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宗越转过身,身后的长发无风自动,飞扬在她冷漠的侧脸旁。
“三年前,我让你立誓,用你长子换你前往崇阳域。今日,我还要你立誓,以你听从号令换你从景烨手中留下一命。”
白璇痴笑,片刻后竟几分癫狂地抬起头:“你还威胁我?不怕我将你今日往时的事都捅到殿下面前?”
“无所谓。”宗越冷眼看她说,“三年前的景烨不会信你,三年后的今天,就算景烨信你,有你的孩子为我陪葬,我也无憾。”
白璇恨急她此时高高在上的姿态,但又情不自禁想到半时辰还躺在她怀里的源华。
“更何况……”宗越语气怜悯,“你真觉得,你若是不发誓,今日能走出我这瑶海云居偏殿?”
四望是寂静无声的水面,宗越喜静,又是景烨拜访前后,放眼望去,偌大的偏殿水榭,竟连一个仙侍都没看到。就算她放声大喊,也是求助无门。
唯一逃脱的可能性是击败宗越。可三年前她就不是宗越对手,如今又刚刚产子,身躯衰弱,更不可能是对手。
白璇苦笑,继而仰头大笑,笑罢,才开口缓缓说道:“我好想回到太川域那时候。”
这三年,她被忽视过,被珍重过,被打击过,被放弃过,到最后,还是逃不掉被威胁的命运。
这一切,都开始于三年前她在宗越面前展露对景烨的野望。
如果可以重来,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别说傻话。”宗越打断她的痴心妄想。
白璇浑身一震。
宗越冷冷睇她,道:“白璇,你真以为,留在太川域,就会比如今好?”
白璇没说话,宗越继续道:“你天资平平,性情也凡凡,留在太川域,不过是做一辈子行府仙侍的宿命。可以你的心境,真能忍受一辈子的平庸生活?”
宗越语气中的冰冷让她难捱,言语中的讽刺更让她有一种被看穿的狼狈感。
宗越步步逼近:“就算不是景烨,也会有张烨王烨让你动心,再假以情爱的名义付出,奢求那百不存一的心动回首。”
宗越面容冷若冰霜:“你以为你真爱景烨,你爱的不过是他的权,是他的势。可笑初见时你还看清楚这点,现在谎话说多,却连自己也骗过去。”
白璇神色恍惚,隐约想起,当年某个少女说——
“我连殿下的面都没见过,何谈喜欢。我……我只不过是想攀附于他。殿下是仙尊之侄,攀附上他,就等同于攀附上金钱权势。”
宗越语气冷厉:“看清你内心,你爱的从来不是景烨,而是权势色的化身。”
爱一个人,爱的是他的为人,是他的品性,是他在危难前的选择,而不单单是爱他位高权重,爱他家财万贯,爱他俊美无涛。
后者是欲`望,而前者,才是情`爱。
白璇被宗越的呵斥震慑住。
她仰望宗越,像仰望一座她永远攀不上的峭立高山。
宗越语调放缓说:“喜好权势从来不是错,也不是值得羞耻的事。锦衣,华服,他人的尊敬,恭维……谁不喜欢?我也喜欢。人活一世,难道最该先追求的,不就是这些身外之物的满足吗?
“甚至连靠攀附男人赢得权势也没有错。世事本来就是不公,难道只允许高位者将低位者充当奴隶玩物,不允许低位者借势趋附向上爬?”
白璇从未见过这样的宗越的,她眼中的情绪仿佛都凝结成实物,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对任何事无动于衷的侧妃娘娘。
白璇惊得牙齿打颤:“宗……宗越……”
听到她声音,宗越才终于像冷静下来。
宗越淡漠地睨她一眼,挑眉道:
“不好意思,刚才激动稍许。你没吓到吧?”
白璇摇摇头,不敢说话。
相顾无言,片刻后,白璇勉强笑道:“或许你说的是真的吧。”
她从来没有爱景烨,她只是在骗自己。
宗越眸光沉沉地看向她,眸里是白璇看不真切的情绪。
白璇沉默片刻后,轻轻地说:“我答应你的提议。”
白璇说:“选择殿下,他也不会重视我,就算除去你,将来他或许也会为凝天神女,望天神女或甚么神女杀母夺子;选择你,你至少不会让我死。”
她走后,闻翰才从房后的屏风后走出来,“我鲜少见你这般激动。”
宗越回过身,淡淡道:“你我都是从下界爬上高位,我想你比白璇更懂我。”
闻翰微微闭眼,片刻后睁眼道:“确实。”
不仅如此,他还曾是中千界的高位者,比白璇更清楚,下位者往上有多难。
属于自己的位置,凭什么和别人分享?
他那时最常做的是,在有潜力爬到和同一高度的种子成长起来前,将他们踹下深渊。
这其中,有一种人最特殊。
那便是属于他们的女人。
他们轻视她,享用她,看清她,也贪图她。
她们用一刹那的美色换在他们庇佑下的狐假虎威,不过大多数还没成长起来前,就被掀去伪装的皮囊。
只有少部分,借助老虎的威势,当真成长为一只虎。
眼前的宗越是,但白璇显然不是。
景烨宠爱她二年久,她除了个孩子,什么也没得到。还被景烨想杀母夺子。
而不像宗越,在刚开始那一年的宠爱中,就早早建起威信,甚至把棋子安插进景烨殿下身边。
不过真要论起来,追根究底,是因为宗越在狐假虎威前,早已长成藏于暗处的虎。
只是这头虎,又是怎么成长起来的?闻翰凝视着宗越,总觉得这头虎的成长经历怕是没那么简单。
闻翰问:“你这次找我来,是有什么事?”
宗越道:“我这次找你来,是有要事。”
闻翰鲜少听她这么废话过,忍不住笑了下。
宗越看他眼,“我召你来,是想问你。你甘愿燃烧千年寿命,究竟是想只成为一个仙君,还是于青史上留名?”
闻翰问:“有区别吗?”
宗越:“至少这一刻,你能说出五百年前,仙魔大战时,所有仙君的名讳吗?”
闻翰皱眉。他自然是说不出。虽然仙魔之战时,被封的仙君也只有十来位,但能被他铭记的,也就那五六位至今在仙界还赫赫有名的仙君。
“五百年前尚且如此,五百年后,自然也会如此。”宗越道,“百年寿命,注定你在青史上留名的机会不多。而如今,仙魔和平,你留名的可能性就更少。”
宗越道:“你若想要的,只是仙君,我能想法设法让你五年之内当上。”
闻翰听懂她的言外之意,问道:“那若我想的是在青史留名,被世人铭记?”
宗越凝他:“那就看你愿不愿意抓住我给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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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说动闻翰后,当日下午,宗越就找上景烨。
“清河神女的事,我想帮殿下。”
景烨看她,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道:“此事不急。”
宗越上前一步,问:“是因为此事于宗越有损吗?”
景烨定定看她没说话,宗越却知道她要抓住景烨对她最感动的这一刻。
今日之后,从知晓宗越是当日救他之人的冲击中缓过来后,景烨的心境一定会发生变化,会变得再次警惕。
宗越缓言道:“我和殿下的关系,是从互相质疑间开始的,我不想,我们关系结束的那一刻,也止于互相怀疑。”
宗越上前抱住了他。景烨身躯微微僵硬。
在景烨看不到的地方,宗越蹭蹭他脖颈处的衣襟,面无表情说道:“我曾以为我是理智的,是克制的,可当日殿下掉下落仙崖我也情不自禁跟着跳下去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对于殿下,我没有我想得理智。”
景烨轻轻伸出手,抚住她的发,低低唤她:“宗越……”
宗越垂眸道:“殿下怕不知道,那一日,星月交辉,我去沧澜府后院找殿下,却看见殿下拥凝天神女时,我心里有多羡慕嫉妒。那时的我以为,哪怕是虚情假意,我和殿下,也绝不可能靠那么近。”
宗越撑着他胸膛,在他怀里抬头说:“我知道以殿下的地位,这辈子都不可能拘泥于爱情。我曾想过,只从殿下手里挖走权势,爱情这东西,这辈子不碰,也好。但……”
景烨跟她说:“但?”
宗越苦笑:“但是,我发现我根本不可能成功。闻翰明明是我安插在殿下身边的一步棋,却不知,从何时起,他和我渐行渐远;
“白璇与我同出太川府,我以为我们是姐妹情深互相扶持,没想到,她一往情深的只有殿下,甚至在我和华绰帝姬之间选择华绰帝姬;
“天机所的星君们,收了我的好处,却在我需要他们的时候轻易出卖我。”
见景烨似乎想说什么,宗越伸手止住他的唇,“殿下不用解释了,从殿下查清我就是当年救你之人起,我就知道,那些听命于我的星君已经不止于听命于我。”
景烨眸光渐深。
确实,从闻翰处听闻那些听命宗越的星官名讳后,他轻而易举让他们改听命于他。
“我斗不过殿下。不用等殿下彻底收服弘毅仙君,收复沧澜域那天,我已预料到我的结局。哪怕殿下现在怜惜我,爱我,横在我和殿下之间的软刺一天不除,我和殿下就不会有交心的那天。”
宗越定定地看景烨,眼里有悲凉,有决绝。
“我想和殿下赌一把。”
景烨:“……赌?”
宗越离开他的怀抱,背过身道:“没错。魔尊重妄对我恨之入骨,让我帮殿下入清河神女的幻境是魔尊重妄的提议,我不信这其中无诈。但清河神女既然是殿下的生母,自然不可能伤害殿下,最大的可能就是,我这个陪殿下进清河神女幻境的人会受损。”
她眸光明明灭灭,在正午的阳光下,眸色几近透明,但景烨却分毫没看到。
景烨没想到她这么聪明,竟然将此事来龙去脉隐隐约约猜个大概。
恨吗?被剜去金丹的魔尊重妄对她确实有恨。
而是他生母的清河神女也确实不可能伤害他。
解开清潭幻境,唯一会受伤害的确乎只有宗越。
宗越影影绰绰的声音从风中传来。“我想和殿下赌,如果我活着,请殿下忘了这三年我的过错;如果我死了,请殿下记住今时今日最爱我的这一刻。”
她罕见的温柔和疏离的美貌让景烨沉沦,上前一步道:“宗越,其实打开清潭幻境不是非你不可,只要找到和我母亲有血缘关系的人也……”可。
他“可”字尚未说出口,宗越就转过身,眸光愈发坚定。
“殿下就请成全我吧。”
宗越:“我不想,最后落个一败涂的结局地去死。”
景烨被震撼到久久不能言语,许久才道:“好吧。”
我信你一次,如果你真能活,我就信你这一刻是真心,从此以后,既往不咎。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会记得,这一刻,我对你的爱意。
哪怕日后你不知深浅高视阔步,甚至忤逆违反我,我也看在我这一刻曾在爱你的份上,让你在瑶海云居安度余年。
景烨几步上前,拥宗越入怀。
紧紧地,抱住宗越,就像要将宗越揉入骨血中。
宗越望向远方,眸光淡然。
她漫不经心,想起前世的事。
她伸出手,搂住景烨的臂膀,在景烨耳边低语:“既然殿下已决定,那我们今夜就尝试解开清河神女的幻境,可好?”
她吻了吻景烨的耳畔,轻语道:“我也想看,清河神女为殿下,留下何等的遗产。”
为保证夜晚入梦的安全,景烨特意抽调一只对他忠心耿耿的仙官队列。
首被选择的,当然是闻翰。
景烨道:“闻翰,我真的能信你吗?”
这句话他问过闻翰很多次,以往闻翰都是说谁让他当上仙君,他就是谁的人。这次闻翰却给出不一样的回答。
他举起手,立誓道:“我闻翰,愿以性命为誓,若我有负景烨殿下,背叛景烨殿下,就让我顷刻内魂飞魄散,不得好死。”
景烨见他以神魂为誓,若说以往对他只是出于无用人之境的信任托付,现在可以说是深信不疑地震撼。
就算是伯父,也鲜少有仙敢立下永不背叛的誓言,但闻翰却敢对他立下此等誓约。
此誓言一立,约等于闻翰的性命在他手中,不管他日后如何对待闻翰,闻翰都不可能背叛他。
这是何等的信任,又是何等对他性格魅力的肯定!
景烨拍他的肩道:“你放心,等今日我从幻境中出来后,就想方设法立你为仙君。”
景烨知道这是闻翰最大的梦想。
闻翰的眸光落到景烨拍他肩膀的骨节分明的右手上,轻轻地嗯了声。
宗越却晚了会才到。
她解下披风,淡淡解释道:“想去看看崇阳域夕阳晚景,没想到遇到弘毅仙君,闲聊几句,耽搁几句了。”
景烨心中顿时涌出无限柔情。宗越也不是喜赏景之人,为何今日要去看夕阳晚景,是报着会死的决心,以一种若是出不了幻境,就是最后一次的悲凉的心境去看崇阳域的夕阳美景吗?
果不其然,宗越看向他,眸光中流露奇妙的色彩,道:“若是不出意外,今日就是最后一次见殿下了。”
景烨抿唇,现在让他放弃也不现实,到最后,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我会永远记住你,宗越。”
宗越唇间挂上淡淡的微笑,道:“我也希望我能永远记住殿下,有和殿下再相见的可能。”
景烨却知道这不可能,人死之后,会入轮回,但越是法力深厚的修士,越难入轮回。
宗越是仙,哪怕地仙境,也比下界的人神魂深厚。天道法则不可能轻易准她投胎转世。
更何况,就算入轮回,也不可能记得前世记忆,更别说相见。
宗越大概也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可笑,片刻后摇头道:“若是不出意外,应该不可能再见了。”
她抬起眸,目光怅然又欣慰。
景烨大步上前,不顾一切地紧紧地抱住她。
有那么一瞬,他想说算了吧。但理智制止了他。
他和宗越各取了一滴血,神犀香燃起,二人同时陷入清河神女死前编织的幻境中。
日暖风和,碧空如洗。
清河神女捡到从苍穹裂缝掉入清潭幻境的昶雅仙尊。
这还是宗越第一次见这位闻名遐迩的仙尊阁下,他眉目清隽,气质温雅,相貌和景烨有八分相似。
他重伤昏迷,躺在清河神女日常沐浴的那条河源头。
等清河神女洗浴时闻到水中血腥,溯流而上时,就看到重伤躺在溪流中的昶雅仙尊。
她犹豫片刻,将眼前这个陌生男人带回她日常歇息的竹楼。
在这里,宗越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莞妹。”弘毅仙君用荷叶做容器捧着醴泉出现清河神女房前,兴冲冲说,“我为你取来山上的仙泉。”
等目光落至清河神女床时,却是一愣,“他是谁?”
清河神女接过他手中仙泉,喂于昶雅仙尊,背对弘毅仙君说,“幻境外的人,看样子是不小心掉进来了,我就将他救回来。”
弘毅仙君不赞同地说:“父君嘱咐过,不可将外人带入清潭幻境,否则会为你带来灾难。”
“你还信他那句预言?”清河神女没好气说,“就因为他那句预言,这一千年来,我半步清潭幻境都没允许踏出过。再说,他又不是我带入的,是他自己掉进来的。”
弘毅仙君连忙哄她:“莞妹,你别生气嘛。再说,那预言,又不是不能解。”
弘毅目光漂移。
清河神女睨他一眼,忽然笑道:“倾哥,你还没放弃呢。”
弘毅脸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清河神女坦荡道:“不提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光你我堂兄妹的身份,我就不可能嫁你。”
“怎么不可能?”弘毅急道,“我们一族,兄妹、姐弟互相成亲的举不胜举。你我说是堂兄妹,却也是表亲。你父母都是兄妹成婚,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我不想,我不愿。”清河神女理直气壮说,“我们俩一条河里长大,早就什么都看光,我才不要嫁你。”
“那你要嫁谁?”弘毅仙君气极,指着昶雅仙尊道,“嫁他吗?”
清河神女撇嘴道:“他?那我也要好好考虑下。”
弘毅仙君急道:“你还真考虑啊?!”
清河神女见他生气,连忙倚过去哄他:“我只是不想成婚啦。我要考虑未来道侣,倾哥当然排第一。”
两人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几乎没生过隔夜的气,清河神女倚过去的瞬间,弘毅仙君就气消了。他侧目看清河神女,眸中神情难掩,“那你要记住,你要成婚,倾哥排第一。”
清河神女没过多考虑就同意了。
两人坐竹楼外的干栏上,挤一起说悄悄话,完全将屋内的昶雅仙尊忘记。
等昶雅仙尊苏醒过来,扶着竹墙走出来,看见的就是弘毅仙君偷偷亲清河神女脸颊一口,清河神女闹着要打他的画面。
暮霭和夕阳的金光下,清河神女的笑颜不仅落入弘毅仙君眼中,也落入昶雅仙尊眼中。
宗越旁观者的视角,明显可以看见昶雅仙尊微沉的眸色,但清河神女和弘毅仙君显然没发现。
清河神女听闻声响,转过脸,“你醒啦?”
她显然对昶雅仙尊没甚兴趣,因为接下来就是恹恹的一句话,“你既然醒了,就走吧。”
昶雅仙尊捂住唇,轻咳一声,鲜红的血从他指缝中流出来。
清河神女一惊,连忙扶他回房中躺下。
昶雅仙尊俊秀的眉皱起来,歉意说:“看来暂时是走不了。”
清河神女心善,不会真赶重伤的人走。弘毅仙君虽然不喜,但只要是清河神女所做的决定,他都尊重。
昶雅仙尊就这样留下来。
一开始,清河神女对他不甚在意,但很快,昶雅仙尊就用他丰富的见闻和幽默的口才吸引住清河神女。
昶雅仙尊所描绘的世界,是清河神女至出生后就未见过的、外面的世界。
哪怕她更在意弘毅仙君,也不可避免的被昶雅仙尊所描绘的世界吸引。
昶雅仙尊在清潭幻境休养十二日,第十二日,他决定重回仙魔战场。
但也在第十二日,他问清河神女愿不愿和他走。
清河神女犹豫,昶雅仙尊问:“难道你想一直待在幻境之中,不想去看外面世界吗?”
清河神女答应了,但提出条件:“得带倾哥一起。我答应过父君伯父,会永远和倾哥在一起。”
昶雅仙尊道:“好。等我在外面安定了,就来接你。”
他在清河神女额间轻轻印下一吻。
昶雅仙尊在清潭幻境待十二日,为清河神女说了十二日外面的风土人情,清河神女都没有爱上他。
但偏偏这最后一吻落下刻,她爱上了昶雅仙尊。
她在清潭幻境等了一百二十年,也拒绝弘毅仙君一百二十载。
“倾哥,”她语气欢快地说,“我喜欢上那个掉进我们幻境中的小子了,我等他来娶我。”
弘毅仙君对此只会说,“他不会来娶你。”
清河神女,“呸呸呸。”
但弘毅仙君一语成谶,往后一百二十年,昶雅仙尊都没过来找她。
清河神女哀叹:“倾哥,我们遇到骗子了。”
第一百二十一年,弘毅仙君终于忍不住说了实话。
“他不会来找你,因为我出去找过他,跟他说过我父君留下的预言。”
弘毅仙君的父君,清河神女的伯父,曾在清河神女出生时,断下预言,清河神女既不可随意出清潭幻境,也不可带外人入清潭幻境,否则会万劫不复。
为此,清河神女的父君特意在她身上设下禁制,让她轻易出不得清潭幻境。
清河神女没想到她这个堂哥这么坏,竟骗了他一百二十年。
她掐弘毅仙君胳膊,叫嚷着让他骗她,还罚他去后山面壁。弘毅仙君自知理亏,还真乖乖去面壁。
也是这天夜里,昶雅仙尊再次出现。
“清河,我来赴我们的约了。”他看着清河神女,说。
清河神女欢欣雀跃,要去叫弘毅仙君,却被昶雅仙尊劝阻。
“等过几日,他发现你不见,心急如焚,再来接他。”
清河神女觉得这提议不错,于是在竹楼留下一封信,就跟昶雅仙尊出清潭幻境去了。
她没注意到的是,还没出清潭幻境,信就被昶雅仙尊毁了。
也是这天夜里,清河神女告诉昶雅仙尊,在他离开的那一刻,她爱上了他。
“我其实也不清楚什么是爱,但我对你的感觉,和对父君伯父倾哥他们都不同,却和对他们的同样深刻,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你的吧。”
昶雅仙尊低头吻她,“傻瓜,这要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
也是这一天夜里,他们抱到一起。
清河神女从小和弘毅仙君一齐长大,他们俩是他们一族最后的传人,注定会在一起,父母从未跟他们提起过男女大妨,而弘毅仙君爱清河神女,清河神女不愿成婚前,自然一切规矩。
清河神女只当是与小时候弘毅仙君玩闹一样的事,直到最后,才发觉不对。
“昶雅,昶雅……”
她的声音焦急而茫然,昶雅仙尊却顺着她的脖子吻下去。
“清河,你不是说你爱我,喜欢我吗?”
所以,爱一个是痛吗?
清河神女不明白,也没想明白,等她腹中孕育出二人子嗣时,她还是什么都不懂的清河神女。
如果没发生接下来的事,她本可以一直懵懂下去。
那日,她住在昶雅仙尊安置她的宫殿里。
昶雅仙尊明明答应她,等带她出来后,带她看遍千山万水,但真等她跟着出来后,却把她困在这一小方宫殿里。
可能是担心她和孩子吧?清河神女想。
直到那日,她在宫殿中,听到不可置信的一声“清河”。
她转过身,就看见昶雅仙尊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
很快,另一个“昶雅仙尊”出现,看见昶雅仙尊,他唇间勾起一抹笑,不怀好意说。
“大哥,你不是闭关吗?怎么提前出来了?”
清河神女指了指昶雅仙尊,又指了指另一个昶雅仙尊,“你是昶雅,他也是昶雅?”
被叫“大哥”的昶雅仙尊眸中流露出痛苦,完全不顾另一个昶雅仙尊,定定看清河神女说,“泓倾不是说,你不能出清潭幻境吗?”
清河神女想她明白过来了。
原来父母伯父常挂在口中的万劫不复,是这个啊。
她想她也不是不能承受,她想回清潭幻境了。
景烨生父却没有放她走,哪怕昶雅仙尊闭关后,他坐拥仙界权势,夕颜阁填充了无数美人。
“我这辈子,没什么赢过我哥,唯独你。”
“每次见你,他万般痛苦,还真是妙。”
昶雅仙尊也没放她离开,每次她求他,他都说,就当是为你腹中孩子考虑。
腹中孩子考虑?可笑!
就连倾哥找上门,景烨生父瀚映不敌泓倾,也是他出手拦住泓倾,将泓倾重伤,击于崇阳域外。
清河神女从未那般希望,又那般绝望过。
她这才明白,什么叫万劫不复。
她是清河神女,清潭幻境的神女,生来就拥有编织梦境的能力。
她留下一个梦,藏于她生下那孩子的心中,只待时机成熟,梦境就会生根发芽。
景烨看到这,隐隐觉得不对,他放眼望去,梦境逐渐消散,宗越现出身形来。
景烨早从重妄魔尊处知道宗越像他生母,可经历过梦境,他才知道二人是何等的相似。
此刻,宗越向他走来,他竟一时分不清,走过来的,是宗越,还是他生母。
直到宗越手中,骤然出现一把弓,箭头直指方向,是他。
梦境编织的弓箭,自然也能杀死梦境中人。
宗越朝着虚无问:“他是你的子嗣,你不后悔吗?”
清河神女的幻影道:“所恨之人的子嗣,谈何后悔?”
她等这一天,已等许久。
从下决心编织梦境的那刻起,她就等着倾哥或流着倾哥血脉的子嗣,来幻境中,夺取她所恨之人子嗣的一切。
宗越心中喟叹,果然。
早在景烨说她能帮他入清河神女梦境之时,她就觉得不对。
她和清河神女无甚关系,难道仅凭一张和清河神女相似的脸,就可以打开清河神女编织的幻境?
再加上,前世之事。
景烨虽狂妄自大,但小心谨慎,前世怎得就轻易让弘毅仙君篡位。
弘毅仙君前世小心翼翼看她的目光,今生林泽仙君之子的传闻,再加上被景烨重妄证实的她可以打开清河神女幻境的消息,都隐隐指向一条线索。
她才是弘毅仙君之女,传闻中那位仙君遗留凡间的子嗣,而清河神女,也必然和他们之间有某种关联。
前世,弘毅仙君就是仗着清河神女留下的幻境翻盘,化身玄懿仙尊,将昶雅仙尊这一脉,也就是他道侣华绰帝姬这一脉,杀得片甲不留,血流漂杵。
清河神女早就在景烨心中埋下种子,这颗种子让景烨无条件信任清河神女,追寻清河神女,但他不知道的是,清河神女诱他打开梦境,不是想将她的一切给他,而是想将他的一切给弘毅仙君及其血脉。
宗越挽弓,箭镞直对景烨。
当然堕渊森林所面临的压迫感再次降临。
幻境中无法施展法力,景烨下意识逃跑,不合时宜的,他想起那日和宗越的谈话——
“宋林,你擅弓吗?”他问。
而宗越答的是。
“殿下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她那时,没有否认。
景烨又想起,回崇阳域那日,他问宗越射杀他的那人是不是她,宗越微笑淡答。
“我不擅弓。”
骗子,骗子!
什么飞鸟尽,良弓藏。
她根本从头到尾就是要取他性命的那把弓。
他仓皇逃跑,“嗖”地一声,一道雾白色的剑就直朝他后脑射来。
景烨回头,觉得自己是逃无可逃了,就在这时,一道恢弘的金光忽然笼罩住他,与此同时,一块冰蓝的令牌掉下来。
——是仙尊令,是伯父留给他的那块藏有伯父大半修为的仙尊令!
他时刻佩戴在身,但因为境界之差,令牌内的法力并未吸收多少。
景烨心中忽然升起希望,有伯父在,他就不会死。
堕渊森林是,这次也会是。
他才刚送口气,就听虚空的白雾中传来尖声的厉吼,“昶雅,你连我死后,都不愿让我安心吗?”
金光盾上的灵气顿了顿,下一瞬,金色的光盾化成万千细小灿烂的碎片。
宗越抓住时机,一箭射出。
嗖——
这次,再无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