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真正的亲人
章桐漫无目的地狂奔，他不知道除了狂奔还有什么是他可以做的。
在他觉得唐致于他而言的意义几乎快要等同于他去世的父母的时候，上天像是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嘲讽着他是一个不值得被爱的人，告诉他唐致对他的“爱”只是出自于当年愧疚的补偿。
而这份可笑的补偿，来自于的是一个当年让他从一个幸福家庭的孩子变成孤儿的罪魁祸首。
章桐感觉到胸腔里传来一阵哀鸣似的抽泣，他想起当时唐致是如何在第一时间冲开所有围观的人群一把抱住他的，只觉得讽刺。
“真他妈好笑！”章桐停下了脚步，控制不住的喘息出自于狂奔后的缺氧，却更像是无法遏制的怒气。
“小孩？怎么喘成这样？在锻炼吗？”温柔的声音从章桐耳边传来，“锻炼怎么没换一双舒服的鞋子？”
章桐防备地退了一大步，被身后的石凳绊了一下顺势坐到了石凳上：“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了？我们这个鞋，是名牌，穿起来特别舒服，你试试。”
章桐有些慌乱地四周看了看，天色渐暗之后，这个偏僻公园里人迹罕至，眼前这个看起来是“卖鞋的”女人身后不远处还有两个体型不小的男人，比起售卖鞋，章桐更担心的是他们可能是器官贩卖团伙。
“不……不用了，我不试了，”章桐强装镇定地挪了挪，一边说话一边从石凳的边缘站了起来，“我脚臭。”
女人指甲染得很红，死死抠住了章桐的鞋子，仰起头笑着：“对啊，其实小孩子的脚不会很臭的，都是因为鞋不好，你试试……”
“我说了，我不要！我要回家了，我姐姐来……来接我了！”
章桐慌张地推开女人，大步地往远处有灯光的地方走，他不敢跑，他害怕一旦跑起来，那两个男人就会被惊动。
女人还不近不远地跟着他，在身后说着什么“小帅哥”“看看我的鞋”之类的话，言语间却添了很多势在必得的笑意。
章桐控制着发抖的手，一边冷静地回头应答“不用了，谢谢”一边不着痕迹地加快了脚步，但是恐惧随着天边最后一丝光亮的消失笼罩在了他的周围，路灯还没有应声亮起，漆黑像是那天他推开家门看见毫无生气的父母的模样，宛如拥有实体的黑暗妖怪一口吞掉了他。
章桐深深地喘息着，恐惧化作了最能推动他的力量，让他不管不顾地飞跑起来，他凭着记忆里面的路，想要回家，想要抱住唐致，寻求一点点的心安。
他听见身后那两个男人果然也追着他跑了起来，危险极度地逼近，快要追上的时候，章桐冲进了一个拐角，蹲下身拾起一块砖头捏在手心里，粗粝的石头摩擦着他的手，几乎要磨出血痕，可是他把它攥得极紧，像握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
像，六年前他死死握住唐致的手一般。
沉溺在黑暗里的十一岁的孩子，以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以为看到了唯一的光明，只可惜，全都是荒谬的补偿。他紧紧握住的，永远只会伤害他。
“滴——”
刺耳的喇叭声和刹车声盖住了两个男人越靠越近的喘息声，开得极亮的大灯高调地照亮了周围一大圈，车窗摇下来，里面的人探出头：“你们干什么？追他干嘛！”
章桐猛地从黑暗里冲了出来，不管不顾地对着车里的人喊：“姐姐，你来接我了！”
车里的人有些疑惑，但是在章桐的眼睛里看出了端倪，她大声说：“对啊，怎么这么调皮差点没接到你！”
两个男人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女人，女人比划了一个撤退的动作，三个人才迅速离开了。
“上车吧小孩，要回什么地方？”
章桐看了一眼车，尽管他很久没有碰到豪车了，但是也能一眼看出这是辆七位数的车，他有些瑟缩：“谢谢……谢谢姐姐，不用了，我走走就能回去了。”
“上来吧，你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吗？还走回去？”冯静晨从副驾驶的座位上拿出身份证，一手拿着举在自己脸边上，“看，我真的不是骗子，不会拐卖你的，你家在哪儿？”
章桐认真看了冯静晨的身份证，一字一句地念出冯静晨的名字之后，才甜甜笑着上了车：“谢谢冯静晨姐姐。”
“地址？嗯？”
章桐却突然闷不作声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怎么都不肯说出地址。
冯静晨轻轻笑笑：“离家出走了？嗯？”
章桐听着冯静晨又说了一个“嗯？”，尾音软软的，却恰到好处地传递出了温和和善意，让人没来由地就想要亲近。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长久的矛盾而吵架，只是因为一时的赌气的话，大概率是因为有误会，”冯静晨视线看着前方，手上游刃有余地轻拨着方向盘，声音温柔又缱绻，“如果是误会，双方冷静一下并无不可，但是你一直走不出来大概不太好哦。”
章桐听着冯静晨的的话，忍不住轻轻开口：“可是姐姐，你有没有遇到过那种很多年你一直相信的东西在一瞬间崩塌的事情？有没有什么你以为是救赎你的神明，实际却是你醒不来噩梦里的魔鬼？”
冯静晨捏着方向盘的手无意识地捏紧了些，脸上极为不自然地扯出一个笑：“没有……但是听起来会很难过啊。”
“是的！”章桐坐直了些，拉扯着安全带有些激动，“我很难过很难过，我没办法相信，这六年她一直都在骗我！”
冯静晨轻轻咳嗽一声：“但是听上去那个‘她’在你心目中应当很重要吧？”
“是……亲人……”章桐眼睛里充满了悲怆，他深吸一口气，看向窗外，咬着牙补充道，“曾经是……亲人。”
“但是既然六年里你从来没有感觉到她在骗你，想必她对你的好也一定是真的吧？”
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