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穿小鞋
陈冉面无表情来势汹汹，冷冷地丢下一句：“你跟我过来。”调头就走了。
现在是午休，还没到下午上班的时间，有几个同事戴着眼罩睡在和办公桌连在一起的折叠床上，在工位上加班的同事也仅仅只是朝他们这边瞟了一眼，没人窃窃私语，只有敲击键盘声，打印资料声，和扫描仪发出的声音。米心旸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禁会心一笑，原来这就是白领的职场，一片祥和高质素的氛围。她快步追上陈冉，他的工位在最后一排，紧邻行长室，既可以观察到所有员工的工作状态，又可以近距离听行长调遣。他继续向前走，推开行长室的门，米心旸跟随他进来，里面空无一人，他关上门坐了下来，心旸站在行长宽大的红木桌前，一副虔诚的样子等着他训话。
“西直支行在零售信贷这块的业务主要分为两部分，一是购房的按揭贷款，二是房屋抵押的经营贷款，至于个人的信用贷款，是归属于分行专门的团队经营。刚从校园出来的应届生没有什么客户资源，都是从简单易上手的按揭贷款做起，相对于经营的生意贷来说，按揭业务资料简单，风险也相对小得多，就是辛苦一点，周末节假日要轮流去楼盘值班……”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眼里立马腾起了怒火“还有一个新员工没有到吗？两点都过了。”
“周盈在楼下停车。”心旸弱弱地说道，初入职场的小白遇到这种气场强大的领导还是有点害怕的。
“那就先跟你讲吧……”他酝酿好思绪正准备长篇大论，外面响起一阵骚动，米心旸从行长室的玻璃门向外看去，此时人影窜动，不会儿手机响起，是周盈来电。她看了一眼陈冉，得到许可的眼神才接起电话。
“笔直往里走，最里面的行长室。”米心旸简短地回复完周盈立马挂断了电话，随后响起敲门声，“进来！”陈冉威严地说。
周盈推开门，看到室内只有一站一坐的两人便了然于心，立马站直立正敬了个军礼：“领导好！我叫周盈。”
陈冉无奈地笑着摆摆手：“在工作场合别拿你们集训时的那一套，大家轻松自然一点就好。”
米心旸瘪瘪嘴，心说，倒是想轻松自然一点啊，可是您那一脸的肃杀，让人如何轻松自然得起来？
陈冉只有耐着性子把刚才对米心旸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末尾加了句：“以后别迟到！”他又看了看米心旸，想了一会儿才对周盈说：“听说你有车是吧？那你今天就去城东五环外的山水湖楼盘值班吧。”
周盈意味深长地看了米心旸一眼，点点头道：“好的。”米心旸一下愣住了。这什么情况？她刚才无意中说出周盈有车，陈冉也不询问一下当事人就下达命令，这是赤裸裸地出卖啊。这里是西五环，到东五环要穿越整个澄市，都这个点了，路上一堵车到楼盘天都要黑了，难道这是他对迟到者的惩罚？再说才只迟到几分钟而已，这个男人未免太小心眼了？米心旸努力忍住才没有对陈冉翻出白眼。
陈冉从行长的位置上站起身来，推开门对外面喊了句：“葛静，你来一下。”很快一个身着行服体型圆润的中年妇女推门进来，面带笑容和蔼可亲的样子。
“这位是周盈，以后山水湖就交给她了，你下午带她去一趟，熟悉一下业务和环境。”陈冉公事公办地说。
“静姐好！初入职场，请多多关照！”周盈谦卑地向周盈行拱手礼。
“客气客气！互相关照！”葛静学着周盈拱了拱圆润的手，憨态可掬的样子让人联想到一个卡通形象——维尼熊，米心旸不禁笑了起来，又注意到陈冉朝她瞪来的犀利目光，立马收敛了笑容。
陈冉转而对周盈说：“葛静做按揭业务有10余年，是专业资深的房贷客户经理，你要用心学习，尽快上手。在楼盘你代表的是星河银行，对客户的答疑要专业而精准，不能给出不确定模棱两可的回答，待会儿在车上，葛静好好给她普及一下最新的房贷政策。还有就是要和售楼部的售楼小姐把关系处理好，现在一个楼盘有几十家银行在争抢业务，只有跟她们把关系搞好了，她们才会把客户推荐到星河贷款。”
陈冉再把视线转向米心旸，一脸不屑地说：“虽然星河的很多员工都是关系户进来的，但我这个人平生最恨的就是那些不肯吃苦，专走旁门左道，投机取巧的人，谁要是这样的人，趁早给我滚出西直。西直是一家新成立的支行，现在仍处于试运行的筹备阶段，需要每一个拓荒者用命去拼，用汗水去铸就，周围恶劣的竞争环境容不得败坏风气的害群之马。”
这段义正言辞的话语乍一听没有错，可问题是他为什么要对着米心旸说呢？她完全是凭自己的实力进的星河，没有走任何旁门左道，这其中难道是有什么误会？米心旸看着身旁的周盈、葛静都是一副受训的低头沉思样，似乎没有发现其中的端倪，她也不敢作声，更不敢轻易去顶撞这个独裁者，万一陈冉来一句，“我只是说这种现象，问心无愧的人不需要对号入座。”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引起别人的怀疑？
陈冉训诫完径直走出房间，米心旸还没来得及问他她下午的工作安排，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周盈跟着葛静去准备带去楼盘的资料，俩人急匆匆地不一会儿也走了。几个老员工一边喝着奶茶一边吃着甜点，从她们的聊天中米心旸才得知周盈为什么会迟到了，她开车到附近的商圈给大家买了甜品和奶茶才上来的。
一圈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
“刚才那个新员工叫什么啊？”一个“胖头陀”女职员问。
“周盈。”一个“瘦头陀”女职员回答
“你看到她的包了吗？chanel最新款的，还有她手上那条vca，不低于4万，看来是个白富美。”一个非常洋气漂亮，又很懂行的美女员工说。
“大方得体还气质不俗，和我一样——”一个机敏的男员工话说了一半，于是遭来了一众美女注目期待的眼光，他这才缓缓道：“是个海龟。”
“切——”众美女异口同声吐槽。
男的接着说：“这种人来星河，要么走的是上层路线，要么是来体验生活的，在苦逼的基层一定干不久。”
不一会儿这群闲聊的人就作鸟兽散了，米心旸看了看时间还不到2：30，这些个客户经理看似自由散漫却又纪律严明。今天周盈凭借财大气粗和高情商让所有人都认识了她，并且对她印象不错，也算开了个好头，相较而言，她简直就像是被打入了“冷宫”一般，宛若空气一样的存在，连顶头上司都没有给她安排工作。
现在办公室只剩她一人，她更是如坐针毡，几经纠结，她还是鼓起勇气编辑了一条微信：「陈主任，您今天忘了给我安排工作？」看了半天发觉不对，怎么能用“忘了”这个词呢？这不是明目张胆地指责领导工作不上心吗？她赶紧删掉，重新编辑了一条：「陈主任，您还没有给我安排工作呢？」看了好几遍，觉得没问题，才硬着头皮发送出去。
不一会儿，手机就来了短信提醒，是一条语音信息。米心旸的心简直跳到了嗓子眼，她现在害怕听到他的声音，就仿佛他站在她面前一样令她恐惧：「有人托我关照你，我还没有想到这里有什么轻松的事情可以交给你去做，等我想好了再说吧，呵呵」
手机差点从手中滑落，这才是入职的第一天，米心旸的这双“小鞋”看来是要从头穿到脚了。一定是苏默默得知她被分到西直支行信贷条线时提前给陈冉打了招呼，导致陈冉误以为她是关系户进的星河，处处针对她，还阴阳怪气的，米心旸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一肚子的委屈，她现在对一句话深有感悟，就是“好心办坏事。”
既然是误会就是可以解释的，她急忙拨通苏默默的电话，把今天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过了好半天，才说出一句：“我不认识陈冉啊！在西直支行我只认识一个人，就是西直的行长——许艳，她也是我们政大的校友，以前在工作中打过简单的交道，但交情完全没有好到可以拖她去关照谁的地步。”苏默默又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猜到是谁了？”
“谁呀？”米心旸心急如焚。
苏默默一笑，故弄玄虚道：“我还不确定，我要去问一下他，这个人本来是今天要带给你见的。”
几天前苏默默就约了米心旸这日晚上一起吃饭，说是给她接风，实则是带她的同事男友出来见见。据苏默默所说与男友虽然十几年前就认识，但从重逢到恋爱一共也才短短半年的时间，之前一直觉得不到火候，所以即使是对自己最亲密的米心旸也采取了保密措施，一直藏着掖着。米心旸在回忆中搜索起十几年前她们共同认识的人，猜了一圈也没有猜中，想到今天的无故躺枪，这个人的才智水平估计也高不到哪去，于是，米心旸大胆猜道：“我知道了，就是小学一年级时，打翻你墨水瓶，你后来和他打了一架还抹了他一脸墨的傻强，对不对？”
苏默默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起来，说她早忘了这么个人，亏得米心旸还记得。苏默默是米心旸从小到大唯一的亲人，现在多出来一个人横隔在她们之间，这个未曾谋面的男人占据着苏默默的时间，情感，和关怀，米心旸心里有说不出的嫉妒和吃醋。
当苏默默望向窗外时，太阳已逐渐西沉，天空浸染上了粉红色的晚霞。周围的同事们也发现了天空中的异象，赶紧拿出手机对着窗外一阵抓拍，赞叹之声不绝于耳。苏默默惊叹的却是她有多久没有看过晚霞？
虽然工位紧挨着窗口，办公室的楼层也直抵云霄，但她每日每夜疲于拼命地忙着工作，都来不及望一眼窗外。想起自己三年前刚入行时也是和米心旸一样的充满激情，对所有的事情都很好奇，当时一位带她的老师傅说：“这里就是围城啊，城外的人想进来，城里的人想出去，没得到这份工作前想死，得到后又烦死。”如果当初没有进星河，会不会比现在开心？比现在快乐？人生哪有什么如果，只有结果和后果，她自嘲地笑笑，重新投入到棘手的工作中。直到一杯去过冰的生椰拿铁冷不丁地出现在桌面上，苏默默才抬起头，看到来人欣喜得莞尔一笑，这一刻，她才懂得老天安排她来星河的目的了，为了一个久别的重逢。
苏默默看到那杯生椰拿铁的杯壁上贴着个粉色的心形便签纸，便好奇地端详起来：大美女，注意休息！下面还画了一幅搁置的眼镜，真是个孩子，苏默默不觉好笑。她有轻微的近视，工作的时候戴戴眼镜，此刻，她取下眼镜，揉了揉疲倦的眼睛笑道：“我可不是大美女，你待会儿见到的那位才是！”
“哦？听你这么说，那我真有点迫不及待了，嘿嘿——”男人故意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引得苏默默发笑，然后掏出一片便携装的纯棉时代湿巾递给她：“别用脏手揉眼睛啊！”苏默默警觉地朝玻璃隔断外看了一眼，隔壁办公室还有几个同事在加班，虽然不隶属同一个部门，但难免流言蜚语，她一把接过湿巾擦了擦眼睛，感觉清爽多了。分行的办公大楼内较少用到实体墙，都是玻璃隔断，美其名曰开放，融合，去阶层化，实则毫无隐私可言，一切活动都在天眼和人眼的双重监控下，除了身体上的劳累，更多是精神上的消耗。一双双眼睛正通过玻璃隔断装作不经意地向这边看来，马思远环顾四周，笑了笑说：“我去b1等你。”隔墙有眼，苏默默朝马思远眨了眨眼，劝他赶紧离开。
如果不是多年前的缘分，苏默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有这么好运，这个好似唐僧肉一般的男人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的。她品学兼优，努力上进，颜值出众，但在星河，家境好又聪明漂亮的姑娘太多太多，她充其量只能算众星捧月中的一颗小星星，而不是那个皎洁的白月亮，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在星河却是犹如太阳般灿烂耀眼，金光四射，正因享有这样的“光环效应”，像她这样平平无奇的女职员才会浮现到大众的视野里，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因为他们之间的悬殊差距，外界开始盛传她是如何有心计，如何有手腕竟以闪电般的速度拿下了原本属于大家的男神，说法是，有的人天生就不能只属于某一个人。对于那些无聊荒诞的流言，她都是一笑了之，他们之间的事，只要他们自己知道就好，无须向外人解释，她苏默默是什么样的人，了解她的人没必要解释，不了解她的人就更没解释的必要了。在男神面前，她从不谄媚更不会巴结讨好，就像现在，她把男神独自留在停车场等候，自己一心一意在办公室加班。
苏默默留意到手头这个房地产开发贷款项目的申报人是易卿，易卿是“米酥姐妹”大学时期的学姐，云南白族美女，又是学生会主席，校园的风云人物，并且易卿进入星河工作是免试校荐的，一入职场就受到各方领导的高度关注。她的行事风格也延续了她在校处理校务中一以贯之的雷厉风行，八面玲珑，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手中的上报资料看似无可挑剔却又疑点重重。安家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是一家与星河合作多年的优质房企，近几年资产负债率在不断飙高，现已接近安全可控范围内的临界值，若是不断增加融资规模，一旦房地产企业经营状况恶化或者盈利能力下降，到期不能偿还本息，资金供应链的断裂，对企业来说可能是致命的。以易卿学姐的专业和老练，即使是这样的数据都是经过美化的，苏默默无法想象实际中的数据会有多么的触目惊心，在没有经过调查的情况下，她无法给出确切的审批意见，于是只在系统提了几点问题，批复为：待落实。
在房地产行业突飞猛进高速发展的阶段，她提的这几个问题似乎都有点小题大做，无关痛痒，以易卿的性格和资历，尽管苏默默手握审批的生杀大权，她也一定会一个个给她驳倒，到时候苏默默所提的风险点还不一定站得住脚。她端起桌上的冰咖啡，猛地吸了一口，一阵清甜的椰香扫尽了当下的疲乏。她又注意到桌上的摆饰——蚂蚁城堡，一只只鲜活的蚂蚁勤勤恳恳地劳作着，像极了她，没日没夜为了生计而疲于拼命，这是她初到授信审批岗时，带她的师傅在离开星河时送给她的礼物，意在提醒她“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她永远记得张茹在工作时高昂的兴致和离开时落寞的背影，张茹到底是有多么热爱这个行业热爱这份工作，她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她不清楚像张茹那么严谨那么谨小慎微的一个人是出于什么理由离开的星河，但她相信一定是和审批的业务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