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皇权与挚爱》六
“母亲,你为什么要安排那些人去欺负卫公子啊。”德政殿内,大皇女贴心地为女帝送上一碗亲手所制的莲子百合汤,而后娇声问道。
女帝满意地饮完汤水,而后慈爱地看向女儿。大皇女生的小巧,眼尾处一颗朱红的美人痣甚是漂亮,与她早逝的父亲一样,“母亲知道你是真的喜欢那纪梵音,让他守卫羽翎宫,也是想离他更近一些,好培养感情,然后让他爱上你。”
“母亲……”
“好,母亲不说了。”见女儿面露羞涩,女帝也不予为难,只笑着拍了拍爱女的头发,“君儿,你是母亲最疼爱的女儿,你有这天下其他人都没有的权利和财富,所以,你不用卑微,在任何事情面前皆如此。那纪梵音拒婚与你,母亲自当让他尝尝苦头,天家贵女,可不是能任他这般羞辱的。”
从不曾经历过黑暗的人,才是最受不了黑暗的;不曾体会过跌落到尘埃里的卑微,又怎会明白眼前的一切可贵?女帝自诩深谙人心,特别是男人,若能有光芒前程在脚下,谁还会回头看那可怜的初心如何?
她的女儿金尊玉贵,肯当众求亲已是给了纪家极大的荣耀,那纪梵音竟还敢不识好歹、不思皇恩?
好似是回忆起过往,女帝目光微微凝滞,痴痴地盯着云安君眼尾处的美人痣。当年那个人也是这样,孤傲又决绝的模样,与那纪梵音何其相似,可最后还不是乖乖入了宫,成了这皇城里的女帝正君、自己的丈夫;待日后自己归天入帝陵之时,他也只能躺在自己身边,便是死都离不开自己半步。
文德女帝自觉洞察人性,没有绝对的权利征服不了的男人,那个人是如此,纪梵音也是如此。天家贵女,喜欢的,自然要抓在手中。
只是女帝忘了,在母亲丰满羽翼下养成的大皇女,不是自小便识得人心、自黑暗中杀伐争夺后成长起来的她。如女帝所想,从不曾经历黑暗的人,才是最忍受不了黑暗的,云安君看着昔日霁月光风、满身清贵的人,如今却被那些个宵小之徒欺辱,心下难受不忍,最后便只得放其归家。
也是此时,女帝才察觉到,自己心爱的女儿,实在是有些太过于软弱了,尤其是看到从南地传来的捷报之时,这种感觉越发地明显。惊慌之下,竟是连御案上的笔墨都打翻在地,双手颤抖地拿起云安菀的奏报,眉头紧拧,一字一句看过去,又命身边书召找来之前的奏报,逐一看后,竟是瘫坐在御座上,半响都不曾出声。
无人看顾的雏鹰已经展翅高飞、翱翔于天际,而被呵护在怀里的金凤却依然天真纯良,未见天地之广阔。待自己百年之后,君儿继位,可能把持得住这朝堂,驾驭得了那些如狼似虎的朝臣,还有她那些手足们,可还驱使得动?
做不到的!女帝知道,云安君她做不到的。
是自己,将与最爱之人的骨肉,教养成这般模样,纯正善良在普通人家都是值得称颂的美德,可这是皇家,容不得丝毫善良怯弱在的皇家……
京城里那一场腥风血雨,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是太常令家的二公子纵马撞死了人后开始的,也好像是某一日的早朝上,有官员御前失仪、女帝大怒后开始的,或者是从廷尉府查出了朝中多人贪赃枉法的罪证开始的……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时间京城人人自危,唯恐某天睁开眼,看到的便是手持刀剑铁索的皇风火焰军,而后宗祠倾覆、家业尽毁。那段时间,东街菜市场处的断头台下,鲜红的血液从未干过,刑部和大理寺的大狱里更是塞满了人。
便是那奉公守法的平民,也经常在夜半安睡之时被震天的哭声吵醒,而后一直睁着眼睛到天亮,唯恐那些贵人们的事,牵连到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身上……
羽翎宫外,纪梵音听着里间传来的响动声,知是大皇女又一次被噩梦惊醒了,说不上心中是何感觉,看着头顶的月色,这京城和南地虽拥有同一个月亮,可景色却是大不相同的。暖房里的花朵,如何能在一夕之间成长起来?操之过急,反倒会弄巧成拙。
君临天下的帝王权术,不是通过杀人就能学到的!
纪梵音所料不差,沐浴在爱与美好中的大皇女,即便在女帝的推动下,能查办案件、处置罪臣,却还是做不到杀伐决断、利益取舍,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也会被作为教材之一,成为大皇女迅速长成路上的一块踏脚石。
寒潮的牢狱中,看向锁在手腕间的铁索,纪梵音忍不住苦笑一声,今天之前,他是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与“淫乱宫闱”这般丑陋的罪名扯上关系的,女帝当真是好手腕。
所谓的阴谋,只不过是一些宵小之辈躲在背后射暗箭的小手段,而真正高明的谋略者,从来都不会躲在暗处,所做局面也从不怕被局中人识破,便是识破了,也是进退维谷、无路可走。真正陷害你的人,比你还知道你有多冤屈。
牢房外有巡视的狱卒走过,总是忍不住看上几眼这位昔日里盖冠满京华的纪家儿郎,看过后再嘀咕几句类似于“金玉外表,败絮其中”的话。
在这权贵云集的京城中,在最底层讨生活的他们,最喜欢看的便是那些昔日里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世家子们,一朝跌落云端、而后哭天抢地的画面,在那些人的绝望中,他们总是能找到一丝快感。
可面前这位……好似和之前那些都不同,不但没有哭天抹泪、大声喊冤,竟还有心思下棋?而且还是手画在地上的棋盘,碎石柴棍为棋子。
狱卒们见此,更是忍不住要多嘲讽上几句了,但也有那么一两个尚且怀有一颗平常赤子心的,见牢房里始终坦然的纪梵音,背地里也能赞一句“好魄力”。
对与自身无关的人和事,纪梵音向来是不在意的。牢房里有些冷,他裹紧了本就单薄的衣裳,而后认真看着地上的棋盘,眼神微闪,似有光芒泻出,片刻后又归于平静,当日下午,纪家二公子纪寻音终于打通了关系,至牢内探望兄长。
平日里颇为顽劣的弟弟,在看到霁月清风般的哥哥如今的处境后,眼泪立刻涌了上来,嘴唇颤了颤,憋了半天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将手中食盒递了过去。
听闻纪家二少爷出了天牢后,连府门都不曾回就驱马朝皇宫方向而去,而后一路进了德政殿,也不知他说了什么,竟是让那向来说一不二的女帝,将纪梵音从天牢中放了出来。
眼看着纪家大厦将倾,那些想要拍手称快的人,见纪梵音被放出来后,不得不再次缩起尾巴做人,唯恐纪家起复后被报复。
但纪梵音却没有那个心思理他们,回府后匆匆收拾了下,而后带着一名侍从,一路飞马朝南地赶去,不顾连日来牢狱生活所致的身体亏虚,日夜兼程,终是以少于平日里一半的时间赶到了南地。
只有身边的侍从知道,他们风华绝代的大公子、卫国公府世子,算尽了机关、用尽了手段从天牢里出来,只为奔赴南地,去看自己心爱的女子一眼。
纪梵音知道,自己那个局虽巧妙,但也只能哄骗得了一时,凭女帝的洞察力,必然很快便会反应过来。不过……那又如何?
从求花宴大皇女出面为自己求情之时开始,从女帝让大皇女见识并参与朝中的各处隐私丑陋之事开始,自己便已没了退路。一国之君,她可以利用很多人,也可以喜欢、宠爱很多人,但绝对不可以真心爱上一个人。
女帝心狠,她是能为了皇权而亲手斩杀心中挚爱的人,纵是再如何怀念、再如何宠爱大皇女,可过往的事实,并不会随着这些无法给到本人的补偿而消逝。
果然,随着纪梵音的再次入狱,京城菜市场的血腥味是越发地浓重了,不过短短数月,朝堂上竟是有三分之一的位置都换了新面孔,而女帝也终于开口,令中枢阁拟旨、并昭告天下,立大皇女云安君为皇太女,同时赐永安王府、裴家公子裴季华为太女正君。同令,传召在南地的四皇女云安菀归京探亲。
在一片欢庆声里,此前身为豪族之一、清流之家的纪家,却是已现式微之势,卫国公世子纪梵音,身负“淫乱宫闱”之名,被天下士子所不齿,已被赐予剔骨挖膝之刑,听闻死的甚为凄惨;二公子纪寻音领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后便被远遣漠北,京城里卫国公纪临章本已年迈,却遭府中下人迫害,误食毒菌菇以至身体大不如前,诺大一座国公府,竟是一时间死的死散的散,已呈倾颓之势。
纪寻音临行前,父子二人紧握着手,眼中满是不舍和不甘,他们知道,所谓的纪家遭祸,只是女帝想要为大皇女授封而立威,同时也是断了大皇女心中有关美好爱情的心思。且不管那日梵音是否接受大皇女的婚请,只要女帝想传位于大皇女,他们纪家就不会有好结果。
因为那个天真的、被保护的很好的大皇女,是真的爱上了纪家的儿子。
只是,往前看那文德女帝正君,年轻时有“陈朗美名艳天下”的陈家长公子,纪家的结果便可知。
其他人或许不知,但纪临章却是知道的,陈家长公子,那般集清贵毓秀于一身的人物,世人都知女帝最是爱重陈正君,却不知他在后宫中受尽蹉跎,最后还被口口声声说着“爱他”的女帝亲手断送了性命。
女帝应当是真的爱过那陈家长公子的吧,只是,当这份爱和皇权比起来,总是那么的不堪一提,他们纪家也是如此。
传旨内监抵达南地时,四皇女正率军与缅泽主力大军厮杀,军情为重,便是女帝钦派的传旨内监,也不得不等在统帅府,等四皇女下了战场后再宣旨。
只是,他们等来的,却是昏死过去、被亲兵抬回来的云安菀,此次一战,缅泽来势凶猛,双方打的艰难,纵是云安菀武功高强,却也抵不住战场上的明枪暗箭、做不到全身而退。
只是,受伤是真的,却也不至于伤到被抬回来的地步。但先生有嘱咐,不得回京,虽不知此次所传旨意为何,但未雨绸缪总好过亡羊补牢。云安菀所料不差,那果然是一道召自己回京的旨意,只是……重伤到连地都下不来的人,又如何能回京?
如先生嘱咐的,借着这一场伤病,云安菀没有回京,可是她没想到,此前一别便是永远。若是知道……
云安菀颤抖着手,接过侍从手里的素簪和锦囊,锦囊里一卷青丝和一封书信,是纪梵音最后留给云安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