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同坠落
陈冉打开电脑进入了星河系统内的后备人才库用信贷主管的权限调档了米心旸的资料，他把米心旸的档案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了一遍又一遍，明明是个背景关系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女孩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出来帮她讲话，而且都是关键的大咖级人物，易卿虽然不在了还有一个同期进行的马思远。马思远本和她没关系但因为马思远的女朋友苏默默和她是闺蜜，陈冉在系统中输入苏默默的名字不出意料被拦截，不在他的权限范围内。他和苏默默的工作并无交集，回想起最后一次和她打过的交道竟是那通令人震惊的电话，苏默默在易卿出事后接听了易卿的电话，听说她们俩一起去北京滑雪出的事。
陈冉一头雾水不仅理不清还越来越迷糊，他拿出纸笔画了一个人物关系网，苏默默和易卿这两个人能扯上什么关系呢？他心里产生了一个疑虑：难道苏默默就是易卿那笔10个亿贷款的审批者？他给授信审批部一个说的上话的同事打了一个电话结果和他的猜测一致，他感到一个幽灵正悄无声息地浮出了水面。陈冉对着人物关系网思索了片刻后，拿出红色的记号笔在人物关系网中把苏默默，米心旸，易卿三个人连接至一点，旁边醒目地备注了三个字：政大帮。
“政大帮”在星河银行澄市分行是一个扑朔迷离的存在。有人说有，“政大帮”的人拉帮结派团结一致互相包庇也互相提携；有人说没有，星河银行澄市分行每年都会在政大和澄大搞招聘会，而政大的专业对口银行的更多所以招聘进来的新员工也多，逐渐形成了政大毕业生人多势众的势头，哪怕政大毕业的员工发生了一点点小事都容易让人联想到背后的团体组织——政大帮。
陈冉打印出一份西直支行的人员名单逐一排查，这才发现今年新进的三名新员工全部都是政大毕业的，除了米心旸，还有本科应届生顾帆和已经提出离职的沈玥，提到这两个人就不得不提到一个人——许艳，这个老牌的政大毕业生，在星河工作二十余年，根基深人脉广，曾传言她是政大帮的头目之一。
对于沈玥的离职他早有耳闻，但对于许艳和顾帆之间的八卦传闻他是不太相信的，许艳何等的老谋深算能被一个刚出茅庐的愣头青所吸引？更何况许艳大顾帆二十来岁，这样年龄差的父女恋在现实中都是罕见并且难以长久，更何况是母子恋？这也太扯淡了。许艳有一个十六岁的儿子在美国留学，至于她是否还在婚姻存续期内就不得而知了，星河这种地方女人但凡能力强一点的最终归宿都是：单干。但有一点无疑，这三人都是财经政大的，他把这三人的名字写在鲜红醒目的“政大帮”三个字的旁边，并画出了关系网。沈玥和顾帆之间连线上写的是：校园情侣，顾帆和许艳之间的连线上写的是：第三者，而许艳和沈玥之间的连线上写的则是：情敌。
“情敌”二字给人以一种天然的恐惧感，尤其是女人之间的情敌关系，女人心胸狭隘度量小报复心强，这样的关系更为危险。沈玥先是在工作中犯错，后全行曝光许艳和顾帆之间的私情，到最后自己提出辞职离开星河。沈玥一步错步步错，表面上看是她在对这个“老三”下手，实际上除了被沈玥发现并曝光大概是她意料之外的，其余的事件许艳都难以摆脱嫌疑，一个树大根深的支行长若真想对一个新员工下手，宛如捏死一只蚂蚁。
眼前的人物关系网早已乱成了一张蜘蛛网，陈冉都被其中的复杂程度震惊了，自己一直埋头苦干的时候别人都在搞些什么？拉帮结派，排除异己，工作恋爱两不误，难怪领导们都提倡：不要只顾着埋头赶车，也要多抬头看路。看来专注于埋头赶车的只有他一个，在他还来不及抬头看一眼这个花花世界的时候，这个世界已经经营出了另一番天地，一群人的狂欢，一个在星河内部却又独立于星河体制的存在，一个有阶级有秩序有规则的世界，他们制定着游戏规则主宰着那些唯有低头赶车，无法抬头看路人的命运。
这样复杂的关系网涉及职务犯罪绝不是没有可能，陈冉随即作出一个决定，他打开了调令系统输入了一串文字，系统提示：是否立即生成调令？陈冉稍稍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义无反顾地点击了：是。他必须先下手为强把米心旸清出西直支行，当他把米心旸的名字从人物关系网上抹掉的时候，关系就变得简单多了。他的团队里不能有这样一个搞不清来路，背景复杂同时又意气用事不服管的人，对于米心旸这样的角色，他目前还是有办法决定她的命运的。
苏默默从赵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如鲠在喉，她没想到自己没能送易卿回家被迫回到澄市紧急处理的公务竟然是这，这就是领导口中十万火急的事情，更讽刺的是易卿火化的那天恰好是安家置业那笔10个亿的开发贷连续逾期的第三期，从放款时间来看安家置业是一期都没还过，首期即逾，这是典型的恶意骗贷了。
苏默默强装镇定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心如擂鼓，如果说安家置业已经连续逾期了三期的话，那么她和易卿去北京滑雪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连续两期的逾期，这对于一笔新发放的巨额贷款来说绝不可能是一件可以文过饰非的小事，对经办客户经理绝对是一个无法承受的致命打击。难以想象当易卿得知安家逾期时内心的惊惧、焦虑、和担忧，作为一名资深的公司业务部的客户经理她心里很清楚未来自己将会面临什么，可她在苏默默面前只字未提，就连情绪都隐藏的那样完美，没有丝毫露馅。苏默默是这笔贷款的主审和易卿早已绑上了一条贼船，易卿没有主动找苏默默一起积极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案只能说明她的心里已有了方案，那就是解决她自己。
易卿是自杀。
苏默默的手开始不住地颤抖，手中的水杯一下子没拿稳掉到了桌上，杯里的水四处散开溅到桌面和自己平整洁净的行服上。她之前就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苦于没有找到易卿寻死的动机，现在动机有了，一切猜测都能水到渠成。如果易卿自杀的假设成立的话，那么她的死就是早有预谋而非意外，骗保自然而然也就成立。苏默默不知道华欣保险是基于什么理由向公安机关申请的立案调查，最后却无疾而终，因为从现场来看没人知道易卿的死到底是出于意外还是自杀，疑罪从无既然连专家都断定了是意外，如果说这是有预谋的“骗保”的话，简直可以堪称是一场完美犯罪了。以易卿的高学历高智商苏默默丝毫不怀疑她可以骗过全天下所有的人，只是苏默默始终无法想象那么美丽善良的易卿怎么能与“骗保”这种卑劣的字眼联系在一起，除非这个世界真的疯了。她现在开始怀疑一切，尤其是自己身边的人与事，她感觉周遭的一切都有一种不真实感——身边忙碌的同事，不断响起的电话，给办公室绿萝浇水的园丁大叔，清理废纸篓的保洁阿姨，还有领导办公室里传来时断时续的斥责声，这些都不像真的不是现实，都是梦境，直到一个电话把神魂出窍的她彻底拉回爆裂的现实。
米心旸来电的时候正好接近吃饭的点，苏默默心乱如麻只好约米心旸到附近一个商场的地下一层的一家清吧，这个时间点没有人说话方便也有简餐可以吃。清吧内灯光昏暗幽静异常，空中漂浮着若有若无的拉丁圆舞曲，仿佛这里即将举行一场舞会她们已提前入场，舞曲原来不仅可以跳舞，四三拍的舒缓节奏还能有效放松紧绷的神经，苏默默紧盯着前方舞台中央仿佛那里正上演着一场华美浪漫的伦巴舞。
米心旸哭得梨花带雨，从她断断续续的哭诉中苏默默大致听明白了缘由。从安家地产暴雷的局面苏默默不难推断出西直支行山水湖的境地，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她联想到化学反应中的一种物质——催化剂，这样一个接着一个暴雷的连锁反应发生的也太快了太猝不及防。没有任何背景的葛静毫无疑问成了西直支行山水湖事件的背锅侠，大约在一小时前米心旸收到了系统发出的调令，她已调到分行个贷的清收保全室。苏默默拿出手机打开了星河的内部系统，看到米心旸个人名片上的工作岗位已由个贷的客户经理变成了清收专员。
面前委屈巴巴的米心旸大概还不知道她已彻底偏离了星河银行职场发展和晋升的康庄大道，在星河银行想成为年薪百万的总经理或者支行长必备的条件之一就是要有基层一线的工作经验，业绩出类拔萃，无重大过失或不良，并有带领过一线营销团队的经历，这是一条公认的晋升通道。有人走到这条通道的尽头只用了短短几年，有人则用了十几年，也有人终其一生都陷在这条上升通道内，在这样的晋升通道里呆的时间越久就越难晋升，那些工龄超10年未曾被提拔过的人早已心知肚明自己此生已与仕途无缘，只有年轻一辈的青年员工才会铆足了劲地拼，就如陈冉，现在是团队负责人带领团队，如不出意外的话他很快便能晋升支行行助之列。这时，服务员端上了一份披萨，一盘焗蜗牛，还有一碗水果蔬菜沙拉，苏默默刚才趁米心旸暗自垂泪的时候扫码下的单，只可惜现在两人都没有胃口。
苏默默切了一块披萨，又放了一只焗蜗牛到米心旸面前的瓷盘里。“先吃点儿东西，屁大点儿事儿，别搞得像天要塌下来，况且就算天塌了，也不要你来顶。你呀，何必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只有吃好喝好睡好了，才能把工作干好，是不是？面前的困难很快就会过去的，过后再回过头来看，根本算不了什么，人生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米心旸这才发现这还是自云南回来以后两人的第一次会面，她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像这样和苏默默单独在一起吃饭了，别说吃饭，就连见上一面都难虽说是在同一个系统工作，现在见到了苏默默让她有一种远游的孩子回家了的轻松和温情。苏默默用眼神示意米心旸快点吃，米心旸看着苏默默在对着她笑，那笑容和她之前以往的笑容都不一样，有一种历经了沧桑后的云淡风轻，仿佛她小小的年纪就经历了很多一样，那并不是属于年轻人的笑容。米心旸刚切下一块蜗牛肉放到嘴边，但就是心中郁结如鲠在喉怎么都吃不下，她又放下了手中的叉子，苏默默看她那焦灼纠结的样子就知道她有话要说，不吐不快。
“你说的好好做事好好干活，这都不难，但实际上却不只是干活那么简单，静姐难道没有好好干活吗？为什么会落得中年失业的下场？相反那些混日子的不干实事的，也不用担责任担风险，平时就乐得轻松自在，现在拼搏上进的人落难了，她们更是手舞足蹈地认定了她们那套无为的价值观。就有一种人带着完全和星河银行的价值观和服务理念相悖的观念在星河如鱼得水般的存在着，蹦跶着，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怪现象？星河银行怎么是这样的？”
“旸旸，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追求出人头地，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实力追求出人头地，你认可这个观点吗？她们在星河的目的不是为了奋发图强地干事业，只是为了养家糊口混口饭吃，这也没错吧？其实，你也可以和她们一样，人生在世就没有一个既定的活法，只能怎样活或不能怎样活。”
“我不要。我为静姐可惜，为她不平，她儿子还有自闭症呢，他们怎么能这样甩锅？”
“然后呢？你让陈冉知道了你对行里处置葛静的态度，知道了你的意见和不平？”
米心旸点点头。
苏默默闭上眼睛轻轻叹息了一声。“你今天的岗位调整就是你喜怒形于色所付出的代价，别人都可以不动声色，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所有的意见和不满都写在脸上？你为葛静愤愤不平有什么用，现在不过是多了一个牺牲品，多了一抹炮灰。”
米心旸皎洁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她瞪大了眼睛怒火中烧地盯向苏默默，没想到苏默默竟变成了这种黑白不分是非不明的人，她不同情弱小也就算了，还义正言辞地指责米心旸对待强权和不公的微小反抗，自己的师傅被人陷害了她该怎么面对呢，对着陈冉笑吗？还是和那些事不关己看热闹不嫌事多的人一起偷笑？亦或是为了自己的苟活谄媚地赞同他们的做法，向陈冉保证自己定会加倍努力以取代葛静在西直支行按揭业务报单量一姐的地位？这些她都做不到。
“原来在你眼里我是炮灰？”
“你的反抗和牺牲都毫无意义，这也不是葛静想看到的。你现在依然活在象牙塔里，用书本上的是非论断来评判现实，这是极其错误的，现实有现实的一套规则，与书本毫无关联。社会上本就没有公平公正可言，所有的公平和公正都是对强者名正言顺的庇护，弱者只能默默地忍受霸凌，这才是现实。”
米心旸简直不敢相信这样三观颠倒的话语是从那样美丽善良的苏默默口中说出来的，她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女人感觉非常非常陌生，她今天来找苏默默是为了从她那得到一点安慰和慰藉的，没想到她给她的却是当头一棒，完完全全地否定她打击她，在她最孤独无助的时候，这和落井下石有什么区别？自从卿姐走后，苏默默就像变了一个人，变得自私，冷漠，甚至冷酷无情，她竟都没有送卿姐最后一程，只为了巴结行领导送他们回澄市，所谓的姐妹情在她眼里毕竟不如自己的仕途来得重要。你才貌双全在职场上如鱼得水，才工作三年就按揭了一套豪宅，有了一个人人艳羡的高富帅男友，兼有了一户高不可攀的婆家，难道还不满足吗？人心竟然可以如此贪婪的。苏默默，从前你就是我世界里的太阳，现在怎么变得比黑夜更黑暗了？你还是那个我从前认识的苏默默吗？
被苏默默怼得无言以对的米心旸哪还有心思吃饭，面前的一桌美味珍馐两人都未再动筷，只是无言地看着仿佛这样就能填饱肚皮。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两人各怀心事相对无言，苏默默独自承受着易卿离世的打击和她所遗留下的各种问题焦头烂额，如果说易卿真的是因为工作中的问题而选择了自杀，那她的死带给苏默默的就不仅仅是难以释怀这么简单，而是一种人在白昼，心却只能置于夜幕之下的畏惧和恐惧。对米心旸来讲比眼前一万点暴击更让她倍受打击的是她看到了一个全新的苏默默，一个她未曾认识过的苏默默，苏默默曾是她的精神家园，如今家园已荒芜，她的心痛到了极点，因为她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米心旸冷不惊地从座位上站起，吓了仍在沉思中的苏默默一跳，她冷着脸视线虚无地看着前方的空桌，似在对空气讲话：“我的苏默默已经死了，和卿姐一起死在了北京滑雪场，你，我不认识。”米心旸说完便晃悠悠地走掉了，留下苏默默一人独自面对着一桌的冷炙。她们之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也不知是怎么了，两人心中都饱含着一股愤懑和委屈的情绪找不到宣泄的出口，苏默默一再压抑自己依旧没有掩饰好，一行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她没想到米心旸会对她说出这么恶毒诅咒的话语，她刚刚不过是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急躁，担心米心旸这个傻瓜站错队吃了亏，最近她心火肝火两旺实在没有耐心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想快快地打醒她。
下午回到行里苏默默把中午与米心旸之间的不快抛之脑后，快速地投入了工作，她无法停留唯有不断地前进，她就是一个战士，无法驻足也没有时间让她驻足，仿佛有一只大手紧贴在她的后背上推着她往前走，无论前面是平原或者深渊都要往前冲，当她蓦然回首时却发现米心旸已离她越来越远。作为易卿那笔10亿开发贷的首席审批官，在易卿死后她便负有不可推卸的首当其中的催收责任，行领导对她的处罚只是扣罚了5000元的绩效和行员降级的处分，若能协助收回这10个亿的贷款则直接晋级支行长的人员备选，可谓是赏罚分明。苏默默暂时岗位不变薪资不变，但手头所有的审批工作全部停下，全职对安家置业有限公司的催收，也就是对失信被执行人——周游的催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