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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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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曦宁倒是难得又过上了清净的日子,每日晨起读书,晚间观花,精神养足不少。她心里念着南梁的书信,一晃到了来年三月,宫中报,皇帝吐血了。

    她怔默。

    这位东魏皇帝从来都是吃得饱睡得香,身体健康,怎么竟吐血了?

    祁恒对他,没有什么父子之情,不过,君臣之心仍是有的。他入宫侍疾。皇帝勉强支撑到五月。其他领兵征战的几个皇子蠢蠢欲动。宫中封锁了消息。皇帝的几个近臣早已被武城公拉拢了过去,皇帝病重,太子不得见,那些压抑的势力纷纷明了。

    曦宁走出院子,向林庭道:“你去跟他说,让我见杜临川。”

    她知道,他不会拒绝的。他自然不是那种一根筋的古板之人。

    曦宁跳进雅间,取出皇后那封信,再看了一遍。杜临川伸长手臂,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不住地亲吻着。他低声问:“他有些什么打算?”曦宁沉思片刻,摇摇头:“他怎么会告诉我?”杜临川正色:“我问的是殷太后!我没向你提起他!”“杜临川,你是小孩子呀!”她不耐烦地说。

    朝中风起云涌,若是杜家掺和进去……她眯了眯眸子。“母亲说了,到时京中兵变,便说我因此丧生,金蝉脱壳……”她忽然住了口。她知道,母后是想让她做东魏的皇后,替她稳固国外的势力。

    她摇摇头,不去想那些了。他顿一顿,开口问:“从前在南梁,你和他之间,是不是认识?”曦宁看向他,淡淡说:“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我都放下了,你还要提起吗?”他立即止了声。曦宁满意地笑了笑。

    他们都不作声。片刻后,他轻声道:“父亲想要扶持端王。”端王尚且年幼,母族卑弱。曦宁看了他一眼,心中思忖武城公会不会像他这个儿子一样长于军事疏于政治。

    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这些武夫想要篡位,是不是晚上睡得太迟,所以白天净做梦?

    南梁最是讲究名正言顺,皇帝想废长立幼都得被全国上下口诛笔伐。东魏是个粗鲁野蛮的军国主义国家,成王败寇。若是南梁,皇帝看中皇子的未婚妻,往往意味着这个皇子免不了被老子干掉的命运,正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在南梁,父要子死,子亦不得不死。但是在东魏就不一定了,在东魏,父夺子妻,儿子会把父亲干掉而不受诟病。

    若是太子压制不住,东魏起一场内乱,必然民生凋敝,国力枯竭……

    东魏军事强大,可每逢权力交接,总免不了兵戈。

    果然,皇帝还没死,他手底下那些贵族就按捺不住了。世家掌握太多权力,反而架空了君权。眼见皇帝快没气了,立即争得你死我活。

    “不要回去了!”杜临川搂着她缠绵。“我也不想回去!”曦宁说。他眼睛亮了亮。她又说:“眼下也没个安全的地方……”她想,哪怕祁恒今后登了基,要控制平衡这些势力,也并非一朝一夕的功夫……杜临川捏了捏她的手,沉吟片刻,忽然道:“我送你出城!”“我才不要!”她立即道。“你想想,到时候京里多不安全。你在外面,我才能放心。”他保证道,“一切结束,我一定会接你回来。”他顿一顿,又道:“秦王那边,你以为,他会怎么做?”曦宁心里一沉,轻轻笑了笑:“他的心思,谁知道呢?”他轻轻蹭了蹭她的手:“我带你走,他也不会阻拦吗?”她僵了僵,摇头:“他不会。”

    有更重要的事。

    她不在府中,他才能放心。

    明漓公主是秦王登上帝位的一道阻碍,她死了,他才能受到朝臣的拥戴。

    “你陪我下棋。”她赖着他撒娇。“嗯……”杜临川有些心不在焉。他说:“明天走怎么样?”曦宁不耐烦地拿掉他手中那枚棋子:“笨蛋杜临川!”他凑近她,笑道:“我不聪明,你告诉我,你想什么时候走?”“我不想走!”她一本正经地说,缩进他怀里蹭啊蹭,抬起脸说,“我不想跟你分开!”

    杜临川真不想她走。

    他送她上了马车,搂着她不住亲她的脸:“事情一结束我立刻接你回来!”“你得天天想我!”她闷闷不乐地说。他不说话,低下头去亲她的唇。曦宁坐进马车里,回头冲他挥挥手。

    东魏真是个荒凉的地方。

    极目所望是黄沙漫天,贫瘠的土地,成群的牛羊。

    曦宁住在东边一座城池的宅子里,每日听锦瑟告诉那些传来的消息。她的心越发空落落的,她不想想起杜临川。她独自下着棋,想京中的形势。棋子,谁都是棋子,谁又是谁的棋子。想着想着,越发默然。

    殷太后在信中训斥了她——显然,因为怀孕而假死跟随另一个男人,紧紧是因为喜欢,是一种比和亲还要不靠谱的行为。若真的有了孩子,悄悄生下来,祁恒那性子,她有办法让他闭嘴的。可是曦宁不愿意。与杜临川的未来又实在渺茫。可是,渺茫又如何?如果是其他人,她自然不会这么做的。可杜临川不一样。

    他防着祁恒,将她送到了东边一座城市。她已经写信给殷太后,劝她不必向祁恒施压——她并不想做东魏的皇后。皇后的位置再高,也是异族之臣。可是,她也明白,殷太后从来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即使她真的不愿,殷太后也知道,她没有权力反抗。

    见她心仪祁恒,便引诱着她,去走她希望的那条路。

    如今,这颗棋子脱离了掌控……

    曦宁静静望着烛火,安然享受最后一段自由的时光。

    殷太后知道,她可以帮助祁恒得到皇位,前提是他离开曦宁,可是,祁恒不一定会答应呀。这个女儿,她为她铺好了路,她却偏偏要自己去撞南墙!

    “晴儿过来。”殷太后俯下身子,一个胖乎乎圆滚滚的小娃娃,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她抱起她,浣芸跟了过来。这孩子胎里弱,一直小小的长不大。浣芸日日拿好吃的喂她,养得圆圆滚滚,说话软绵绵的。吃多了又爱睡觉。殷太后摸摸晴儿,见她养成这个样子,忽然发自内心地觉得对不起曦宁。

    可浣芸看在眼里,一点不觉得晴儿这样有什么不好。因此,晴儿最喜欢浣芸。

    已经到读书识字的年纪了,可是胖娃娃一摸到书就要打哈欠,浣芸实在心疼她。再加上浣芸也跟着胖娃娃读书,渐渐识得两个字,便觉得那些书上真是胡说八道——什么“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净说些鬼话,她看朝中那些读书人,怎么都跟“至善”不搭边;还有什么“志不强者智不达”,她一看就气不打一出来,抱起胖娃娃亲亲,连声说:“胡说八道,咱们就志不强且智达怎么了?晴儿最聪明!”再一看书中竟有“毋使妇人与国事”等语。这些书里都写了些什么东西?没半点好的!不读也罢!

    浣芸明白了,男人写的东西之于女人,犹如乌鸦的叫声之于人。那是另外一个世界了。

    身边的婢女嬷嬷总婉言劝晴儿少吃些,多学些礼仪……无一不是暗示她不够好,提醒她时时刻刻反思改正。只有浣芸会抱着她说:“晴儿最完美了,晴儿没有缺点!”晴儿总懒洋洋的,她生来就不爱动,她不明白自己有什么错。幸好有浣芸,浣芸最好了。

    从前寄给曦宁的书信,都是殷太后把关的。晴儿究竟如何,她怎么能知道呢?浣芸想起晴儿这个亲娘,心道没本事养,生什么孩子!这孩子仿佛没娘似的!爹更不知到哪里去了!从晴儿自己会写字之后,殷太后就要她自己写信给曦宁。第一封信里,胖娃娃发问:我爹在哪儿?你为什么不要我了?你怎么不照顾我呢?

    曦宁沉默,在信中向殷太后问起晴儿的课业。殷太后思索一番,诚实答道:这孩子这一点不像你,她不爱读书。孩子还小,先别逼她,好好教着,大了就好了。

    其实这是一番自我安慰的话。

    要说殷太后从前也教养过两个孩子,对于女孩儿,她更是精心将曦宁养得粉雕玉琢、冰雪聪明,十分骄傲。可是晴儿……让她怀疑起了人生。

    按理说,这孩子的爹娘都是聪明漂亮的。怎么这孩子,就如此不上道呢?

    不管怎么劝,她就是不乐意勤奋学习。逼得紧了,眼泪就上来了,委屈巴巴的,仿佛全天下人都不理解她。只有浣芸偏向着她,骂那些人。

    南梁皇帝有一个妃子生下了女儿,小公主自幼粗俗无礼,向往兵戈,喜爱温柔漂亮的女孩子。妃子极力使她温柔知礼。打压管教之下,小公主越发自卑怯懦,与此同时,她的内心也越发仇恨叛逆了。

    她就是女孩子呀!她就是不想成为那种因为容貌漂亮被男人称赞的女人,她就是不想温柔亲切,她就是想要大声说话,她就是喜欢胡闹……可是无论如何,她确实是个女孩子呀!她从没有犯下什么人神共愤的罪过呀!为什么容不得她随心自在地快乐呢?为什么她不能做自己的同时被认可为“她”呢!她闷闷不乐地想。

    有一天,两个失望的小家伙在御花园碰到了一起。

    两人一拍即合!

    曦宁在信上列了一串书名,要晴儿去读。结果接下来,晴儿不给她写信了!

    她心里焦急,面上不显,心里一面想着如何哄女儿,一面将祁恒叫来,感叹也不知女儿怎么样了。她瞧着府里两个儿子小时候都丑巴巴的,不知晴儿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

    祁恒想了想,若有所思地道:“咱们的女儿,一定是精致漂亮的!”曦宁脸色变了变。祁恒不敢相信:“难道不是?”曦宁拿起边上的枕头,就砸向他。祁恒忙掩饰住失望的神情,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曦宁将被女儿冷落的缘由全都迁怒到了他身上:“都怪你!”她将他赶出去,对他的心思更淡了。

    直到离开了东魏京城,曦宁才收到了晴儿的第二封信,那时她已经成了南梁宫廷的捣蛋鬼,宫中人人惧怕——又恨又怕。显然,她已经放弃讨别人欢心了!她在信里洋洋得意地向她炫耀:她跟是怎样跟乐涵将那些欺负人的小男孩揍了一通。最后教养嬷嬷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他们不该这样做,并没有实际责罚他们。而乐涵挨了拳头,既没有得到被救小孩的感谢,也没有被嬷嬷夸奖,她为此很不解呢!乐涵很难过。她拍拍她的肩膀说要给她报仇。乐涵想看看她会怎么做。晴儿心中回想三十六计,仔细揣摩计谋。浣芸瞧见了,骂她:“欺负人居然还要人教!又不是比试输赢,想这么多!大胆去做就是了!”她心中升起恐惧又颤抖的欢乐。想怎么做都可以吗?她和乐涵夜里悄悄爬上墙头,对视一眼,在那小孩府中闹了一整晚。乐涵恨恨地、反复不断地掀开那小孩的被子,让他冻醒;晴儿找出他的书本乱涂乱画,丢掉先生布置的作业。乐涵还是觉得不解气,拿出毛笔在他脸上写字——他们欺负他。她是那个永远不会被宽容、永远不会被善待的人——她落笔,恨恨地写了个“耻”字,然后禁不住哭了——幸好晴儿不在这儿,没有其他人看见她的眼泪。她受尽了耻辱,她逼着自己前来雪耻。可是一点儿也不快乐。一点儿也不。从心底里,她并不想报复任何人,可是她更不愿看不起自己,嘲笑自己软弱。连自己都要看低自己的滋味太难受了,只因她还没有办法做到不在乎别人。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呢?

    她为自己的软弱无力而憎恨自己。

    不。

    她对自己说:不。

    有能力反击别人,她还是快乐的。

    这些念头没有办法对别人讲,甚至她自己也不明白,只能自己藏在心里。

    晴儿倒是心满意足,她来拉拉乐涵,要她跟自己一起走了。

    后来,她学会了处置奴仆。他们生来就该是听她的,不是吗?他们自己也是这么说的。这些道理,他们自己都是认同的。他们跪下,磕头,然后谢恩。浣芸开始偷偷地哭。晴儿心里不解,跑去问她:“芸姨,你为什么要哭?你不要哭。”她抬起小胖手去蹭她的眼泪。浣芸摇摇头,说:“晴儿,你永远也不会明白。人命,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浣芸想,她还是逐渐变成了那种和她的父母一样、视人命如草芥的、高高在上的上位者。

    乐涵想逃避自己很难过这个事实,她不想理自己。然后她看见晴儿走了进来。她好奇地拿起她桌上的书翻动着。乐涵觉得很厌烦,她翻过身躺在床上,转过头去,装作听不见晴儿的声音。她不想发脾气。她极力压抑自己的脾气。忽然,只听后面晴儿惊呼一声,她听到什么断开的声音。乐涵转过头去,晴儿惊慌又心虚地瞧着她。她看见她手里拿着她的绒球,已经扯断了一截。“我不是故意的。”晴儿委屈巴巴地蹭眼泪。她忍了又忍:“都怪你!你以后不要来我这里!”她又想到皇太后宠爱晴儿,所有人都顺着晴儿,生气道,“你滚出去!”

    晴儿急急忙忙拾起地上的绒球跑回去,拉过浣芸来,肿着眼睛向她哭诉。浣芸安慰她:“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再做一个赔给她就好了。”浣芸从做过的针线中寻找,最后又补了一个绒球给乐涵。晴儿哭得抽抽了,小胖手拉着浣芸,要她陪自己一起到乐涵住的地方去。乐涵瞧见晴儿来了,心里很厌烦。“讨厌的晴儿!”她想,她根本不想要她再赔她一个绒球的,她为什么要这样,搞得好像是她无理取闹欺负了她似的!她只希望晴儿不要再提起这回事!可是晴儿拉着浣芸走进来了。乐涵瞧见浣芸,心里一惊,顿时乖乖的了。那么漂亮的浣芸,她记不起第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了。可是——她真好看啊!平日里浣芸都板着脸不愿理她的,今日居然跟着晴儿前来,柔声哄她,把绒球赔给她。她呆呆的,顿时高兴了,觉得被人骂也是值得的!

    她那时还很小很小,可是,每一次见到她,心中都由衷地赞叹她的美丽。她渴望见到她,哪怕她对她很不耐烦。在她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的时候,她就喜欢她。浣芸待人总是不耐烦的,可是因为晴儿曾经惹了她生气,后来的一段日子,浣芸见到她的时候,总是温柔和蔼的。乐涵心里欢喜。姐姐好漂亮。不过又过了一段日子以后,她就故态复萌了,淡淡的懒得理她。

    渐渐的,她在宫里看不见浣芸了。她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只听说,那一天,浣芸走出了皇宫,再也没有回来。

    乐涵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得不到夸奖,却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受到责骂。她战战兢兢地追求完美,恐惧犯错。可是她用功读书,迫切地希望得到赞赏的时候,身边的人只会转头去安慰晴儿,告诉晴儿这一次做不好没关系,下一次就会做好的。她是乖孩子,她不憎恨晴儿,她只是觉得长辈们很不公平。

    浣芸走后,两个小孩彻底孤身一人了。虽然她们常常待在一起,却都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一个冬日的黄昏,皇宫里张灯结彩,人们说说笑笑,热热闹闹。乐涵又开始在心中幻想。离开这里。她怨恨地想,离开这里!她将自己的几件衣服收拾起来,非常天真地计划着——一条小毯子,放在地上,裹住自己,就可以睡了。怎么逃走呢?她可以绑一条绳子,然后逃出去。可是,终究是痴人说梦罢了。不过是痛苦心灵的怨恨与发泄罢了。就在这时,晴儿忽然走了进来,她圆滚滚的身子上背着一个包袱。她将包袱扔在床上,包袱散开,只见里面满是金玉珠宝。晴儿气喘吁吁地说:“咱们走吧!”

    乐涵常常想,人生就是一场梦境,有的人做了个美梦,有的人做的却是痛苦挣扎也醒不来的噩梦。

    “走嘛走嘛。”晴儿埋怨地去摇她的袖子。乐涵回过神来,视死如归地说:“行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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