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15
冥月沉入地平线。
安息之风永无止息地吹拂着。
杰克摔倒了，他四肢伏地，腿脚往后蹬了一下，但没能成功站起来。杰克偶尔也会想，永恒的长眠也许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但只要还有无法舍弃的记忆，他就仍然是地狱里的一抹徘徊的幽魂，口渴，饥饿，疼痛，疲惫，如影随形。
“起来。”监管的堕天使命令道。
一道法术落下来，暂时地驱散了身躯里的疲惫。
在法术的作用下，杰克暂时感受到了振奋，痛苦和疲惫被压下。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前方是如长蛇般的“丧尸”队伍。
堕天使在上空盘旋，如同巡视羊群的牧羊犬。
依照冥月的升落计时，他们已经连续不断地前进了两天两夜，终于，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点变化。
杰克几乎以为他看到了人间的城镇。
但随着城镇的轮廓渐渐放大，杰克收回了之前的看法，虽然外表看起来很像，但只要走进观察，任何人都不会产生“能在这里常住”的想法，它更像是一个做工精细（或者，也没那么精细）的玩具，甚至复刻了城镇的哨塔和农田——但地狱能种植什么？
讲个笑话，彼岸花。
但彼岸花有毒，不能吃。
否则的话，被饥饿折磨的亡灵们早就掘地三尺，将彼岸花吃得断子绝孙了。
其中一位堕天使率先降落到城镇里。
等到大部队慢悠悠地进入这座“玩具般”的城镇，大多数人都已经精疲力尽，直接就在入口找了一块平坦的地方躺下了。
杰克也想摊着。
“喂，那个人类，对，就是你——”堕天使冲杰克挥挥手。杰克不得不再强撑起精神，向对方招呼的方向走去。
“堕天使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吗？”
“你觉得这个房间怎么样？”直到另一位堕天使开口，杰克才发现，原来这个城镇里汇聚了数目众多的堕天使，他们合拢翅膀，站在街角或者房顶上，几乎和幻境融为一体。
“呃……”杰克纠结了。
他不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
最后，他只能以揣摩贵族老爷们的心态，揣摩着堕天使的心态，也就是说，五体投地叩拜不已：“堕天使大人们的建筑巧夺天工，非常厉害，非常了不起，非常……”
杰克词穷了。
除了厉害和了不起，还能夸什么。
被夸奖的堕天使情绪平和，他点点头，将杰克从地面上拉起来：“你进去住住看，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了。”
杰克：“……”
“怎么了？”
杰克：“……”
“你不是说非常厉害吗？”
谁知道，夸非常厉害的后果就是要进去住啊！你们这不按照套路来啊，正常情况，难道不是专程跑来到他们这群屁民身上找存在感的？接下来的剧情就应该是，你们再轻蔑地贬低几句“贱民就是没见识”之类的话，然后扔点好吃剩的用剩的送给杰克，杰克大喜过望，疯狂马屁，所有人皆大欢喜。
目前状况超出了杰克的常识，使得他面部的表情都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先进去看看。”
杰克哆嗦了一下。
堕天使们确实不擅长建设，但一块砖头削十几遍，还是刷出了熟练度。现在，摆在杰克眼前的就是这样的一座城堡——
对，城堡。
虽然有着造地面基的限制，这座城堡显得比普通的城堡更细瘦一些，但也是一座城堡。
现在，这座城堡归他了？
杰克颤抖着伸出手。
身后，两位堕天使还在议论：“我觉得这个房子真的长得特别奇怪诶？人类真的都住在这里面吗？”
“肯定没错！”
“你怎么确定的？”
“因为我去过人间，近距离观摩过人类建造的房屋，还尝过他们的筵席，我确定，人类的房子绝对就是这个样子的！”
“哇塞，再多讲讲人间的事情吧！”
“然后呢，我就按照主的吩咐，给那座城市降下了硫酸和火焰，把整个城市都烧得光秃秃的了。”
“……”
“……”
“我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杰克已经将手按在门上了，推了一下，没推动，再推了一下，门晃悠了一声。杰克不信邪，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往前推：“刺啦——”
大门还是纹丝不动。
“你怎么不进去？”身后的堕天使纳闷地走过来，他伸手，一拧——就直接将门拧了下来，因为动作太迅猛，还擦出了一丝火花，落在地面上，竟然凭空地生出火焰来了。
杰克觉得很委屈：“堕天使大人，我打不开啊，这个门太沉了。”
“人类太弱了。”
另一个堕天使说：“等等，重点不是这个——”
但原来那位建设城堡的堕天使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他自顾自地评判说：“但人类太弱了，我们错估了他们的力气，这就很麻烦。我记得，亚当应该没有这么弱吧……”
“不，你听我说——”
“这个门到底要怎么改动呢？”
那位被无视了好多次的堕天使，终于忍无可忍，抽出自己的宝剑，敲了对方一下。他剑指着已经熊熊燃烧起来的大火：“烧起来了！硫磺太多了，已经烧起来了！”
被敲的堕天使表情凝固了。
这一瞬间，在场的所有堕天使应该都想到了同一件事，就在刚刚，当事人堕天使还将这件事喜滋滋地拿出来当做谈资。
将硫磺与天火降于……
将城和平原，和所有居民，尽数毁灭。
附近聚拢了几个围观的堕天使。
“上帝啊！”
“啧啧啧，上帝啊！”
“天啊，上帝啊！”
“……”
“……”
“对不起，我刚才说错了，重来一遍。咳咳咳，咳咳，路西法啊！”
“啧啧啧，路西法啊！”
“地啊，路西法啊！”
“啊啊啊啊你们有时间赞美路西法殿下，为什么不过来帮我灭火啊！完蛋了！我这次任务彻底完蛋了——我到底要怎么和别西卜大人交代啊！”
杰克有点茫然。
在几分钟内，他得到了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的第一座城堡，但眨眼间，这座城堡就毁为一旦，宛如一场绮丽的幻梦。
蓝紫色的火焰腾空而起，直达天际。
非常美丽，如梦如幻。
杰克东看看，西看看，大部分堕天使都在奋力救火，但就现场的情况来说，也说不清是火焰对城堡的损伤更高，还是堕天使们施展的水魔法伤害更高。
他往后退了几步，正准备离开，就在这时，杰克看见道路的拐弯处闪过了一道影子。
是堕天使大人吗？
——不，是安娜。
安娜显然不想让人发现，自己正在偷偷地关注这边的事情，她走得很快。但杰克的反应同样很快，在他大脑已经意识到之前，整个人就追了出去。
左拐。
右拐。
杰克追丢了安娜。
等杰克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已经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广场，广场中心用白色大理石围起一个喷泉湖，那看起来像是雪白的塔，塔的边缘安置了方便让人用桶打水的通道。
在喷泉的边缘，有人正在忙碌于最后的雕花。
杰克好奇地往前走了两步。
喷泉池里没有水。
——哦，这没什么好惊讶的。
一开始，他以为对方是堕天使，但走进观察，却觉得这个人和堕天使们相差甚远。他穿了一件灰蒙蒙的斗篷，衣角沾满了尘埃，仅仅露出苍白纤细的手指。
手指尖汇聚着淡黄色的黄，凝儿不散。
光辉触碰过的岩石，立刻按照对方的心意，或者凹陷，或者凸起，变化出漂亮的浮雕画。
“这是什么？”
杰克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建筑。
这个问题似乎问倒了斗篷人——也就是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只能无聊到雕花玩的甘道夫。当时，佩珥是给了他们两种出水方案，被大力推荐的那一种叫水龙头，但最后两位法师讨论之后，选择了更合适于多人大众取水的……说起来，那叫什么名字来着？
甘道夫想起来了：“……出水口。”
这个发音有点怪，杰克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
甘道夫露出了斗篷下的脸。
杰克很轻易就能分辨出，这是属于人类，而非堕天使的面容（人类想长得那么毫无瑕疵也太难了），而甘道夫原本就有几分严肃深沉的表情，在杰克反问之后，越发深邃，越发复杂，越发神秘。
他是不是不应该追问？
杰克有点迟疑。
这位人类似乎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人类，而且，刚刚疯子安娜好像是往这个方向跑的，他不会和安娜有什么关系吧……
“这是永恒圣灵之泉。”甘道夫一脸深沉地说。
“永……永……”
甘道夫微笑着纠正：“永恒圣灵之泉。不是喷泉，也不是出水口，而是——永恒圣灵之泉。”
他这样说着，脸上似乎都泛起圣光。
“永恒圣灵之泉。”
甘道夫露出了赞赏的目光。
杰克却有点想跑了，甘道夫刚才给他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似乎和疯子安娜有一点点相似，但内核里似乎又有什么更疯狂的东西。他咳嗽一声，准备告辞了。
“哗啦——”
“哗啦啦——”
晶莹的水珠从塔顶喷涌而出。
就好像有人将几百米的喷泉缩小后，搬运到这座雪白的喷泉塔上一样，那些水流水珠们争先恐后地往外欢腾，奔涌。
甚至，弥散在空气中的水雾里，还升腾起了一个小小的彩虹。
杰克丧失了言语的能力。
是水。
干净清澈的水源。
它奔腾着，欢呼着，好像每一次碰撞出的水流声都在邀约着痛饮。杰克以为自己已经忘了流水的记忆了，但此时此刻，那些暗淡的记忆又纷纷跃动起来。
甘道夫的声音飘忽而来：“你想尝一口永恒圣灵之泉吗？”
这声音低沉如恶魔。
杰克颤抖起来。
这个世界上，可以不给他衣服穿，不给让房屋住，但还有什么酷刑，在已经饥渴了几十年的人面前放上奔涌的泉水更残酷呢？
“我，我……”
理智在拒绝。
谁都知道，地狱的水是不能喝的。
甘道夫飞起一脚，就把杰克踹进了水池……啊不，踹进了永恒圣灵之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