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晚节不保
“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冯琳的脑海里不断闪现着的就是这几句,她此刻正坐在昆明长水国际机场的贵宾厅里等候今晚飞往澄市的飞机,这是最早的一趟班机,明早她就能到家了。要是以为她是因为周子麒而退缩放弃了志愿者任务那就太小看她冯emma了,直到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得知了老父亲被捕的噩耗,她这才发现周子麒他妈的算个屁,为这种烂人难过简直就是浪费宝贵的生命,因为在巨大的重创和痛苦面前,失恋变得不值一提。
两小时前她的确是在为周子麒而伤心欲绝,陷入一种自我怀疑的精神内耗中,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不够好才会让周子麒那么的义无反顾?是不是自己太过嚣张跋扈欺人太甚导致周子麒怨气积压?因为压死一头骆驼的从来都不是最后一根稻草,或许周子麒和其他男人一样内心深处渴望一个像思妍那样美丽温婉又温顺体贴的妻子。
她从前的人生活得太过恣意潇洒导致她从未思考过类似问题,包括自己到底算不算得上是一个好人?她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一点,就是她绝不是那种讨人喜欢人见人爱,车见车载的女生,相反她还颇惹人厌恶,并且常拿开玩笑做挡箭牌借机奚落取笑别人并以此为乐,要是有人翻脸她就作出一副受委屈的嘴脸说她仅仅只是开个玩笑,谁再敢为难她,那就是开不起玩笑的小气鬼,她简直就是个恶魔。她这才意识到过去的自己是有多讨厌,如果不是周子麒她在星河真的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周子麒的背叛不仅让她沦为一个笑柄更是将她置身于一种孤立无援的境地,对于从前那些被她伤害过的人,这不正是她们绝佳的反击机会吗?痛定思痛,这次她决心要洗心革面好好做人了,不为周子麒,而是为了成为更好的自己,这种想法在她从前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
就在她为周子麒撕心裂肺之时接到了妈妈的来电,谁知一接起电话就是歇斯底里的一句“琳琳啊——不好了,出大事儿了——”吓得电话那头的冯琳一时失声,还没来得及问妈妈究竟发生了什么,电话那头就没了声,冯琳连喊了好几声“妈——妈——”电话那头都毫无反应,也未挂断,这下冯琳更着急了。
她用了一秒钟的时间让自己镇定下来,挂断电话又拨给家里的座机,响了好久保姆兰姨才接,“你怎么这么久才接啊?”冯琳不耐烦地吼道。
“太太刚才昏倒,我才给她按压胸外急救,已经叫了救护车,”没等兰姨说完,冯琳就焦急地问道:“我妈她怎么了?”兰姨回答:“太太没事,估计是这几天没休息好高血压犯了,是你爸他出大事了……”
冯琳不许兰姨挂断电话,直到听到那边救护车的声音,一群人手忙脚乱搬运母亲的声音,还有兰姨和医护人员交流的声音。等她们上了救护车,冯琳才一边哭着一边向兰姨致谢,并为自己的暴脾气向兰姨道歉,兰姨不知怎么在电话那头也哭了,冯琳的父母对这个居家保姆一直不错,看到老东家身陷囫囵也难免有些痛惜。
冯琳登了机才挂断和兰姨的通话,她的人飞上了高空,心却沉入了海底,是疖子早晚都会出头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解释了周子麒的离经叛道,原来他早就知道了。自从和周子麒恋爱以来她就不拿他当外人,连爸妈也早已拿他当半子,家里的所有业内资源都是与他共享的,他们之间差的仅仅只是一纸婚书,而他却从始至终都站在一个外人的角度冷眼旁观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看客,享受着岳父家带来的福利,又对老丈人的蒙难无动于衷,直到眼睁睁地看着乘凉大树彻底倒了坍塌了,他这个小猢狲才头也不回地离去。
兰姨在电话里一直讲不清楚直到她挂断电话看到了刚刚才出的新闻,她心痛得无法言喻,爸爸一直在默默地保护她,保护她的每一寸每一点每一滴直到最后他彻底倒下。冯琳拿出一个眼罩罩在早已流干泪水的红肿双眼上,眼前的黑不见底似乎让她洞悉到了人性的最深处,周子麒,你未免太过残忍,我才决心要做一个好人,却又想违背誓言与你交恶,眼前的漆黑强迫她冷静下来思考,还有几个小时将落地澄市,她必须拿出一套解救老父亲于水火的方案来。
米心旸给冯琳打电话一直打不通,就打给了马思远,马思远说:“她家里出事了,请假返澄了。”米心旸听了一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遂问道:“出什么事了?”
“你看银保监会的官网吧,微官上也有,是她爸出事了。”马思远略感疲惫在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日发生的事情都太猝不及防,没想到这么快就印证了他的猜测,他果然没看错周子麒。
米心旸一直有关注银保监会的公众号,每天都有业内新闻推送,对于那些哪哪行长落马,哪哪官员腐败的新闻,她大都只瞟一眼标题懒得点开细看,这种新闻太多了恨不得每天都有没什么少见多怪的并不值得耽误时间和流量点开来看,听马思远这么说,这日的新闻难道是和冯琳爸爸有关?
米心旸打开微信才发现果然有一条新闻是半小时前才推送的,标题赫然“刚退休两年!冯耀辉,被查”。越是简短的标题越能给人庄重严肃之感,“冯耀辉是冯琳的爸爸?”米心旸问。
“嗯。原国有银行一级市分行行长,这个事情应该有一段时间了,我们还在澄市的时候就已经启动了,只是我们今天才知道。”马思远说着略带悲哀地叹息了一声:“我想冯琳和我们一样也是刚刚才知道,不然白天她不可能还那么卖力的直播带货。”说着马思远又感到一阵心酸,一个大老虎被打并不可惜,应该说是罪有应得,而他无辜的幼崽……
幼崽享受着大老虎违法违纪的灰色收入,虽然在法律上无罪,却是这场犯罪的直接受益者,零风险高收益无责任,这样的幼崽有何无辜可言?不能因为冯琳是同事同仁就是非不分黑白不明立场错乱地同情心泛滥起来。
“周子麒在这个时候提出分手真的毫无人性可言!”米心旸骂道,马思远不置可否,他太了解男人了,不了解男人的永远都是女人。电话两头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起来,事实就这样赤裸裸地摆在眼前,由不得人不去相信。米心旸始终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不愿相信周子麒和冯琳之间只是一桩失败的爱情买卖,她曾在西直支行亲眼见证过冯琳和周子麒的眉目传情浓情蜜意,这还有假?不,这不能叫爱情买卖,买卖是双方情愿的自发行为,这就是一场爱情骗局,一场谋划了三年图穷匕首见的局。
“旸旸——旸旸——”见米心旸没了声,马思远喊道。
“竟然被你猜对了。”尽管米心旸不愿相信,可这就是不争的事实。
“冯耀辉大概在几个月前就在接受审查调查,因为涉及原国有银行高管,所以一直很低调地在进行,对外界媒体的保密工作做的很好,直到现在立案,纸早已包不住火了。有的人消息灵通先知先觉先发制人采取了措施,有的人则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被人一击毙命。冯琳应该就比我们早1个多小时知道,她的家人原是想好好保护她免受伤害,没想到却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给她造成了更深的伤害,是不是很残酷?”
“何止是残酷,我现在很担心她。她的手机一直打不通,这么晚了一个女孩独自赶回澄市真让人不放心。”
“这个点她应该上飞机了。你就别瞎操心了,客户经理的生存能力和承受能力远在一般人之上,我相信她很快就能调整过来的,给她一点时间去接受和适应,成长是我们每个人的必经之路,即使是富家子弟也没有捷径可走,没能打垮你的东西终究会反过来滋养你,让你变得更加美丽丰盈,如同蚌病成珠。”
“你哪来的这些歪理邪说?”米心旸嗔道,都什么时候了马思远还有心思开玩笑。
“这哪叫歪理邪说?你和默默之所以比冯琳通情达理善解人意讨人喜欢,是因为你们身上自带平常人所不具有的闪光点和魅力,究其原由无非是你们从小吃的苦受的难要比她多,所以才会比她光彩照人。冯琳的奢侈品武装的只是人人都能一眼看透的外表,内在的心灵却无法用金钱来装裱,那只能是一种经历忍辱打磨历练后才足矣散发出来的美,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马思远声音轻柔,在这暗夜里宛如耳边的习习微风,吹得人凉爽又舒适。
“你这是夸默默呢?还是夸我呢?”第一次听到有人明明刻意却又不落痕迹的赞美,米心旸有种飘忽忽的愉悦感。
“当然是夸你们俩。”
“这话你只能在我面前说说,我乐意听,你要是在默默面前说,她就要生气。”
“这是为什么呢?”马思远不解,明明是好话为什么要生气。
米心旸在电话里支支吾吾犹犹豫豫欲说还休的样子,急得马思远简直要跳脚,要不是看天色已晚,一定跑过去问个清楚,最后在马思远的再三哀求下,米心旸还是道出了实情。
“我要谢谢你。因为在我眼里,你拿我和默默相提并论便是抬举了我,而在默默眼里,你拿我和她相提并论便是贬低了她,她自然会不高兴的。”
“这怎么会?默默不会这么想的。”马思远代表苏默默一口否决米心旸的推论,没想到这看似如胶似漆情比金坚的姐妹花竟然还有这样微妙的情愫,女人有时真让人搞不懂。
米心旸本想说你不了解苏默默,后来发觉说了无益,说了也是白说,倒显得是在挑拨两人的感情,男人永远不会了解女人就和女人永远也无法了解男人一样。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在两个人的关系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总会有一方站上风,而在“米酥姐妹”的关系里,表面上看苏默默把米心旸看得视若如命,关怀备至的程度都甚过对自己的男朋友,而实际上占上风处于高位的人一直都是苏默默。
挂了马思远的电话,米心旸一个人在屋子里越怕是感觉空荡寂寥,这也是她在异地他乡第一次感受到孤独的味道,于是下楼瞧瞧冉香母女睡了没。这日发生的事情既多又离奇简直叫她应接不暇,想到今天小冉香落水一定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她早该来好好安慰一下她。
透过那扇陈旧厚重木门的缝隙看见里面还有亮光,猜想至少冉香妈妈还没睡便试探性地轻轻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冉香妈妈就来开门了,米心旸看见冉香舒服地躺在床上摆弄一个艾莎公主的玩偶,床边摆满了各种零食。冉香看见米心旸进来高兴地从床上蹦起来,蚱蜢般的扑进了米心旸怀里,紧紧地抱住她,看到孩子生龙活虎的样子米心旸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下,真是有惊无险。
冉香妈妈在一旁笑道:“你不是有话要和旸旸姨说吗?怎么她来了你又害羞了?”听妈妈这么说冉香越怕是羞涩起来,干脆把头埋进米心旸的怀里就是不作声。
米心旸摸着冉香的小脑袋说:“怎么有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咱们的冉香公主一点不亚于艾莎公主嘛。”
“都是我干爹给我买的。”冉香骄傲地举起手中的艾莎公主到米心旸面前。
“哦?干爹?”米心旸笑道,“香香还有干爹呀?是谁呀?我认识吗?”
冉香点点头,米心旸若有所悟,她大概已经猜到冉香的干爹是谁了,志愿者团队里只有两位男士,能对孩子有如此爱心和耐性并且又和冉香缘分匪浅的就只有马某人了。
“这些都是我干爹给我买的,这——这——还有这——有干爹真好!”冉香开始炫耀她干爹给她买的东西,那豪横的模样和公主如出一辙,米心旸刚来的时候这丫头还是个怯生生的胆小鬼,这才多久整个人都自信大胆开朗了起来,看来这个干爹的作用不小啊。
“我已经有干爹了,我还想要一个干妈。旸旸姨,你当我的干妈好不好?”冉香对着米心旸撒起娇来,经历了这日的事情冉香在感情上和米心旸又亲近了许多。
“不行!”米心旸一口回绝。这一刻她见证了冉香母女的表情包由满怀期待变成了诧异失落,她们肯定没想到米心旸会拒绝得这么斩钉截铁,刚才还欢快雀跃的冉香立马蔫头搭脑了,小嘴也撅了起来。
“今天你救了冉香,也算和孩子有缘分,认个干亲多好!”冉香妈妈在一旁劝道。
米心旸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并非是她不肯而是马思远已经当了孩子的干爹,她怎么能去当干妈呢?只好抚着冉香的头说:“认干妈可把我说老了,我这充其量只能当姨的人怎么能当干妈呢?称谓呀不过是一种叫法一个代号,哪里有感情来的重要?从今儿起呀,我就是冉香的亲姨姨。”
米心旸的卧室窗户正好面朝东方,村寨依山而建,冉香家又正好在高点,实在是个看日出的绝佳宝地。她守候在窗前,这是她来云南后第一次等候太阳公公出来上班,内心激动欣喜如泉涌。冯琳不在安静了不少,平日里嫌她吵,现在没人打扰了反而睡不着了,有冯琳在的日子日日都如“相与枕籍乎舟中,不知东方已既白”,现在却只能独自枯坐在窗前,等候东方之既白。
熬过了黎明前的黑暗,天色渐渐明亮起来,远处的晨曦翻起了鱼肚白,一道金镶玉般的耀眼光泽预示着日出的到来。初生的力量如此的强大,势如破竹般地往上升往上升再往上升,最初的雏形犹如一个小毛头光洁而毛茸茸的小脑袋,它即将突破云层的束缚,释放出与生俱来的神秘力量如白昼一般的发光发热,那才是它的使命。米心旸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这个点冯琳差不多刚刚抵达澄市,不知她有没有抬头看一眼头顶的太阳。
米心旸心里百转千回,虽然平日里恨透了那些贪官污吏,有贪官落马她应该高兴才是,这说明这个世界还有公平正义的存在,出来混始终是要还的,可问题是她不仅不高兴还很担忧。冯琳刚刚遭受感情的暴击,竟然在同一天又被生活毒打,在见识了冯琳遭受感情创伤的软弱无力后,米心旸对外强中干的冯琳彻底改观,在骨子里她也是一个小女孩,一个没有长大需要爱需要温暖需要依靠的小女孩,她也有对爱情最单纯最美好的幻想,她相信爱是没有理由的也不需要理由,所以纵使她刁蛮任性坏脾气可就有那么一个对她爱不释手又不离不弃的人。如今王子的童话形象幻灭了,父亲的超人形象也幻灭了,一个从小到大保护她护她周全的巍峨高山轰然坍塌,一个强大到无所不能只手遮天的硬汉转眼间便成了一个目光呆滞的老头接受别人的盘问。小时候是他保护她,现在换她保护他了,米心旸望着东方升起的一轮红日许愿,愿冯琳尽快走出感情的伤痛,愿冯爸爸顺利渡过难关。她这才发现自己是一个好双标的人,像冯耀辉这样滥用职权的人不正是过街的老鼠吗?
路上来来往往的村民渐渐多了起来,楼下响起了冉香妈妈劈柴烧火的声音,不一会儿她就能吃到美味的粑肉饵丝了,简单的料理吃起来却特别的香和满足。她趁早餐前的功夫拿出了笔记本电脑在微博上简单记录下刚才互相矛盾的心理斗争,一个名叫“农夫”的账号评论道:“情感与道义并不矛盾,从道义上鄙视的人,在情感上依旧可以同情他。”这条评论恰到好处地诠释了米心旸内心的纠葛,她点开了“农夫”的主页上面有一则小故事。
从前有一个农夫过着勤耕苦做自食其力又知足常乐的生活,一天,农夫的一位地主朋友忽然造访,由于这位地主朋友临时有事要出趟远门又担心自己的宠物蛇无人照料会饿死,便想到了这位忠厚老实又可靠的农夫朋友,想送来寄养一段时间。一开始农夫的心里是抵触的,不为别的只为他想到了“农夫与蛇”的典故,觉得自己身为农夫去照料一条蛇始终不太好,如果是猫啊狗啊的还无所谓,姑且不说这蛇有毒无毒伤人不伤人,他考虑的是万一这条小娇蛇在他这儿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如何向地主朋友交代?耕着地主家里的地,与地主还是世交,不是不肯帮忙,就怕好心办坏事伤了和气。
故事写到这里截然而止,后面还有一个括号,里面四个字“未完待续……”。米心旸见状迫不及待地在下面评论道:“那后来呢?农夫收留了蛇吗?”见博主半天没有回复,米心旸收拾了一下便下楼吃饭了,现天已大亮车水马龙,白天和黑夜只在晨曦时分短短地兵戎相见,最终以白昼压倒性的胜利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