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屋子很乱,乱到看得出主人的心也是乱的。
桌上书纸都胡乱向上翻开,倾倒的墨砚沿桌角滴落地面,空气中弥漫久未见光的沉闷味道。
景烨坐在屏风后面,像一尊雕塑。屋内没掌灯,但屋外很亮,可就算这样,他半张脸还是笼罩在屏风的阴影之中。
宗越关上身后房门,走了过去:“殿下。”
景烨恹恹地抬起眸,看见她,眸光中闪过一丝复杂情愫,他声音很轻地说:“我等了你很久。”
宗越轻声问:“殿下在伤心?是重妄魔尊说什么了吗?”
景烨愣愣地看着她,摇了下头:“没说什么。”
宗越信他才是怪事。
她走了过去,抱住景烨,轻声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站在殿下身边。”
“当初我找你,只是利用你。”景烨说。
宗越说:“可我也利用了殿下。”
“我还逼你改了名。”景烨盯着她的眼睛说。
宗越不知他为什么说这些,但魔尊重妄在前,她懒得再和景烨生事端。
她温柔地抱着景烨下颌,垂下眼睫说:“昶雅仙尊的流光刃,不是谁都可以拒绝。”
景烨问:“你不生气?”
“原本是生气的。”宗越柔声说,“但他们来我,说殿下闭门七日都未出,就剩下心疼了。”
景烨像是想起宴会前她对自己的柔情,伸手盖住她的手,说:“宋林,重妄说,你和我母亲生得很像。”
宗越目光在他盖在自己的手上定了一瞬,才移开目光,平静说:“我知道,殿下你忘了吗?早在宣阳殿,重妄魔尊就宣扬过此事。”
景烨追问:“若我想知道当年的真相,想求你帮我。你会愿意帮我吗?”
宗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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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潭是上古遗留下来的幻境,而清河是清潭幻境的神女,她于死前,留下一段幻境,就藏于你心里。你若是不信本尊说的话,可以自己去幻境中看。”烛影摇曳,魔尊重妄说。
“我心里?”景烨迟疑。
重妄微微一笑,“是。你是清河神女唯一的子嗣,她当然将她的所有,都留给你。我想她死之前,一定热烈期盼你勘破幻境,继承她的爱恨能力。”
景烨略微沉默,问:“幻境里不会有危险吗?”
重妄魔尊笑笑说:“她是你的母亲,难道会害你?”
景烨想起小时候梦境中那个温柔女人,抿了抿唇。
“怎么打开幻境?”他问,“我对其他并没有兴趣,我只想,验证你那句话是真是假。”
魔尊重妄说,他根本不是他父亲的儿子,而是昶雅仙尊,他伯父的亲生子。
只要打开清潭幻境,看过清河神女过往,就能知道一切。
“一个除你外和清河神女有血缘关系的人,或者一个和清河神女长得像的人。不过……”重妄微笑说,“作为开启幻境的祭品,不出意外,会折损在幻境中。”
除他外和清河神女有血缘关系的人难找,但和清河神女相貌相似的人,眼前正好有一个。
景烨抬眸问:“你是想我牺牲宗越?”
重妄说:“殿下,你是根本不知道宗越的过往。你若知道,就会清楚,她这个人根本没有心。实不相瞒,下界的时候,我也曾和她做过夫妻……”
他将前世和宗越的事,修修改改说给重妄听。
景烨听怔住,不可置信问:“你爱她,她却杀你夺你金丹?”
重妄微微含笑。宗越从他这夺走的不是金丹而是神格,真正被夺走金丹的是宗越。他还记得她那时眉目含寒说,林泽,从今以后我们两清了。
他还以为她会从此顺遂,没想到,她居然会重回这二千年前来。
想到大千界飞升修士的处境,重妄隐隐猜到发生在宗越身上的事。
面对景烨的质问,重妄略略回神道:“谁说不是呢?”
又道:“殿下若是不信,可以按我说的方法试探她。试探她到底在不在乎殿下。”
见景烨还是犹豫不决,重妄抛出杀手锏。
重妄道:“听闻三年前殿下于堕渊森林受袭,差点死于流矢之下。”
景烨侧过脸,不明白重妄为什么忽然这样问。
重妄微笑道:“实不相瞒,我这位前妻,在下界时,是位矢不虚发的高手。”
其实不是,至少前世时,不是。看来射箭之术,是在她在飞升神界后学的。
景烨想起那日他问宗越堕渊森林那一箭是否是她射`出,宗越淡淡微笑说。
“我不擅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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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见宗越答应,景烨心里莫名膨胀着异样的情愫,他想挣扎最后一下。
哪怕锁屋后,宗越的表现和魔尊重妄推测得近乎一样,如果不是受邀请,根本不会来看他;就算被逼来看他,言语中的关心也充斥虚情假意。他还是想挣扎给宗越最后一个机会。
景烨问:“宋林,你擅弓吗?”
重妄说,以宗越的聪慧,绝对会顺势承认,以真真假假的借口包装后说给景烨听。
但景烨不用管,只要清楚一件事,当初那箭,是宗越射的就行。
宗越在他下颌游离的手顿了下。
“殿下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景烨:“你回答我。”
宗越没有回答,景烨发现她盯着自己的目光变得审视、微妙,像是要把他看穿般,让景烨难受。
“怎么了?”景烨犹豫片刻,还是打算直接问出口。
宗越的目光罕见的变得忧愁。
“我在想,我和殿下是不是都被魔尊重妄骗了。”
“骗了?”景烨没想到她会突然提重妄。
“是。”宗越点点头,她缓缓踱步,走到窗前,说,“其实我和魔尊重妄早于下界相识。”
景烨:“这我知道。”魔尊重妄于大殿上说过。
宗越说:“其实我与重妄魔尊不仅仅是相识的关系。”
景烨想起重妄提及和她的往事,苦涩说:“是啊。”
你们曾是夫妻,你还负了他。
宗越透过被磨得锃亮的木漆往后看,“我做过一些不好的事。”
杀自己爱人取其金丹,确实不好。
“如果被殿下知道殿下一定会警惕我。”
我怎么可能不提防你。
“甚至想毁灭我。”
景烨不说话。
“所以宣阳殿的时候,我有想过,不管不顾,和重妄魔尊鱼死网破。”
景烨回忆起,宣阳殿举行宴会时,宗越确实语气凌厉,像是要逼重妄魔尊说什么。
“但我没想到,重妄魔尊什么都没说。”
也不是什么都没说,他有逼你改回原名,甚至不惜拿仙器做交换。
“我以为他是想通放过我,毕竟当初的事,他也有错。”宗越回眸说,“他是魔尊转世,殿下应该比我更清楚,魔域之人,有多恶劣。更别提,重妄还是他们中的佼佼者,是他们的王。”
景烨想起幼年时伯父跟自己说过的神魔大战中,魔修的狡诈之处。
宗越语气变得沉闷、愤恨,“他根本不是想放过我,而是想借此威胁我。他想让我帮他——”
“伤害殿下。”
景烨心揪了起来。
“这些天,我一直没来看殿下,是因为我在犹豫要不要和他合作。”宗越说,“不怕殿下寒心,其实我有考虑帮他。毕竟,我和殿下之间只是协作关系,这两年,我们俩的关系也越来越差,我在殿下面前,更是没有遮掩本性。我的傲慢,我的自满,都被殿下看得一清二楚。
“而我和他,却是真正有过一段快乐的时光。”
除了一开始为了隐藏身份低调行事,宗越在自己面前,确实是恣意妄行,毫不掩饰。哪怕为此将自己怼得哑口无言,将姑姑气得火冒三丈,她也没改过。
重妄说宗越心思深,真的可信吗?
在他看来,宗越聪慧,却不心机深沉。
否则她怎么可能不讨好她,还尽做些惹他生气的蠢事。
就连收买仙官,也被他察觉得一清二楚。
“但后来我想清楚,和他合作,无异于驱虎吞狼,后患无穷。尤其在殿下吞吞吐吐问我那一刻,我更是肯定,他用言语挑拨了殿下和我,殿下才会用那种语气问我,是不是?”宗越目光灼灼地问。
景烨不想承认,但胸前莫名横着的一口气,替他回答:“是。”
宗越为垂下眼,“我就知道,比起他,殿下还是更信任我。”
景烨说不出心中的诡异之感,刚才的回答,他确定不是自己想答,而是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替他回答的。
宗越说的话,让他不再信重妄,但他也不敢纯粹地信宗越。
宗越像是看出他的犹豫,倒退一步,“殿下还是好好休息吧。”
顿了顿,“不管殿下选择相信谁,我都都会支持殿下。殿下所说的清河神女的幻境,我也愿意陪殿下去闯。”
她行过一礼,往门外走去。
忽然传来“哐当”重物落地的声音。
景烨抬头望去,就见宗越的仙袖莫名被案牍旁的矮柜牵到,她用力一扯,袖子是出来了,却碎了一片,矮柜也倒了下来。
这些景烨都不在乎,他唯一在乎的,是长袖被扯断后,露出宗越纤细白嫩的手腕。
而在那手腕后侧,有一道清灵棘留下的痕迹。
众所周知,清灵棘只有兴凌域的落仙崖下有。
而两年前,于落仙崖救他的那人就曾因为他找食物,手腕被清灵棘划伤。
那时他曾心疼地抚摸那人手腕伤口,那人却在自己手心写着“不碍事”。
后来,他没在白璇手腕上看到,还以为是她的伤口愈合了。
但现在,为什么,宗越手腕后侧,却有那道伤?
她不是……没去落仙崖下找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