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人心（4）
郭怀礼忽然剧烈的呛咳了几声。
大量的鲜血从他嘴里溢出来，顺着下颌滴落。
这个男人用尽了全身力气，艰难道：“绣娘，绣娘……是，是我对不住你啊！是我，是我狼心狗肺，我对不住你，我也对不住嫣嫣。我辜负了两个深爱我的女子。”
他颤巍巍的伸出手，去抓绣娘的手：“如果你要索命，你……就来索我的命，你放过嫣嫣和孩子好不好？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是无辜的啊！是我骗了他们，从始至终……都是我骗了他们啊。是我移情别恋喜欢上了她，也是我对外宣扬自己尚未婚配，如果知道我已经与你成婚，嫣嫣是绝对不会嫁给我的。”
他字字句句都在道忏悔，可字字句句都是在为了另外一个女子着想。
他终于肯像七岁之时那样，再次不顾性命，义无反顾的站出来，可保护的却是另外一个女子。
他对李嫣嫣是真心的。
他并非只是贪图对方的权势。
绣娘没有任何动作，但眼角处再次流下了两道细细的血泪。
开始时是一滴一滴砸在地上，后来越流越快，渐渐汇聚成了两道血线。
忽然，绣娘无比僵硬的张开了嘴。
像是多少年都没有再开口说过话一样，比起李嫣嫣的娇柔婉转，她声音嘶哑难听的厉害，像是八十老妪。
她一字一顿的道：“为、什、么？”
为什么可以这么快就变心？
为什么跟她在一起时，他变得越来越懦弱，从来不敢反驳他的家人，可跟李嫣嫣在一起时，他的勇气又全都回来了？
郭怀礼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他也没有答案。
他起初的确是真心爱绣娘，后来也的确是真心爱李嫣嫣。
连他自己也不能懂得。
他经营酒楼许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自诩也算能够看透人心。
可其实他连自己都没看透。
感情这种事，半点不由人。
他克制不住他自己。
以致到了今天，无可挽回之局。
郭怀礼低着头，最后只是吐出了一句苍白无力的“对不起”。
他道：“绣娘，你曾经是那样漂亮美好的一个女子，都是我毁了你。我不求你放过我，但是我希望，你可以放过你自己。”
说完，他又看向李嫣嫣：“嫣嫣，知道这些之后，你是不是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李嫣嫣只是静静看着他。
那双曾经明媚动人的眼睛里此时藏了太复杂的感情。
郭怀礼等了许久，也没能等到她的回答，不由自嘲的笑了笑。
不知为何，他好似忽然恢复了些精力，目光灼灼，一如当年与李嫣嫣初见时，那个丰神俊朗的青年：“嫣嫣，照顾好咱们的孩子吧。别，别让他们变成我这样，愚忠愚孝，还负心薄幸。”
李嫣嫣微微一怔。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郭怀礼身子蓦地晃了晃。
两个孩子惊呼一声，同时伸出小手去扶他，却被他避开了。
下一刻，只听得“砰”的一声，郭怀礼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磕的太狠了，当场气绝身亡。
殷红的鲜血流出来，一直淌到了绣娘脚下。
这下子变起突然，在场所有人都愣了片刻。
与此同时，绣娘眼中唯一的一点黑眼珠也彻底消失了。
她伸手捂住脸，痛苦的嘶吼起来。
声音凄厉，直震长空。
狐九惊道：“绣娘！？”
他下意识想要上前查看情况。但寒光闪过，一柄长剑挡在了他面前。
狐九诧异停步。
沈念面无表情的道：“不可。她能否恢复神智，在此一举。”
话音落下，少年横剑直指绣娘，冷冷道：“前尘过往，大梦一场，事到如今，你还不醒，还不悟吗？”
银白色长剑的剑尖之上燃起一簇幽蓝异火，直直蹿到了绣娘身上。
那幽蓝异火自裙摆处燃烧起来，不出片刻的功夫就彻底将绣娘的身形包裹其中。
绣娘的惨叫自火中传来，一声比一声更凄厉。
狐九实在是忍不住了：“怎么会叫的这么惨？不行，我要去看看！”
沐清歌拉住他：“狐大哥你先不要急，再等等，没有把握的话，阿念他不会乱来的。”
狐九皱眉道：“你就真么相信他？”
沐清歌笑道：“就如相信我自己。”
此言一出，仿佛为了应和沐清歌的话，只听得“噼啪”一声脆响。
刚才还熊熊燃烧着的幽蓝异火猛地熄灭了。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抬起头，循声望了过去。只见一个身穿白裙的少女站在原地。
那少女最多十五六岁的模样，长得非常漂亮，尤其一双大眼睛，仿佛含着烟雨江南的潋滟晴波。
这是她一生之中最美好的时候。
她抬头望向沈念，大眼睛中闪过一丝迷茫之意。但片刻后，迷茫散去，少女眼中恢复了清明。
她俯身，向着沈念和沐清歌几人盈盈道了个万福，低声道：“多谢几位仗义援手，助我超脱。”
林玙连连摆手：“应该的，应该的！姑娘你不要如此。”
沐清歌过去扶起了她，笑道：“是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别客气。”
绣娘有些不安的点了点头。
恢复神智之后，她又恢复了素日里温婉善良，又稍稍有些胆小的模样。
沈念照旧没有什么情绪：“戾气散尽，你很快便可再入轮回，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绣娘微微一怔。
须臾后，她轻轻叹了一声，目光扫过郭怀礼的尸体，扫过李嫣嫣和她的孩子，最后落在了狐九身上。
对于郭怀礼，她爱过也恨过。
如今终于大彻大悟。
她不会再继续纠缠下去了。
他不要她。
她也不想再要他了。
绣娘对狐九道：“这么多年，我一直懵懵懂懂，直到今天，才真正知晓了你的来历，谢谢你这些年以来，为我所做的一切。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报你才好。”
狐九深深看她一眼：“绣娘，你不要这么说。我如果是想要你回报，就根本不会做这些。”
绣娘：“……”
说来也真可笑。
她掏心掏肺，自以为是的爱人和家人侮辱她折磨她，将她算计到体无完肤。曾经的海誓山盟转瞬成空。
她机缘巧合救下的一只小狐狸费尽心思为为她申冤，她鸣不平。
这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为她仗义援手。
人心这东西，实在太奇怪。
绣娘苦笑了一声：“狐九，我还有两件事情想要请求你，不知道你肯不肯答应？”
狐九道：“你说。”
绣娘道：“如今我也可以算是大仇得报，郭家亦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余下的人，你就不要再追究他们了。”
狐九看了沐清歌和沈念一眼，低声道：“好。”
绣娘又道：“还有就是，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
默然片刻，狐九道：“……好。”
绣娘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接着，她不顾沐清歌的阻拦，再次对着所有人深深一礼。
此时她的身躯已经越来越透明，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化光消失在了原地。
狐九怔然片刻，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蓦地自己走出去了。
林玙想叫他，却被沐清歌拦住了。
沐清歌摇了摇头：“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林玙此时对沐清歌越发信服了，闻言立刻点了点头：“清歌，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还有，还有……”
说着，他看了一眼被沐清歌阵法困住的张彩蝶。
沐清歌皱了皱眉。
张彩蝶无法被超渡，当然留不得。
她低下头，指尖闪过了一点微光。
然而下一刻——
一只修长苍白如玉雕的手按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