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皇权与挚爱》二
自睡梦中惊醒的女帝,看着被自己压在手臂下的画卷,急切地伸手抚平上面的褶皱,又抚过画中人的面颊,尚未干涸的眼角再一次湿润,大颗大颗的热泪滚下。
“我见不到你,也梦不到你……”
南方清泉观,北方护国寺,启国两大宗派,虽说是一南一北,可中间也只隔了半座山而已。
早些年,卫国公世子纪梵音,幼年体弱,随母休养于清泉观,道家学说,修的是“清静无为”的道法,崇尚“离境坐忘”的超然境界,纪寻音虽生性淡泊,可到底是小孩子,也免不了偶尔调皮一番,想出去看个热闹。
那一日,听闻女帝携皇子皇女们齐至护国寺,为已薨逝的女帝正君祈福,观里年幼的小师父们都赶着去看热闹了,彼时不过十岁的纪梵音见此,自然也是坐不住的。
只是,没想到刚到护国寺外,还来不及看一眼传闻中威风凛凛的皇风火焰军,便被一个跌倒在地的小团子挡住了去路。
年幼的纪梵音看对方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脏兮兮的手更是抓在娘亲给自己新做的衣服上,若是平常,酷爱干净的纪梵音,是绝对忍受不了的,可是……她叫自己哥哥哎……
因这一句“哥哥”,纪梵音便带着小孩子去了附近的山泉处,仔细为对方洗了脸、擦了鼻涕,只是没想到原本脏兮兮的人,洗干净之后,却可爱的紧,白白嫩嫩的小团子,很像母亲亲手做的兔子馒头。
那一日,纪梵音带着小团子逛遍了护国寺,小团子取下了自己头上的小发饰,从卖糖葫芦的老爷爷那儿买了一串糖葫芦,两个人坐在护国寺外的石桩上,啃了个干净。
有些人,初见便是永别,可有些人,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再次见到那个小团子时,她已经长大了一点儿。那日,文德女帝为众位皇子皇女们挑选教导先生,因事务耽搁了一些时间的纪梵音出现时,其他皇子皇女们皆已有了选择,唯独孤身一人、站在最末未的那个小团子,低着头、偶尔看一眼被那些君侍们牵着的兄弟姐妹们,眼中除了羡慕,还有委屈和失落,没有人愿意选她!
“四皇女天真活泼、聪明伶俐,若能有幸,臣子愿为四皇女引经授道。”
彼时卫国公纪临章刚立了战功归来,最是君恩浓厚之时,但功高易震主,女帝并不想让纪家继续壮大,而纪梵音这一选择,正合女帝心思。
四皇女亲父早逝,在宫中无半分根基,且外家虽有钱,却也不过是一介白衣商人,不足为惧,如今纪梵音选择了云安菀,真是最合适不过了。
“谢先生……”终于有人愿意选自己了!七岁的云安菀,小鹿般的湿润眼眸望向眼前极其漂亮的先生,俯首谢礼,此后便有人经常陪着自己了。
这一句先生,一唤便是十一年,直至四皇女十八岁,已到了绾发之年。太庙内,女帝亲赐下三珠凤冠,这凤冠虽不及大皇女的五珠朝凤冠尊贵,却也是极其漂亮的。只是,她最喜欢的花钿,却被凤冠上口衔明珠的凤凰额饰给挡住了。
待庆典结束、女帝及众人离开后,作为皇女教导先生的纪梵音上前,送上了自己为这唯一的学生准备的成年礼。
一身质地良好的铠甲、一柄利剑,还有一套极其漂亮的女儿装,此外便是非常多的瓶瓶罐罐。
皇室有不成文规定,皇女成年后便要出皇城去往四处历练,或是治理一方或是征战沙场,或三年或五年,全看女帝心思,而这四皇女,向来便不怎么受女帝的宠爱,果不其然地,成年绾发、赐予凤冠后的历练,便是去往南地,守疆土五年。
皇家的孩子,身边虽有滔天的富贵,但能不能享受到,皆凭一人的喜好。不受宠的皇女皇子们,便是比那平常富户家的小姐公子们,也好不了几分。
四皇女父亲早逝又不受女帝喜欢,这些年,因着有意外得来的卫国公世子这个身份尊贵的教习先生在,这才让女帝在心情好时愿意看上一眼,那些个有点脸面的下人们也不敢过于蹉跎上几分,否则宫里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
刚成年绾发的云安菀,看着先生为自己准备的成年礼,再想到明日一早便要离开皇城、远赴南地,一时间心绪复杂,竟是第一次在先生面前落了泪。
战甲利剑伤药,既是去守南地疆土,又怎能不上战场与敌厮杀?可这些都无所谓,十一年间,承先生悉心教导,武功自是不必说,没什么可怕的。只是,这身漂亮的衣裙,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在先生面前穿上?
“以前打你手心时都不曾哭过,现在怎么还哭了,真是越长大越像小孩子了。”彼时二十四岁的纪梵音,已经被封卫国公世子,儒雅温润、气质清贵,不知是多少闺阁少女们的梦中情郎,便是那最受女帝宠爱的大皇女云安君,也对他多有倾慕之情。
自己是最没可能的了吧!一个无权无势、不受宠爱,亦无外族势力帮衬的皇女,如今还要远赴南地五年,又如何得配良人?
没想到一句劝慰,反倒让人哭得越发的狠了。向来从容自若的纪梵音,平生难得这般无措过,思索片刻后,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儿,这满头青丝,也就只有那块地儿没有被凤冠遮挡住。
“安菀这是舍不得家了?”尽心教导了十一年的学生,也知晓她在皇家过得艰难,到底还是心疼的,便温声安慰道:“别哭了,若有机会,先生便去南地看你。”
南地距京城千万里之遥,纵是轻骑快马,来往间也要一月有余,且卫国公府的世子,又怎能轻易离开皇城去往南地?往后便是书信也难以及时送达,更遑论是再见之期。
明知这话多是安慰,云安菀也还是开心的,至少也算有个念想,看着眼前眉眼温和的青年,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出口的声音也哽咽地不成样子,只重重点头应道:“嗯,先生一定要来。”
便是派了自己前往南地,可昨日母皇才带了外祖家仅剩的两个小外甥过来,说是临行送别;又将自小便跟在自己身边、忠心不二的两个大丫鬟赐婚于殿前侍卫,说是念她们伺候皇女有功、特地为她们寻得一个好归宿;可谁不知道,这是变相的威胁?若自己在南地稍有不臣之心,这些人,怕是皆不得保全了。
只是这般委屈,无处可说也不得说。此刻四下无人,面对用心护自己十一年的先生,云安菀难得任性一次,明知不可为,却还是祈求先生,能入南地看望自己。
彼时暮春时节,成片的西府海棠盛开在皇城内外,已经持续了半个月的晴天,却在这一日自半夜起,便是细雨不绝,洒在艳丽多情的西府海棠花瓣上,点点滴滴如美人泪,甚是好看。
城外的官道上,已脱下宫服、一身劲装打扮的四皇女云安菀勒马回缰、遥望皇城,却迟迟不肯离开。皇女远行,可前来送行的,便只有已嫁为人妻的两个贴身侍女,看着二人眼中的担忧和不舍,云安菀勉强挤出一抹笑颜来。
最想见的人,想是不会来了。身边侍从已经在催,胯下骏马也开始不安地前蹄刨地,先生大概,是真的不会来了吧!
何处是归程?策马而走,十里一长亭,连着那巍峨的皇城一起,都甩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