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檐下对弈（下）
见状，谢庭之瞳孔微缩，眼中闪过一抹错愕之色。
自他认识陛下起，这位一向是波澜不惊的性子，何时这般失态过。
顾决蜷了蜷手指，状似若无其事般将棋子捡回翠青釉棋罐中，淡淡启唇：“嗯，朕见到人了，她一切都好。”
他说的很平静，可无处安放的手指却暴露出他的慌乱。
谢庭之微微一笑，从棋罐里取出一颗棋子放在棋盘上。
“既如此，陛下为何不将人带回北宸？”
难道是因为那位神秘的姑娘没有看上这位风光霁月的男人，应该不太可能吧。
毕竟那么多世家贵女挤破脑袋都想进后宫，还从未听说有女子能抵挡住这位君王的魅力。
闻言，男人下意识抬眸看向窗外的明月，漆黑的眸子颤了颤。
他何尝不想呢，眼下还未告知她自己的真实身份，若是强行将人带回来，只怕适得其反。
如果她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不知会作何反应，是否会仓皇失措，离他越来越远呢？
啧，他突然意识到在感情面前许多事情是如此无力，越是在意就越是害怕失去，而越是害怕失去，就越是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不敢轻易尝试。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然变成这样一个胆怯懦弱的人，变得越来越不像从前的自己。
他陷入沉思中，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窗外，默不作声。
“陛下，该您落子了。”看着眼前男人出神的样子，谢庭之温和提醒道。
他回过神来，捻起一枚棋子放下，而少女俏丽的脸庞一直在脑中挥之不去。
片刻后，谢庭之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朕输了。”顾决薄唇紧抿，淡淡说道。
“陛下方才心不在焉，臣这才有机会略胜一筹。”谢庭之拱手作揖，用温和的声调说道。
到底是怎样的女子才能让眼前的男人如此慌乱，真是有些好奇呢。
“玄瑾不必自谦，夜已深，朕就不叨扰了。”
男人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一向冷淡的声调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伤感。
说罢便起身向门外走去，背影比来时多了几分孤寂。
谢庭之立即跟着起身，出声叫住他。
“虽然不知陛下具体因何事烦忧，但微臣以为，感情之事本就如雾里看花，扑朔迷离，难以推测论定。
因此不必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不妨大胆跟着心走，以免留下遗憾。”
闻言，男人侧身回首，深沉的眸中蕴着暗涌，薄唇轻启：“玄瑾此言有理，朕会好好考虑一番。”
或许是因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竟然觉得这位书呆子说的有几分道理。
说罢他便继续向前走去，刚走出几步，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忽然唇角微勾，轻笑着说道：
“还有，玄瑾对感情之事理解颇深，不知哪家的姑娘有幸成为相府夫人，他日喜宴上朕必定多喝几杯。”
话音一落，谢庭之有些不自然地拂了拂衣袖，温和说道：“臣一向对男女之事不甚关心，还望陛下莫要打趣微臣。”
“朕先回宫了，玄瑾留步。”他挑了挑眉，勾唇浅笑道。
啧，这书呆子真不禁逗，随便调侃两句就面红耳赤了，若是有朝一日真的动情，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也不知自己有没有机会看见这人娶妻生子的一天，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感觉希望渺茫啊。
顾决挥了挥衣袖，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往皇宫中赶去。
半晌，他到达长乐宫门口，推开大门，只见院中站着一抹熟悉的身影。
“更深露重，不知太后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男人语气客气疏离，比高山上的冰雪还要冷上几分，像是在对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说话。
闻言，唐宁眸中闪过一抹痛色。
他当真如此怨恨自己，竟是连声“母后”都不愿唤了，只称呼她为“太后”
“砚儿，对于过往的一切母后感到十分抱歉，不知你可还愿给母后一个机会。”她深吸一口气，声调中隐藏着愧疚。
话音刚落，顾决轻嗤一声，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祁砚是他的表字，从小到大她从未如此亲昵的称呼过自己，只喊他太子。
那声“砚儿”听起来真够慈爱的，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能听见她如此亲近的称呼。
此前二十余年，她从未尽过身为母亲的责任，怎么自己一登基为帝，就眼巴巴凑上来道歉。
到底是是为了今后安享晚年，还是真心悔改，她自己清楚。
他毫不犹豫地往后退了几步，眼中露出鄙夷的神色，声线偏冷：
“太后不必惺惺作态，虽然你对朕说不上是情义深重，但朕还是会保你往后荣华富贵，作为太后的排场不会少了你分毫。”
唐宁仰起头看向他，眼前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起从一个天资聪颖的孩童，到如今自己需要仰望的高度。
他无疑成长为一位十分优秀的郎君，只可惜自己终究是没能成为合格的母亲。
两人明明只隔着几米的距离，却好像有一道巨大的鸿沟横在他们面前，无法靠近一步。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方才所说都是真心的。”她垂下眼帘，眸中满是自责，轻声开口。
唉，看来这些年真的亏欠这孩子太多了，即使自己诚恳的道歉都无法打动他分毫。
此刻一股深深地无力感将她淹没，眼眶不自觉溢满泪水，她擦拭着眼泪，看上去十分无助。
月光洒在他欣长的身影上，影子被拉的冗长，显得清冷又落寞。
“朕与你无话可说，太后请回吧。”顾决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嗓音淡漠疏离。
听着这冷漠的话音，她整个人似遭受了巨大的重击一般，踉跄了一下差点站不稳，扶着旁边的圆桌才没有摔倒。
冰冷的寒意掠过四肢，她的身形微微颤抖着，唐宁强忍住心头的酸楚，似是用尽全身力气般缓缓开口：
“你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礼部午后送来皇后人选名单，不知你可有钟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