲都非常喜爱她,而你——”
马烈说着又拿出了几张她和宗意在江滩亲昵的照片,这些照片代替马烈表达出了他欲说未说的话,扯下了她最后的遮羞布让她此刻如同浑身赤裸般地坐在长腿叔叔面前,她心里想的却是:我让长腿叔叔对我失望了,他肯定后悔当初对我的资助了。
见米心旸垂着头不解释也不反驳仿佛招供了一般,马烈叹了口气:“在我的印象里你和苏默默那般的要好,好得就像是一个人,你的好姐妹现在怀孕了,可马思远这个逆子竟然还在你们二人之间摇摆不定。”马烈说着怒气上涌双眼通红,“现在的年轻人感情开放游戏人间,认为只要还没结婚就有改变的可能,哪怕有了孩子也不一定要生下来,我们家是一个传统的家庭,这些时髦超前的观念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都是不存在的。在我们心里马思远的终身大事已成定局,苏默默就是我们的儿媳妇,我和他母亲年近花甲抱孙心切,只愿在为数不多的岁月里享受一下天伦之乐,这个孩子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听到苏默默怀孕的消息米心旸不禁瞪大了双眼,这么大的事她居然不知道,苏默默竟然都没有告诉她,如果不是从马烈口中得知只怕她还打算一直瞒下去,米心旸的心凉得透透的。她既为苏默默怀孕而高兴,又为她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而寒心。
“您放心,我以后都不会跟马思远有任何接触了,我和您一样希望他们幸福!”
这一句话仿佛说到马烈心坎里去了,但他的表情不仅没有释然反而更加凝重:“因为你的存在让马思远心猿意马,自尊心强的苏默默竟打算偷偷打掉这个孩子,要不是被我及时发现现已铸成大错了!米小姐,你现在还觉得自己是无辜的吗?”
“什么?”米心旸从盘腿的坐姿中一下子站立了起来。“她怎么可以?她怎么能那样做?她居然不相信我。”
“如果你不拿出诚意别人又怎么能相信你呢?”马烈漠然道。
“我该怎么做?”
“离开星河,离开马思远,也离开苏默默。世界这么大,米小姐真的应该多出去走走看看,人生的路还很长,等你走出去格局打开了就会发现那些曾经困住你的事其实都不算什么。等你增长了见识开阔了眼界,你的人生一定会越来越顺的,路也会越走越宽的,费用这块算我的。”马烈拿出一张支票折叠着放在桌上。“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澄市!”
米心旸只记得那天晚上她说的最多的几个字就是“好,我答应你!”连她到底答应了他什么,到底答应了他多少事情她都不记得。她整个人懵懵懂懂的不知是靠一股什么神奇力量支撑才回到的出租屋,第二天早上醒来就发烧了,但她还记得要给龚总打电话,嘴里不停地呼喊着:“我要辞职,要快,要快……”
为了苏默默的幸福,她现在不得不离开她唯一的亲人,她原以为毁了她们生活的是马思远,该离开的那个人也是马思远,实则是她自己。她已经成为威胁他们幸福的那个危险人物,她必须离开,必须放逐,确保不再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唯有这样他们一家三口才可以幸福美满地生活下去。一个健康完整的家庭是她们从小所向往的,善良的苏默默理应得到人世间所有的幸福快乐,她对她的恩情,付出,隐忍她现在要一并还给她,并用最诚挚的心祝她幸福。她从前以为苏默默的幸福里必定有她,就像她的幸福里少不了苏默默一样,结果发现,她的消失才是苏默默最大的幸福。
待她清醒过来可以自行去办离职手续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她身形萧索地走在路上一阵风似乎都能将她吹跑。她在心里对苏默默低语,我曾是为了自己的梦想也为了陪伴你而来到的星河,现在也是为了离开你而离开星河,因为没有我在你身边你会更好,我只有选择离开,你守护了我那么久,现在换我来守护你。
当再次站在星河银行澄市分行的大楼下看到“星河银行”几个金灿灿的大字时,她忽然明白了“星河”的寓意。浩瀚的星河中纵有繁星无数,但在夜空下肉眼可见的永远只有那么几颗,其他的繁星只能埋没在时光里也埋没在其他巨星的光亮里变得默默无闻,就像她现在这样默默无闻地入职再默默无闻地离开,要不了多久没人会记得这里曾出现过一个叫作米心旸的人,对于星河而言她就是那颗一闪而过的流星,还来不及等人许愿就消散了。星河无法帮人实现梦想,只能让人认清残酷的现实继而在梦碎的伤痛中苟延残喘,那些能在星河站在金字塔尖熠熠生辉的人脚下踩着的是累累白骨。
为了彻底地从他们眼前消失,米心旸办完辞职手续后又回到出租房联系房东办退租,待她收拾好行李宗意刚好到了楼下,这次见到宗意和以往任何一次的感觉都不一样,因他现在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一头扎进宗意怀里:“我失去了工作,失去了默默,失去了一切!”
“不!你没有,你还有我!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宗意怀抱着米心旸吻着她的头发说。
在手机关机前米心旸给苏默默发去了一条微信:“默默,我走了,答应我一定要幸福!”在她自认为已经给过去的生活画上了完满的句号,可以奔赴新生活时她没有意识到自己体内作为真实的苏默默的那个她正在蠢蠢欲动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