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 替代品
鬼魂生前的名字，在它的记忆中并没有相关的记录。
大概是因为她那一生，被其他人取的各种各样的绰号太多，听到自己名字的次数屈指可数。
又或是因为她潜意识中极其抗拒自己的名字，所以才有意忘了它。
辞确只知道她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家庭，她是家中最大的孩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
这是一个典型的重男轻女的家庭。
不过，不同的是，她的弟弟在五岁时，因为贪吃，误食了放在家里打了农药的食物，抢救不及时死掉了。
而她弟弟误食农药时，她就在离他一墙之隔的地方，蹲在河边，搓洗着家里人的衣服。
处理完她弟弟的后事之后，她爸爸突然暴起，一言不发地把她拽到跟前，扇了她两耳光之后，压着她的脖子，捡起剩下的那些打了农药的食物，死命地往她嘴里塞。
她紧抿着唇不张嘴，她爸就拿手狠狠掐住她的两腮，非要逼她把嘴给张开。
她妈妈在旁边哭，扑过来扯她爸。
她爸一把甩开她的妈妈，见她死活就是不肯张嘴，干脆把手中的食物丢掉，生拽着她，拎到了门口的小河边，把她的脑袋往水里按。
濒死时，她听见自己爸爸怨毒的语气：“洗，我让你洗，你脑子是进水了吗？连你弟弟都看不住！蠢东西！”
妈妈追出来，哭着扯爸爸的手臂，一边扯，一边嚎：“咱家现在就这一个孩子了，你把她弄死了可怎么办啊！”
听到动静赶来看热闹的村里人也跟着一起劝，最后还是村里的几个男人一起扯开了他，她才捡回一条命来。
从河里被捞出来之后，她发了一场高烧。
迷迷糊糊间，她感受到妈妈坐在自己的床头。她听到妈妈说，为什么死的是弟弟不是你呢？
因为弟弟是男孩，在他们眼里有价值，所以他比自己更重要。
那如果她变得比弟弟更有价值呢？
如果她变得比他更有价值的话，他们会不会选择她呢？
自那之后，她几乎是玩了命地学，一边学，还抓住一切机会赚钱。她靠着优秀学生的奖学金靠自己读到了大学，又在毕业三年之内，在城中买了套自己的房子 还把她的爸妈都给接了过去。
她父母不是没想过再要一个孩子，可惜一直没能如愿。现如今年纪也大了，女儿又有了出息，也就慢慢歇了那个心思。
她得到小时候的自己最渴望的亲情。
所以你看，被选择的，永远都是更有价值的那一个。
她的美梦，破碎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
在结束了一天辛苦的工作之后，她回到家里，就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她从没见过的陌生男人。
爸妈说，这是他们为她挑的丈夫。
她盯着那个年纪都快比自己爸爸还大的男人，怒不可遏。
这还自她长大之后，第一次如此激烈地反抗了家里人的安排。
只可惜她太高估他们对自己的爱，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五花大绑地送进了那老男人的家里。
她付出了一只眼睛的代价才从男人手中逃出来，迎接她的，却是她爸妈和收养来堂弟一起，一家三口在她买的房子里其乐融融的画面。
她手脚冰凉，只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回到了小时候那个发烧的夜晚。
她的爸爸想要溺死她。
她的妈妈问为什么死的不是她。
小小的她躺在床上，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到耳朵里，汇聚成小小的一洼。
再怎么苦，再怎么累，再怎么痛的路，她都走过来了。
可是在看到客厅上挂着的那张大大的，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时，她却觉得自己好像死在了那一瞬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又要放弃我？
啊。
一定是她还不够有价值吧。
用煤气拉着他们所有人同归于尽时，这是她心中最后的念头。
她被诡异污染的那段记忆有所缺失，接下来，就是它成功夺舍了姜冰雅之后的记忆。
它不能理解像姜冰雅这样毫无价值可言的“废物”，为什么还能得到家里人的宠爱，养成一个嚣张跋扈的性子。
它故意，又或者是不敢让自己学着姜冰雅的性格活下去。
所以它找准各种时机，在各个方面向姜家人展露了它的价值。
果然，姜家那些人看着它的眼神一天比一天热烈，以至于后边哪怕它有时刻意露出些小破绽，也没人会质疑它不是真正的姜冰雅。
人会喜欢上一个代替品吗？
会的。
如果那个代替品不仅跟正品长得一模一样，还比正品要更有存在的价值的话。
姜家人心照不宣的默契让它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人，永远会选择更有价值的那一方。
所以，她那时不被选择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不爱她，也不是因为她不配被爱，而是因为她还不够有价值而已。
它就一直这样宽慰着自己，直到——姜冰远出差回来的那一天。
他几乎是一眼就看破自己拙劣的伪装，万分肯定又毫不客气地问它究竟是谁，他真正的妹妹又在哪。
明明是这样匪夷所思的一件事，它以为想要糊弄过他会很容易的，可无论它好说歹说，拿出各种它就是“姜冰雅”的证据来，他对自己判断却依旧没有丝毫的动摇。
到底该熟悉彼此成什么样子，才能做到这样无条件的信任呢。
鬼使神差的，它不想骗他了。
它只想问问他，为什么不选它，它明明比他那个草包妹妹要有价值多了不是吗？
姜冰远当时愤怒地揪住了它，骂道，我妹妹才没有你口中说的那么不堪。假的就是假的，我姜冰远这辈子只有她一个妹妹，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冒充我妹妹？
他情绪太激动，又一副势必不会放过它的架势。怕他碍事，所以它只好找了个地方把他关了起来。并冒充他的口吻，定时跟姜家人报平安。
原本它只是想囚禁他的，可谁让他每次见到自己时，总是一副恨不得冲上来杀了它的架势。也就只有被它控制了神智时，才会迷迷茫，混乱地喊它“姐姐”或是“妹妹”。
它告诉过他它死了，姜冰雅不可能活过来的事。
当时的姜冰远却恨恨地看着它，比起在这个世界彻底死掉，我妹妹更不可能接受你这么个怪物代替她活着的。
好巧，它夺舍她时，那女孩也是这么骂它的。
姜冰远确实是个大麻烦。
但其实……
其实，它还挺羡慕姜冰雅的。
戳破它的人，成了它两世之中，唯一想要靠近的存在。
夺舍姜冰雅，是因为它觉得没有价值的人，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而想要夺舍辞确，却是因为她太有价值，所以才想要取而代之，好让它借用这个新身份，重新靠近他。
他既然能无条件地爱他妹妹的话，那可以也让它感受一次无条件被爱的感觉吗？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那就去试试吧。
谁让它现在，只是一只怪物呢？
……
它可怜。
但姜冰雅也可怜。
人不能因为自己的苦难就去伤害其他无辜的人。
……
辞确只是同情她，但并不觉得她无辜。
她不算一个多善良的人，在惊悚世界中时，虽不会主动害人，但要有人敢挡她的路，辞确也从没有心软过。
这事过后，在辞确跟家里人商量过之后，由辞家和温家牵头，创办了一个关爱贫困地区的女孩，为她们提供读书机会及日常必需品的公益组织。
唯有被轻贱者自己不看轻自己，才有真正站起来的那一天。
扶正了这一代，下一代的小苗才不会再歪。
辞确不是一个多善良的人，但，谁让她偏偏又是个极怕麻烦的人，类似的悲剧，还是不要再发生第二次了。
她可不想再被人送装了定位器的项链，也不想再被谁一口一个“小辞小辞”黏糊糊地叫着了。